“连着生了几个女孩,人家都说要连生七姐妹才会有男孩,没想到第七个是你大舅舅。”
“那时候已经开始计划生育了,只是没有那么严格,生了男孩就结扎了,但不知道是不是结扎得不好,后来又生了你小姨和你小舅舅。”
——我的外婆许建花
奶奶和外婆都有九个小孩。有时和朋友说起我来自“大家族”(这正是外婆家微信群群名),可能有人会想起在福建传统颇为“顽固”的宗族。但更多时候我只是在陈述外婆家和奶奶家的人员庞大。奶奶家我爸排行最小,五个大姑姑,三个伯伯,小孩里我也最小,和大人不熟。外婆家就不一样了,妈妈排行老二,小舅小姨大我10岁左右,小时候经常住外婆家,几个阿姨当时还没出嫁,师范毕业后五姨还常带着我到处玩。是亲昵程度高很多的长辈。今天是妇女节,有个可能是慢慢成形但一瞬间蹦到我心里的想法:在今天找外婆和她的七个女儿聊聊天,聊聊她们作为女儿时如何长大,作为母亲时又是如何。正好今天被通知说可以放假,我说干就干。阿姨们和我的亲疏程度有别——但要聊天,自然大家都是乐意的,只是我一下子匀不出太多时间,按照联系顺序简陋程度也直线上升。和外婆聊了大概一小时的天,又分别给大姨和妈妈打了半小时的电话,后面的阿姨们便只是通过简单的语音提问。在彼时的沿海小渔村里,生活贫困,环境简陋,生小孩像是劳动力积累的手段,又可能只是一种习俗浸透下的惯性。外婆说生男孩是因为都说打渔的家里得有一个男孩。我问那咱们家不是不打渔吗?她说是啊,但我们是海边人嘛。外婆的七个女儿中,有两个送养至其他的家庭(我三姨和六姨),其他的均留在身边养大。在这里我会简单记录下今天的聊天所得。这其实是一份“无名家庭”的部分记录,且在目前乡村默认的规则中,出嫁的女孩进入不同的家庭,或许也不会当成是“一个家庭”。但我想储存一些。生命是这样进行的,一代叠着一代,我捡拾一些过往的痕迹,一星半点。她是1950年生人,问她的时候她一时记不起来,但记得人家说49年解放是牛年,她属虎,那便是1950年了。她上了三年学,村子里只有夜校,所以要走三里路去最近的学校。三里路是她听别人说的,小孩去上学抄近路,感觉也不远。上了三年学,她喜欢读书,成绩也不错,班级里经常排二三四名,听说学校要交钱了,家里她和哥哥都在读书,爸爸问她想不想继续读,她说那就让哥哥上吧。但那个时候大家太穷了,据说后来也没收成钱。她回村里上夜校,开在村里的祖祠里,不要钱,很积极,吃穿用的生字认了很多,就是不太会写。体力活她干得少,顶多割稻子的时候去帮忙搬一下。当时还是公社,村里组织干什么就干什么。年轻时村里也有疫情,她和村里的女生去做志愿者,到山上拔草去熬,然后用喷水壶到每户人家家里去消毒。“当时我们三姐妹搞得很好”。大队养蘑菇,首先要收集全村的牛粪,晒干。因为识字,她被叫去做总务,牛粪出入都要开条。搞青年样板田实验,要求每个人扛粪水,她去过几趟。16岁那年建水库,她代表村里去做义务工,头十天,干不来体力活,又累又想家,她天天哭。后来别人看她实在不行,分配去厨房,拾柴火烧水下厨,米吃不起,顶多熬点稀粥,到饭点分粥。后面的20天倒是过得很快。19岁结婚,对象是介绍的。之前不认识,有一次火灾,她跟着人跑过去看,原来那儿就是南境,她要嫁过去的地方。当时17、18岁结婚的人很多,20岁已经算晚的了。同村有个女生生病,一直到22岁出嫁,就有很多流言蜚语。结婚隔年,20岁,她生了第一个女儿,丈夫的叔叔去了泰国,生的小孩是素字辈,于是女儿就跟着取了素字。但那个叔叔后来入了泰国籍,当时排华情绪严重,后来就失联了,寄去的信也都被退了回来。先前交换过照片,还留着。三年后生了第二个女儿,后来她连着生了六个女儿,大部分隔了三年,也有隔一两年的。第三个女儿和第六个女儿送养了。生第三个女儿时已经开始计划生育了,亲戚回来特地说,听说结扎后躺在地上(我猜是痛的)跟死猪一样,生了女孩不如溺在尿桶里,省得被叫去结扎。生了五个女孩后,人家都说要生七个女孩,七姐妹才能转运,所有人都以为第七个小孩也是女孩。没想到是儿子,她觉得可以了,去结扎。但结扎没成功。四年后,她生了第七个女儿,隔年又生了最小的儿子。那一年,她38岁。当时结婚都靠村里的接生婆,红包一块二都算多的,就看着给。生小儿子时,小女儿才一岁,奶吃得最少。家里有亲戚做主任,说要做表率,生了小儿子后只敢躲在楼上,小女儿让二女儿管,晚上才能去喂一次米糊,因为太饿了,每次都是喝完才抬头。她现在最愁的也是最后这两个小孩。小女儿三十几岁了还没结婚,“一个人会孤单,不知道缘分在哪里”,小儿子结婚多年还没生育。嫁过来之后,家里主要是种田。丈夫爱做买卖,但那个时候做买卖是被管控的,轻易就会被抓,顶多卖点鱼,也得偷偷摸摸的。一被抓至少都得十天,就得自己维持家里的生计。后来丈夫搞养殖,等到小女儿上了初中,不用煮早饭,就交给其他女儿带着了,她跟着住在养殖场附近。一开始因为鼻子有小毛病,她开始抽烟,在厨房里放着烟抽几支。后来就戒不掉了,越抽越大,现在一天要抽一包多。想戒,但很难真正下决心戒。聊天没有聊全,想共同问的问题是作为女儿和作为母亲(如果是母亲的话)的区别。但问题想得太简略,大概需要用更多具象的问题来落实,我没给到足够的时间。22岁结婚,隔年生女儿,又隔了四年生儿子,等到儿子三岁开始出门工作。一开始在手工的针织厂,后来手工被机器取代后,换了服装厂,现在主要做泳装。早上从8点到12点,中午一点半到五点半,晚上六点半到九点,每天工作时长十个半小时,不赶工的时候说是一个月可以放假两天,但也经常被忽略。工作时间长,收入也不高,大姨说小地方都这样。读到三年级不读了,二妹妹也长大了,她们就接替要管小孩的妈妈,去田里务农。种番薯、种花生,那个时候两个人也不会,边问别人边学着怎么种番薯。小时候爸爸脾气差,几个小孩从来没找爸爸要过钱,只找妈妈要钱。看别人买东西馋,五六岁的时候,偷拿爸爸的钱,被打骂,就躲到别人家里去,妈妈来劝,不愿意回。又跑往树林里,说要去死,妈妈就一直在后面追。“做女儿比较好命。做妈妈压力比较大,得有钱才能让小孩享受”。至于对小孩的期待,“没想过”。50岁那年绝经,比较顺其自然的,偶尔会有燥热,总的来说身体没有太多异样。有时候早上会出门跳舞,去上班也很快乐的,到点上下班,其他女工也熟,在家还无聊,只能看电视。我妈。补充了一些成长细节,但我打算只记下简单问答。“做女儿像你独生是无所谓,像我们兄弟姐妹多,有时候有人买了新衣服有的没有就会有想法。有时候啥都没做也会被骂,小时候去夜校,本来就得把活干完才能去,已经很晚了,路上遇到你外公,问候他,他问我去哪,我说去夜校,他说读夜校有啥用。”和姐妹出门过妇女节活动去了,回复我的问题:“我出来在外面,有空再说”。是老师。9岁上学,20岁毕业开始参加工作,为人女儿的时候,凡事比较随心所欲,比较喜欢由着自己的性子做事情。为人母之后,身上多了些许责任感,慢慢懂得舍弃自己的喜好,也渐渐感受父母的良苦用心!如今,人到中年,备好经营自己的健康是如此重要,为了我爱的家人和爱我的家人,兢兢业业地工作,健康快乐地生活!信佛。做女儿觉得愧疚,感觉没有尽到孝道。现在经常往返寺庙做义工,对小孩付出减少,也有愧疚。今天公司放假,跟同事去拍古装照片,吃完自助餐想起来理我了。“在这个家庭自然是幸福的,曾经太多次庆幸拥有那些家人,又善良又淳朴,老人还很开明开化,何其有幸。小时候虽然家里没什么钱,有次上学学费都交不起,只够交一个人的学费还是什么费用,你小舅还把钱给我让我先交我的份。虽然穷,但还是比其他家庭好多了,我基本没干什么农活,也不像其他同学要半夜随家里的大人去海边抓那个什么鳗苗。小时候的事情太多都忘记啦。想想我是家里最幸福的小孩了吧,读书的时候没有认真读书所以一塌糊涂了,家人也没太责怪,我想干什么就让我干什么,所以整个青年时代也是特别快乐,肆无忌惮地挥霍了属于自己的青春。出社会后到现在三十几岁了,有比较遗憾没有规划自己的人生轨迹,可是这就是生活吧,没有早知道。我所有的工作都比较在意体验感,觉得有趣就去做。想想小时候总觉得我们很有仪式感,大年三十那天围炉,那时候你外公还能喝点酒,会准备几两白酒,大人小孩一人一个漂亮的白酒杯,然后倒一丢丢白酒进去一起举杯庆祝除夕。以前小时候吃饭的时候也都是一家人到齐然后开始吃,现在两位老人家总是要等别人吃完他们才吃。”
2020年的妇女节企划:年轻人指北 | “女儿问妈妈”
追问没错,但可以更具体而不是走向虚空,要有理有据而非虚张声势或是鹦鹉学舌。对意义追问多了,也可能是对力量的消解,很多时候我觉得去做就好了。去对话,去记录,去在具体的工作和生活中实践。我们可以做很多事情,做到很多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