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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维迎的爱

周航 还是不举手就发言 2022-12-25

和张老师在辛庄|2019.端午


自从跟着张维迎老师去了一次他的故乡,一直想写一篇文章,如标题《张维迎的爱》,但一直拖拖沓沓,直到看到张维迎老师写的《父亲九十》和辛庄课堂的成立,这种情感又涌上来。



■  维迎家里来客人了



张老师的老家在吴堡,行政上属于陕西,离山西却很近。去年夏天,我从首都机场落地到离吴堡最近的山西吕梁机场,从机场又驱车两个多小时,这才到了吴堡县城,但这距离张老师的家还有一段距离。沿着黄河公路继续走了一个小时,才到辛庄。张老师和时年 89 岁的父亲在家里正等着我们。坐下没多久,听到村里的大喇叭喊:「维迎家里来客人了,准备节目的村民尽快到他家集合。」


张老师与父亲在自家的谷地 | 冯东旭摄
图源自:辛庄课堂《父亲九十》点击可阅读


我有点诧异,也担心这么晚了会有人来吗?一刻钟后,一大波村民们先后到了张老师家,人多到小院都塞不下。有的村民骑着摩托车赶过来,本以为是别村的,原来也是辛庄的。只不过受制于黄土高坡的地形,看着很近,但是被沟壑隔离,一个村的也要绕道几公里甚至十几公里。在没有交通工具前,这里出行全靠走。


广播说的节目,是村民们在张老师家的院子里唱信天游、拉二胡。同行朋友说,这里的民风淳朴让他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在农村的经历。从晚上 9 点多,村民意犹未尽地表演到凌晨。张老师和父亲两人也接连上台,唱了好几首。


当晚,我们就睡在辛庄。虽然我做好了住在农村的心理准备,但是真正躺在硬板的炕上,一晚上翻来覆去,很难睡踏实。这里不仅没有洗澡的地方,连有限的公厕都是漏着风没有门的那种。第二天,张老师带着我上山去看村里正在填沟的工作,一天下来,一双运动鞋跑废了,所到之处不是黄土沟,就是沟壑和悬崖。


他还带我去看了颗普通的杏树,在我看来那就是一颗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杏树,只是叶子在强烈的高原阳光的映衬下,郁郁葱葱,更粗壮一些而已。


一起去看了这颗杏树,右一是村主任东征


可是张老师居然为此写过文章还入选了中学语文阅读教材,文章里这样说:


杏如人生,先苦后酸,再由酸变甜;杏如小孩,有的发育早,有的发育晚;杏如万物,长在阳地的开花早,长在背地的结果迟;杏又同人一样,有的成熟早,有的成熟晚。我家那棵苦杏树不是天生就是苦,而是长于背洼,每天太阳光照少,加之或许还有品种(基因)的问题,因此成熟的比别人家的晚,别人家的杏黄了,它还是绿的;别人家的果实熟透了,又香又甜,它还丁酸丁苦。其实,只要多等十天半月,一旦熟透了,那种清香美味胜过别人家早熟果实的好多倍!


在离开 30 年后,每次回老家,张老师还是会去看看这棵杏树,摸摸它,甚至会像小时候一样爬上粗壮的老树杈。一颗家乡普通的杏树,居然被他悟出了人生的味道。


张老师经常邀请自己的学生、朋友来自己的家乡,自己文章里也经常写这个黄土高坡的小村庄。我想所有去过的人和我都有类似的感受吧:张维迎实在太爱他的家乡了!我去了这一趟陕北,但无论如何实在是感觉他的家乡有点「穷乡僻壤」啊。当我亲历辛庄,在城市与乡村的对比下,在繁华与落后的对比下,在感受到张老师对家乡真切而强烈的爱之后,我重新思考了这种「爱」。



■  张老师的爱让我重新思考「爱」



按照常人的逻辑,不是得因为所拥有的「好」才去爱吗?


从小我们受到的教育都是中华民族源远流长,唯一五千年文明未曾断续,延绵至今,四大发明,中华文化博大精深,国土辽阔,物产丰盛,中国人又聪明又勤奋,自古以来就是世界上最发达昌明之地,只不过在过去 100 多年,由于种种历史上的原因,我们短暂地衰弱了,列强侵辱,丧权辱国直至几近亡国,终于,尽管曲折艰难,但终究找到了正确了道路,开启了民族复兴道路。这不,短短几十年,我们就重回世界第二,而且在不久的将来我们也将重回世界之巅,这是我们本来就该拥有的地位。


这样的国家,难道不值得你热爱?不值得奉献吗?想起我在 2008 年奥运会的开幕式彩排现场,听到童声想起,天籁一般的声音在唱着《歌唱祖国》:「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从今走向繁荣富强。越过高山,越过平原,跨过奔腾的黄河长江。宽广美丽的大地,是我们亲爱的家乡。英雄的人民站起来了!我们团结友爱坚强如钢。五星红旗迎风飘扬,胜利歌声多么响亮。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从今走向繁荣富强......」说实话,当时的我不禁潸然泪下,觉得祖国好强大啊。


这,大概就是我们所有中国人共同的意识体系吧!


可是,我慢慢在想一个别的问题:我们很幸运在一个有历史,现实又强大发达的国家,没有理由不爱它。可世界上就一个中国呀!还有那么多小国、穷国、乱国,他们的人民怎么办?难道他们就不应该爱他们自己的祖国了吗?不对呀,既然爱国主义是伟大而正义的情感,那是不是爱自己的国家,也如同爱自己的家乡,爱自己的家庭,爱自己的亲人一样呢?与它本身是否好坏,强大无关吧?


父母爱孩子,‌‌不会因为她特别漂亮才爱她,或者因为她不够好看就不爱他。这种爱很纯粹,因为她是我的孩子,所以我爱她。朱莉亚·罗伯茨在电影《Wonder》演一个妈妈,她的孩子因为基因的问题生下来脸部就是缺陷的,长大后更因为数次手术,孩子有一张伤痕累累的脸。但她认为孩子是如此特别的存在,给他全部的爱。绝大多数的父母也是这样对待孩子,不会因为孩子现在不够成功、不够好就不爱孩子了。


其实,我们不需要粉饰自己所爱,爱还需要什么理由吗?爱,于家乡如此,于人如此,于国家亦如此。爱本纯粹。


城里的房子比农村的住着更舒服更干净,可是故乡的窑洞就是看着更亲切。张老师说,他家的窑洞,他的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建的,他父亲的父亲也不知道什么建的,可他看到窑洞就觉得那是根,那是家。那些对故乡的情感,不会因为一个人地位的高低、财富的多少发生多少变化。张老师曾经跟资中筠老师说:「你是个贵族,我是个农民」。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任何自嘲或者自卑,只是陈述一个事实。因为张老师接纳自己的所有,包括接纳属于这个「穷乡僻壤」的一部分的自己,而且这部分对他的生命来讲甚至是最重要的一部分。张老师没有因为家乡的凋敝而忌讳,而是完全地热爱和接纳它本身。


辛庄早餐


所以,我学习到真正的爱,‌‌首先是接纳,全然的接纳,无论好坏优劣,贫穷富有。

辛庄地处偏僻的黄土高原,94 年以后,村里才通了电。这个速度相比陕北的其他乡村已经不算早了,后来他还给村里修过一条路。这次回村,他更有一件大事儿要办,就是我们上山去看的削山填沟工程。



辛庄的张家湾和背户湾之间有一条深且狭长的沟壑,村主任霍东征就想把这条沟填平。这样就可以空出 100 多亩的空地,村民可以在上面活动,也可以种地,或者开工厂。东征这个「天真」的想法竟然引起了张老师的共鸣,张老师本来建议可以先修上游的三分之一,结果他找了几个朋友帮忙凑了一些修沟的钱,居然一个现代版的愚公移山工程就开工了。等修好之后张老师还要在这里建一个企业家书院,叫「辛庄课堂」。明年,辛庄课堂一期工程就要建好了,张老师准备在这里做企业家培训。


因为爱就会全然的接纳与接受它的不好,同时他还会想办法改变这种不好。张老师的爱又告诉了我,爱还是支持。


捷克前总统哈维尔在 1990 年的新年献辞一开头就这样说,「40年来每逢今天,你们都从我的前任那里听到同一个主题的不同变化:有关我们的国家多么繁荣,我们生产了多少百万吨的钢,我们现在是多么幸福,我们如何信任我们的政府,以及我们面临的前途多么辉煌灿烂。我相信你们让我担当此职,并不是要我将这样的谎言向你们重复。」


他首先向自己的民众坦诚 「我们的国家并不繁荣。我们民族巨大的创造力和精神潜能并没有得到有效的发挥。」甚至说「我们是一个小国家」。但他的一生不管是异己者还是阶下囚,不管是剧作家还是捷克总统,他的一生都在为自己的国家的进步而奋斗着。因为爱,他想要倾其所有让这个国家变得更好,想要人们「生活在真实中」,而不是恐惧、谎言中。



我们对自己的家人,对家乡,对祖国,是不是也应该用这样的「爱」?正视它的不足,期待着它的幸福、进步和发展,尽我们自己的点滴努力去帮助它,支持它,赞美和歌颂是爱的情感。承认不好不是自卑,不是因为不爱、嫌弃,而是承认、接受,并且愿意付出实际的行动去支持,希望它变得更好。在我来看,这种爱可能更高级,而是是一种真正的自信,「只有真正自信的人或民族,才能倾听别人,平等地接受他人,宽恕其敌人和为自己的罪过感到悔恨。」


陈 昇有首歌也有类似的情感, 听起来更为悲伤,他这样唱:「我的故乡她不美 / 要如何形容她?我的母亲她不美 / 要怎么形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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