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厂实习三个月后,他们迎来「中年危机」
中年危机,正在实习生身上蔓延。
如今,实习早已经不是大三大四、研二研三求职前的简历演练。越来越多刚步入高校没多久的学生就开始找实习,为“光明的未来”焦虑不已。他们一边兢兢业业做着实习工作,一边在网站上心惊胆战地搜索:
“职场上 35 岁以上的人去哪了?”
以往人们在 30 岁才到来的中年危机,这种焦虑已经提前发生在 25 岁甚至刚毕业、还没毕业的年轻人身上。
整个社会不停地转折、变化、动荡着,如同一架高速运转的机器。
处在学校和职场的夹缝中的大厂实习生,如同这架机器的神经末梢,还没成为主要动力,就已经敏锐地感受到压力和焦虑。
名校毕业、大厂OFFER也难以填满他们内心的危机感:“这一行是不是青春饭?”“等我中年了会不会被淘汰?”尽管他们隐隐知道,“稳定”或许已成为这个时代最大的奢侈品。
因而我们能在最近几年频繁看到,“刚来到互联网大厂信心满满的年轻人,工作三年后回家考公”、“985研究生,还没毕业就想着如何进‘体制内’”。
我们采访了三位曾在大厂实习的年轻人,他们曾强烈且短暂地体验了这种快节奏的“工厂运转模式”,并在这个过程中产生相似的焦虑、迷茫,但最终,他们选择了三条不同的路。
“不再试图从工作中寻求成就感。”
这是我两次在互联网大厂实习,得出来的感悟,或者说,是一种教训。
我是00后,今年大三,已经在两家互联网大厂有过实习经验。听上去或许很光鲜,但几次大厂实习,也让我更早地接触到“现实”。
实习时,我写过一个纪录片的稿子,前期看片子的时候,我流了好几次眼泪,共鸣很深,看完之后,还给妈妈发微信说“好像看到了你的影子。”
这种强烈的感触之下,我情感充沛地写了一版大纲。
然而——对接的客户给出的反馈是:否定、否定、再否定。
那篇稿子按照客户的意见改了很多遍,最后的成稿,和原稿相比,面目全非。
文章发布之后,我甚至连分享它的欲望都没有;负责的编辑向我表示无奈,告诉我“虽然也觉得第一版更好,但沟通下来,最后还是要听客户的。”
这种事情发生了不止一次,也有和我比较亲近的正职向我吐槽,小到用什么字体、如何排版、大到策划、写文。
我发现,个人的想法、审美、才华,哪怕有时候是“正确”或者“被更多人认可的”,在资本面前,很少有主动选择或表达的机会。
至于薪资、回报,也很难因此提高。
我是饭圈女孩,知道娱乐圈的很多事情都是跟着资本运作那一套,但在那一天,我非常清晰地感受到,事实上,或许所有的工作,本质上都是“跟着资本走”。
我逐渐意识到,对于互联网大厂,做内容输出的角度是否新鲜、是否具有社会价值,并不是他们最关心的事情,好的流量、稳定的商业价值才是他们最在乎的。
换句话说,想要吃饭,就要妥协。
我很快把握住这种“诀窍”。
我选择“三段论”的写文结构,老旧但保险。
我了解如何措辞,让一篇文章里的“自我存在感”更弱一点;
我懂得规避风险,但语言逐渐不再犀利。
甚至是,面对某些不认同的要求,我能够接受抛弃自己原本想表达的,直接顺着他们的意思来。
大厂如同一个严密运作的机器,每个人都是一颗螺丝钉,容错率很低,但你的可替代性很强。
老实说,我是抱着很功利的心态去大厂实习、去完成工作——大厂实习,只是为了给自己的简历上增光添彩。
我今年大三,听上去好像应该还是“逐梦”的年纪。
但当下的我,已经非常明显地感觉到,自己身上的“理想主义”在流逝。
我以前从来没有觉得房子、户口很重要,直到第一次租房子住,很小的一间房,大概十平方米,房租却要两千多。
因为租得急,当时很多事情没考虑到,跟我合租的都是男生,公共空间的卫生状况特别差,淋浴喷头还总坏。
有一次我下班,到家已经很晚了,刚进房间,外面就有人很大力地敲门。
我当时吓傻了,站在原地不敢开门,壮着胆子慢慢移动过去开门,才知道,其实只是一个男生想要转交电卡。
那个时候我就开始想,如果有一套自己的房子就好了。
也是那个时候,我意识到“梦想”真的是很轻飘飘的东西。
我想要凭自己的能力扎根在某座城市,想要住更舒服一点的房子;想要有一辆车、想要悠闲地养一只猫。
但这些的前提统统都是,首先,你要有钱。
因为大厂实习,我提前面对了某些现实:
我在小屋子里点着台灯一直加班或者看论文;
我在公司的厕所里看到过小姐姐偷偷抹眼泪;
我身边许多优秀的人不断变动,让我压力变大、时刻焦虑;
也因为大厂实习,我获得了薪水、经验和更多的渠道,比起许多同龄人,我提前享受到了经济独立的甜头。
这些现实和甜头加起来,让我逐渐变成“一个实用的功利主义者”。
我觉得自己身上的理想主义在逐渐磨灭,为此感到难过,但在大环境的裹挟中,似乎什么也挽回不了。
前段时间,国外有一个很出名的“FIRE运动”:经济独立,提早退休。攒够一年生活费的25倍,就靠4%的理财收益实现退休生活。
这是我的目标。
虽然感觉自己已经失去了某部分东西,但还是,一直往前走吧。
某种程度上,实习生是互联网公司系统最末端的环节。
和正职相比,我们拥有更少的工作量,更低的kpi要求,最重要的是,因为周期的短暂和竞争的相对轻松,几乎人人都不可避免地拥有:“反正是实习三个月,只要没有‘特别差’,三个月后一样拍拍屁股走人”的轻松心态。
但我的焦虑从不止于此。
我是小镇出来的孩子,成绩很好,本科毕业后拿到了学校的保研名额,现在,在字节跳动实习。
大学时,我最开始的成绩只是中等。
但我发现,只要我能在考试之前的一周拼命熬夜刷题、背书,最后的考试成绩,都不会差。
平时照样出去玩,也可以一整天躺在宿舍追剧。
但离开校园,应试教育教给我的这一套,在大厂实习的职场上,好像失灵了。
在字节跳动,每个人都像一架高速运转的机器,手上同时主导着好几个项目。
本来以为,我初来乍到,年纪又小,或许会有一些缓冲时间。
但已经上研二的我,其实比某些本科毕业就来这里工作的正职年纪大。
我像一只笨鸟,还没来得及学会怎么飞,就一头扎进了猛禽竞争的丛林里。
他们年轻、聪明、有经验,还有怎么也用不完的精力。
至于我,985高校、研究生学历、国家奖学金……曾经所有令我骄傲的,在密密麻麻的代码和铺天盖地的“待办”面前,变得毫无底气。
我有很多不会的,但看着眼前忙碌的其他人,我不敢主动去问;坐在工位上自己慢慢研究,于是效率低下,心情更加糟糕,形成恶性循环。
周围的人都很优秀,也很拼命,但我真的很想躺一会儿,做一个“不用那么努力”的人。
对我来说,内卷不是从实习才开始的。
读书时的各种补习班,高中时疯狂刷题的小镇做题家,越来越多需要考的证书、越来越高的分数线,都是压垮我紧绷神经的稻草。
我报考了教师资格证,无数次我都想离开大城市,内心暗想:要不,就回家当个老师,或者考个公务员吧。
以前我和朋友探讨过,未来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朋友说,打死也不会过那种一眼望到底的生活。
但我反而觉得,这种原本以为的平庸生活,已经成了我苦苦追求的、很有安全感、很奢侈的生活。
就像蒋方舟说的那样:你必须要么非常努力,要么非常聪明,才能勉强过上一种平庸的生活。
一方面,当然是和性格有关,另一方面,朋友是那种“有很明确想做的事”的人,但我不是。我没有非常喜欢做的事情,对自己的专业也仅仅是“不讨厌”“偶尔觉得有趣。”我没有什么宏大的目标,没有“非你不可”的心仪工作,人生最大的开心,是和朋友出门吃吃逛逛、自己宅家做饭刷剧。
这真的是,好浅薄、好无聊,但我好喜欢的生活。
有一段时间,我很喜欢看华农兄弟的短视频,一群竹鼠,高矮胖瘦各不相同,有的活泼,有的安静,最后,它们的结局惊人地相似——全部被吃掉。
我隐隐觉得,这如同一个现实版的寓言,或许,每个人都要面临未来被“吃掉”的命运。
但无论怎样,就算没有梦想,就算不想“那么用力”,就算一毕业就回老家、去过平庸的生活,都不是一件可耻的事情。
我时常对自己说,胖嫣啊,请首先,尽可能地,让自己放松一点、开心一点吧。
大厂的工作就像“围城”:安稳平淡时候想有挑战,每天挑战的时候就渴望平淡。
直到今天,我依旧觉得,在鹅厂实习的那段日子是一段很珍贵、很充实的时光。
但如果重新选一遍,我还是会放弃留在大厂工作、选择去薪资低但更为稳定的央企。
研二的时候,我所学的专业正好对上了互联网行业风口,通过校招实习,入职鹅厂。
那时候,虽然是实习生,但因为是校招,一进去就接触到了核心的工作:项目、产品、运营、统筹,我们部门做了很多爆款,成就感很高。
当时,每个人手里至少有两个以上的项目,每天都在不同项目里各种切换。
最忙的时候,是从上班到下班,电脑上挂着微信,但时刻都在处理工作,和各种部门对接、沟通,有朋友找你,连回复的时间都没有。
有一天周六晚上,我在工体陪好朋友过生日,其他人都在卡座上喝酒,我被Leader微信呼叫,直接抱着笔记本电脑,在13的存包室角落里蹲着处理工作。
那段时间,我已经习惯了24小时待命,随时出来回复工作消息、出门随身带电脑的,每天晚上到家累到什么也不想做,倒在床上就睡觉。
在大厂实习一年半,几乎已经确定了要留在那里。快毕业时,我又拿到了一家央企的offer。
在梦想和现实、在挑战和稳定之间做选择。
我很纠结,甚至开了个家庭会议商量,多方打听很多过来人的经验。
两天后,我选择了后者。
其实综合考虑稳定性、薪资待遇、工作压力、平台发展,两者各有千秋,但让我最后作出决定的,是一种始终藏在我心里的危机感:
留在腾讯,当然很好。但有一天,我35岁了,怎么办?
在互联网公司的优势非常明显——体面的工作和薪资、更宽广的渠道和资源,但一旦掉队的代价同样惨烈——上个月还被追捧,下个月可能就会被市场淘汰。
更重要的是,互联网大厂没办法给我一种,被坚定选择的安全感。
我还不到30岁,就已经开始忧虑中年危机。
我研究生毕业26岁,校招进入腾讯,但很多正职的员工都比我小,同批的实习生也都是97、98年的。
在我们这个行业,同样的时间,工作三年攒的行业一线经验、结识的人脉、形成的圈子,和待在学校三年是完全不一样的。
更何况待在互联网公司做内容,年轻就是资本。
上学的时候谈梦想,想做出属于自己的、面向一线大众的产品,现在,我只想搞钱。
我没有放弃梦想,能通过梦想赚钱,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但我知道,那是一种奢望。
其实毕业不久,还站在职场门口的我,到现在也不确定,到底哪种选择是对的、是更好的。
前段时间,我看到之前的同事发朋友圈,他手上又有新的项目要上线了,我很羡慕他们:丰富的资源、活跃的氛围,当然,还有高薪。
但换个角度看,那位前同事凌晨一点还在公司加班,而我早八晚五,比起他,生活舒服得多。
我离开腾讯的时候,腾讯的同事都说我去了个好地方。
我在新公司的时候,当同事知道我放弃了腾讯offer,都说腾讯才是好地方。
想来想去,不过“围城”而已。
写在最后
美国作家布鲁克斯在52岁时经历了一场中年精神危机:和朋友的话变少、独居、每天疲于工作。他形容自己的状态是“有很多不持久的友谊,很少有人信任我。我太忙了,疲于奔命,身似浮萍,孤单寂寞,垂头丧气,眼神涣散。”
多年之后,这已经成了许多轻人的现状。
在互联网大厂,聚集了聪明的头脑、旺盛的野心和强大的生产力,在这里,能生存下来的人往往都有共通之处,比如理性、抗压、善于自省,自我驱动力强,他们努力工作,得到一份体面的薪水、优越的资源和同龄人的尊重。
但故事的另一面往往令人心酸。
在新型劳动密集型企业的互联网大厂,节奏快、竞争大、变化多,比起疲惫和压力,更让人难受的是生活“始终充满不确定性”的不安感。
在这里短暂停留的实习生们,感受到这个时代强烈的“工厂氛围”后,最后做出种种选择:有人坚持留在其中,有人苦苦支撑,潜意识里已经伺机而逃,还有人主动选择离开漩涡中心……唯一相同的是,他们焦虑的情绪几乎无处安放,环境和同龄人造就的压力,让他们几乎无处可逃。
或许,无论做出什么选择,读书或工作,大厂或国企,在太多的未知面前,有些事情其实只关乎选择,无法评判“好坏”。
现如今,你身边的实习生是什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