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被批评后溺亡 批评者拒赔10万成“老赖”
时间是2016年8月27日8时许。第二天，杨悦被发现溺亡于村里的水井中。公安机关认定其溺水死亡，决定不予立案。
两人都是河南省商丘市民权县郭庄村的村民。杨悦的父母杨彦华、鹿正英认为，儿子死亡与杨俊奇有直接关系，遂将其告上法院，要求赔偿10万元。
2017年2月20日，民权县法院驳回二人诉求。随后二人上诉至商丘市中院，2017年7月22日，在双方当事人均未提供新证据和材料的情况下，法院判决，杨俊奇赔偿死者家属各项损失共计10万元。
在接受重案组37号（微信ID：zhonganzu37）采访时，杨悦父母表示，如果不是杨俊奇“组织人吓唬”，儿子绝对不会死；杨俊奇则否认“吓唬”对方，他认为自己没有错，坚决不会赔偿。“我批评他的出发点也是好的，没想到会造成如此后果。”
全文3277字，阅读约需6分钟
▲事发地点。 图/封面新闻
少年翻墙被批评教育
杨彦华始终认为，儿子杨悦死亡的直接原因，是杨俊奇“组织人吓唬他”。“当天上午儿子被吓唬后，就没有再回家。”他告诉重案组37号（微信ID：zhonganzu37）。
“当天”，指的是2016年8月27日。根据民权县法院一审判决书，14岁的杨悦在翻越村民杨和义家的过程中，被杨俊奇及其他村民发现，遭到批评教育。
次日上午，杨悦被发现在村里的水井中溺亡。杨悦的母亲鹿正英报警称儿子疑似被害。经民权县公安局法医鉴定及调查取证，杨悦为生前入水致溺水死亡，公安机关决定不予立案。
据媒体报道，目睹批评过程的几位村民都作证表示，在发现杨悦跳院墙并对其批评教育的过程中，杨俊奇没有辱骂他，更没有肢体接触。但杨悦的父母坚持认为，杨俊奇应该对孩子的死亡负责。
杨彦华、鹿正英诉称，杨俊奇发现杨悦在他人废弃的空院后，组织多人对其采取言语恐吓等多种方式，“围堵近半个小时。”认为杨俊奇的行为造成杨悦死亡，应赔偿死者家属丧葬费、死亡赔偿金、精神抚慰金等10万元。
杨俊奇则表示，自己并未组织任何人对杨悦进行威胁，杨悦死亡与自己行为不存在任何因果关系。
批评者被判赔10万元
民权县法院一审认为，死者家属不能提供充分有效证据，证明杨俊奇对杨悦的死存在过错，判决驳回二人的诉讼请求。
▲民权县法院一审判决书提到，不能证明杨俊奇对杨悦的死存在过错。
杨彦华不服，向商丘中院提起上诉。二审中，双方当事人均未提供新材料证据。
2017年7月20日，商丘市中院作出判决。法院认为，杨悦无故翻墙跳入村民杨和义家，存在不当行为，但杨俊奇抓到杨悦后，批评教育近半个小时，存在对未成年人心智造成压力和影响的可能。且杨俊奇知道杨悦是村民杨彦华之子后，并未及时和其家长联系沟通，教育有余，保护不足。
▲二审法院判决杨俊奇承担40%的赔偿责任，赔偿10万元。
“作为一个未成年人，在这么多人围观中，受到言语刺激，压力非常大，超出未成年人的承受底线……如果不是外来不当行为诱因的存在，实难想象一名未成年人独自走向玉米丛中的深井中自寻溺死。”二审法院认为，受害人死亡与杨俊奇的刺激有很大关系，杨俊奇应当承担赔偿责任，判决其赔偿死者家属10万元。
因为未履行赔偿，杨俊奇被法院纳入失信被执行人名单，成为“老赖”。他认为自己没有过错，不应承担赔偿责任，目前仍在继续申诉。
▲因未履行赔偿，杨俊奇被列为老赖。
对话
“没有严厉地指责他”
重案组37号：你是怎么知道杨悦翻进堂哥家的？
杨俊奇：那天早上8点左右，我在离家约300米的养鸡场喂鸡。老婆过来叫我回家吃饭，她路过我堂哥杨和义家时，发现有人从墙头翻了进去，就把这个事儿跟我说了。
重案组37号：听到这个消息后，你第一反应是什么？
杨俊奇：我觉得肯定是小偷。那段时间村里经常丢东西。此前一两个月，有户人家门被撬了，被偷走两万块钱。前几天，一个老人家里丢了台收音机。我当时就想这个小偷是不是又回来偷东西了。正好有几个人在养鸡场附近聊天，我们就一起过去了。
重案组37号：去了几个人？
杨俊奇：一位村民和我一起去，大概四五分钟就到了现场，随后又有五六个人跟着一起过来了。
到房外后，我听到有人在推里屋的门，他可能也听到我们脚步声，就不推了。随后我走到附近一个高地旁边，想看看他在干什么。刚站到那里，他就从墙里翻了出来。
重案组37号：你看到是杨悦后有什么反应？
杨俊奇：他看起来跟成年人差不多，个子不低，戴眼镜。我不认识他，第一反应是别村过来偷东西的。看到我们后，他什么都没说，赶紧往反方向走。
重案组37号：你是怎么做的？
杨俊奇：他跟我隔了四五米远，我跟上去叫住他，他就站在那里。后来我们几个问他，去别人家干什么？家里没人不知道吗？是哪个村子的？
我们还说他，“以后别往别人家里跳了，如果别人家里少了东西丢了钱，不揍你吗？”
他支支吾吾说就是村子里的人，“没事干，跳到院子里找点东西玩。”然后我就问他爸爸的名字，他说了后，我们都认识，就没有多说什么，之后他就朝着家里的方向走了。
重案组37号：有没有指责或恐吓他？
杨俊奇：没有，大声吵他的情况都没有。刚说了两句，他就说出他爸叫什么。因为认识，就没有严厉地指责他，其他几个人也都没有说。
重案组37号：杨悦当时是什么反应？
杨俊奇：一直点头，说知道了。最后他说了句，再也不往别人家里跳了。声音有点哭腔，感觉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他走的时候也正常，没有哆嗦、脸红等反应。
“没想到孩子会溺亡”
重案组37号：杨悦当天就失踪了吗？
杨俊奇：当天上午吃饭时，他就没回家。到了晚上八九点，他妈妈来养鸡场找我说孩子一直没回家，让我帮忙一块找。后来我们就分头行动，我在村里找了一圈，又跑到镇上的网吧找，到凌晨1点都没找到。
重案组37号：帮忙找是担心这事跟自己扯上关系吗？
杨俊奇：那没有。我们村挺和谐的，谁家有事，大家都会去帮忙。当时他妈妈来找我，希望我一块帮忙找找，我就直接去了。
重案组37号：家长报警前，你为何嘱咐他们不提孩子翻院墙被发现的事？
杨俊奇：我老婆原来跟小孩妈妈在一个地方上班，平时关系挺好。我当时也是出于好心，才跟她说这句话的。考虑到孩子上初中，马上就要往上考，这事如果传到派出所，怕会对孩子造成影响。
重案组37号：什么时候发现杨悦溺亡的？
杨俊奇：第二天早上七八点，有村民在地里的井边发现小孩的衣服，就让他妈妈过去认，发现衣服就是杨悦的。我们几个就开始打捞，之后孩子家属就报警了。一直到下午才捞上来，当时孩子已经死亡。
重案组37号：听到这个消息后，你是什么感受？
杨俊奇：挺同情的，没想到他会这样做。
重案组37号：有没有觉得他的死，跟自己有关系？
杨俊奇：没有，谁也没法证明他的死亡和我有关。如果我刚说完，他一转脸就跳井死亡，那这个我责任逃脱不了。但从我批评到他死亡，这期间这么长时间，是否又发生了什么事？或者有没有受到什么其他刺激？这个目前还不知道。
“得知法院判决赔偿很意外”
重案组37号：事发后村支书来调解过？
杨俊奇：死者家属让我拿三五千丧葬费，村支书就说了这个事。我当时觉得，这根本就不是我的责任，就没有同意。没有调解成功，死者家属就把我告了。
重案组37号：什么时候收到法院传票的？
杨俊奇：事发后一个多月收到的。当时我很气愤，感觉自己明明做的是好事，怎么成了这样的结果？事发到一审，一个月时间我瘦了17斤。这个事情发生后，我和家人都压力很大。
法院一审判决没有让我赔偿，我一下子松了一口气。之后他们家又上诉，在没有新证据的情况下，法院二审判决我赔偿10万元。
重案组37号：得知这个结果后你是什么感受？
杨俊奇：很意外，法院判决我需要承担40%的责任，我不知道这个数字是怎么得来的。拿到这个判决书一看，我心都凉了。证据、材料都是和一审一样的，为什么判决不同呢？
我现在仍然觉得，做这件事（批评杨悦）出发点是好的，但没想到要承担这样的结果，心里很难受。当时没想到会这样。
重案组37号：所以你始终没有赔偿？
杨俊奇：刚开始，家属让我赔钱时，我都没有赔。我觉得，是我的错我就承担，不是我的责任，我绝对不会赔偿，会继续申诉。
重案组37号：以后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你会怎么做？
杨俊奇：先报警，再批评、教育他。
新京报记者 赵凯迪 实习生 卢功靖
编辑 曹林华 李骁晋 校对 郭利琴
往期重案回顾：
本文为重案组37号(微信ID:zhonganzu37)原创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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