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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游“漩涡”里的19岁孤独症患者

剥洋葱 重案组37号 2021-05-07


从模仿游戏场景和母亲“PK”,到为游戏充值屡次殴打父母,最后在湖北老家放火烧房。小辉的行为一步步出格,2019年10月,他被警方控制后,经鉴定确定为精神残疾二级。


2018年,小辉模仿游戏,用家里纸箱制作的铠甲。受访者供图


全文7458字 阅读约需15分钟


湖北宜昌,19岁的小辉住进精神病院已有两年。

刚进医院时,他神志不清,整天把游戏挂在嘴边,甚至把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年患者当成游戏里的人物,打掉了老人的一颗牙。

 

母亲江欣对他有失望也有恐惧。

 

小辉自小跟父母生活在北京,确诊孤独症后,江欣几乎全职在家照顾,一直照顾到高中。2015年前后,他接触到一款名为“地下城与勇士”的游戏,并逐渐沉迷。

 

从模仿游戏场景和母亲“PK”,到为游戏充值屡次殴打父母,最后在湖北老家放火烧房。小辉的行为一步步出格,2019年10月,他被警方控制后,经鉴定确定为精神残疾二级。

 

尽管医生说过,“游戏和他的行为之间没有必然联系。游戏是诱因,但不是病因。”但江欣和丈夫坚持认为,是这款游戏造成这样的结果。

 

经过治疗,小辉目前基本可以和人正常沟通。


探视时,他会跟江欣说,“妈妈,我不玩游戏也可以过。”然后说着说着还是会回到游戏里,突然蹦出来一句,“妈,你给我买把刀(游戏里的装备)。


4月25日,小辉目前所在的医院楼下。新京报记者 乔迟 摄


孤独症

 

小辉自小就是个特殊的孩子。

他有很多难以解释的奇怪行为。在幼儿园到小学时,老师每隔两三天就会“传唤”江欣,理由也是五花八门:“他在上课时突然站起来走到教室外”;“年级主任检查课堂时,突然尖叫”;“雪球里包石头、排队时走出队伍、跟同学打架。

 

被问到这样做的原因,小辉给出的理由是:“好玩。”

 

他的动作总是很大,即使走在宽阔的路上也会撞到迎面走来的老人;其他孩子玩木马会坐着轻轻摇,但是小辉会使尽全身的力气,“咣咣咣”地摇。“别人总说我孩子特别粗犷,他玩一些东西力度和分寸都把握不好。”江欣说。

 

江欣和丈夫一直不愿相信自己的孩子有问题。因为小辉在小学期间,成绩一直在班里保持中等水平,数学经常能考进班里前十,他还学奥数、国画、书法,喜欢看科技类、宇宙类、百科类的书籍。

 

直到小辉读到小学五年级时,有老师提议,带他去看医生吧。“其他孩子犯错,是故意调皮跟老师对着干,教育一下就能改正。但是小辉很努力,他做不到正常。”

 

在北京大学第六医院,小辉被确诊为患有阿斯伯格综合征。

 

这属于孤独症的一种,是广泛性发育障碍。医生说,严重类型的孤独症患者,三岁还不会说话时就能被家长发现,小辉的症状比较轻,行为更接近正常人,症状容易被隐藏起来。

 

资料显示,阿斯伯格综合征患者尽管语言发育正常、表达流畅,但是在交谈过程中察言观色的能力差,也不顾忌别人的感受;行为模式刻板仪式化,兴趣爱好局限特殊,表现为固执地保持日常活动的程序,一旦这些行为活动程序被改变,患者会表现出焦虑不安、烦躁。

 

“家长应该主要靠引导来让孩子行为正常,到了实在控制不了的情况下再用药物治疗。”医生提到,如果家长的教育方式不正确,不排除病会越来越严重的可能。

 

孩子查出病后,江欣几乎全职在家照顾。丈夫周旸学历高、阅历丰富,但因为老人患病,他把生活的重心放在照顾老人和学术研究上,陪伴孩子的时间有限。

 

“之前孩子犯错时,我会跟他发脾气,确诊之后,我和他爸爸就会控制情绪,耐心说教。”江欣说,也是在孩子确诊之后,2014年,她给小辉报了“康纳洲孤独症家庭支援中心”的国画课程。

 

李老师是小辉的国画课老师。她还记得,当时班上其他孤独症孩子多少都有语言障碍,不能完整地去表述一句话,行为控制能力差,会突然尖叫,作出自残行为。而小辉可以正常交流,而且性格开朗,和其他孩子形成了特别明显的反差。

 

“那会我甚至感觉不到他是患有孤独症的孩子。”李老师说。江欣心里也有点安慰,相比于严重的孤独症孩子,小辉至少可以正常生活。


2019年,江欣登陆小辉的淘宝账号,看到小辉与客服联系,想在2019年春节花钱找人代打游戏等级。受访者供图


网游

 

小辉最早开始接触网络游戏也是在小学。

江欣记得,儿子总是和小区里的伙伴聚在一起围观别人打网络游戏。小学四五年级开始,他会拿着妈妈的手机玩植物大战僵尸,后来在家里的电脑上玩洛克王国、我的世界、阴阳师、王者荣耀等游戏。

 

为了避免伤害眼睛,江欣最初和儿子约定,每周只能玩半个小时。

 

小辉常会拖延一些时间,渐渐地,江欣把游戏时间扩展成一个小时。小辉还是会超时,但游戏并没有影响他的生活,只是每次都是在母亲的反复提醒下,才恋恋不舍地关上电脑。

 

2015年下半年,小辉小学毕业,进入到北京一所中学。

 

这所学校是北京市海淀区的一所全日制公办中学。也是在那年,小辉跟着周围同学接触上一款名为“地下城与勇士”(简称DNF)的游戏,并开始在电脑上玩了起来。

 

“他以前玩别的游戏也没特别上瘾,我们就没太在意。”江欣说。

 

小辉的成绩在初中时期逐渐退步,难以跟上老师的上课节奏。因为确诊孤独症,江欣和丈夫也降低了对孩子学业的要求,希望在学习之外,培养孩子更多的兴趣爱好。

 

每个周六或周日,小辉会跟着李老师画画一整天。他也很喜欢画画,并在2017年第二届全国残障儿童艺术大赛获得了二等奖。

 

小辉会把游戏人物画出来,战斗、反杀等元素充斥在画中,还会在生活中模仿游戏里的场景。“能看出这个孩子特别崇尚暴力的东西。”李老师说。

 

他把家里的纸箱DIY做成“铠甲”套在身上,又在胳膊上的铠甲上绑一把刀,在家里乱刺。还会拿着棍子到楼底下打垃圾桶。单人打的不过瘾,他还会叫上母亲对打,模仿游戏里的格斗“PK”。如果被拒绝,小辉就在家里发脾气扔东西,水杯、水壶、茶叶罐、笔,能拿到什么扔什么。

 

为了安抚孩子的情绪,江欣选择了“配合”。

 

DNF是一款格斗通关类网络游戏,游戏类型属于动作、角色扮演。在游戏设定上,主要以任务引导角色成长为中心,过程中共设有500多种装备道具,玩家要一路通关升级,就需要不断购买装备。

 

一名曾玩过DNF的业内人士此前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这款游戏中设置了“竞猜”和“赌马活动”两项内容,玩家在游戏开始前可参加竞猜活动,分别给八位骑手用游戏币(游戏币通过人民币充值获得)下注,而猜中的骑手获胜后,服务器会将全服所有赌注平均分配给猜中的玩家。

 

小辉也不断提出充值游戏的要求。

 

江欣平时会奖励儿子,干家务会给一些零花钱,一般是十块钱左右。周旸说,小辉刚开始玩游戏时,家长比较大意,一天充几十块,都逐渐地容忍他。

 

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小辉要钱的频率越来越高,金额也从十块二十块,涨到五十一百甚至两百。

 

江欣还给小辉立规矩,每周只能充值五十元,小辉通常第二天立刻反悔,再次向江欣要钱。“他给我写过保证书,都有一大摞,但每次都不会遵守约定。”江欣说,如果不同意儿子充值,他就会扔东西。

 

江欣还发现钱包里总是少钱,少时一二百元,多时五百元。再三追问下,小辉承认,确实是他偷去充值游戏了。


▲2017年,小辉画出来的游戏人物。受访者供图


沉迷


在李老师看来,和别人聊游戏,是小辉唯一有成就感的时刻。

“他会两眼放光,很自信的状态,跟平时很不一样。”言语中全是对高等级账号的崇拜,“超神装备”、“一刀999”。他把游戏排行打开,让李老师看他的高排位,炫耀地说,“其实一点都不难,只要花点人民币,我们都是氪金狗。

 

江欣说,事实上,自2018年上半年开始,16岁的小辉已经游戏上瘾,对其他事情都变得很消极。

 

那会小辉在读初三,正是学业紧张的时候。但是他几乎每天在学校都是在睡觉,放学回家后就玩游戏到半夜,“不理发、不出门、不洗澡,除了吃饭睡觉,其他时间都在玩游戏。”

 

为了让他继续画画,江欣和小辉约定,每上一节课给予奖励。“这时候开始,感觉他上课就是为了赚钱的,画的很敷衍。”他最感兴趣的只有游戏,会兴奋地拉着李老师坐在电脑前,讲游戏要怎样升级。

 

李老师听江欣抱怨,她经常被老师叫到学校,因为小辉总是对同学冷嘲热讽,动不动还会骂人。班里只有一个男生是他的朋友。“小辉能画出好多游戏角色,那位男生特别崇拜他。”

 

江欣也曾费尽心思,想让小辉戒掉网瘾。

 

她给儿子报拳击班,让儿子跟拳击教练PK。但拳击的出拳和防御的动作是有规则的,跟小辉喜欢的游戏里打斗场景不一样,去了几次就再也不去了。游泳班也同样没奏效。

 

江欣希望小辉多接触大自然。她给小辉买了辆电动车。他们经常一起出去骑车到处逛,有说有笑地看风景。时间长了,小辉不愿意再出门。

 

任凭老师和妈妈怎么叫,小辉也完全不画画了。

 

小辉喜欢小动物,尤其喜欢养鱼。家里的鱼缸从篮球那么大,一步步升级到水族箱。1.5米高、2米宽的水族箱一买就是两个。鱼的种类也从金鱼、锦鲤,升级成娃娃鱼、中华鲟。

 

后来家里专门腾出一间十多平米的房间给小辉养鱼。小辉给鱼换水、放鱼用杀菌水。但看会儿鱼又回到电脑面前,继续开始打游戏。


▲2018年,因为阻止小辉玩游戏,江欣左臂被小辉打伤,深紫色淤青明显。受访者供图


“失控”

 

2018年9月,初中毕业后,小辉到北京一所职高就读,只上了一个月,他就休学在家。空余时间让他更加沉迷游戏无法自拔,对充值的渴望也越来越高,每天只吃一顿饭,也要省下钱来充值。

 

周旸说,到后期,小辉已经处于被游戏控制的状态了,身不由己。“他想要五千元,不给就一定会动手。”

 

第一次挨打,江欣特别伤心地哭了,“我那么疼爱的儿子怎么能打我?”小辉赶紧赔礼道歉,“对不起妈妈,我爱你。我以后再也不了,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

 

江欣看得出那时小辉眼里是有自责和歉意的。而且在儿子激动和愤怒的状态下,江欣不敢与他产生正面冲突,小辉身高1米8,非常强壮,而江欣只有1米55的个头。她每次只能等到小辉发泄怒气后安静下来,再慢慢跟他沟通。

 

而随着暴力行为越来越频繁,小辉下手越来越重,心疼和自责也消失了,看到江欣被打出的血痕还会说,“你怎么跟纸做的一样,一碰就流血了。”

 

有时,小辉会骂江欣脏话。江欣很无奈地说,“你怎么这么跟妈妈说话?你知道妈妈多爱你吗?”小辉说,“我知道你爱我,那你给我充值,你给我钱我就不说了。”

 

江欣曾寄希望于周旸,她认为父亲应该能够震慑住孩子。

 

起初江欣挨打,她让周旸对孩子强硬一点,周旸扯着嗓子喊,“不许再打了!”结果小辉更大声地喊,“你再管一下试试?”周旸立刻被“熄灭了”。

 

因为小辉殴打母亲,周旸也曾报过两次警。那时小辉未成年,警察只能教育小辉,还威胁他,“你再打妈妈就把你带走。”小辉见了警察特别老实,“叔叔,我保证不会了。”

 

周旸总是跟小辉念叨别打游戏,再加上两次报警,江欣猜测,他已经把对爸爸的恨种在心里。

 

2018年的10月某天,因为充值遭到反对,小辉对爸爸大打出手。等江欣看见时,周旸已经被按在床上,小辉拿着改锥把周旸后脑勺砸出了血。“已经是要置爸爸于死地的架势。”江欣赶紧扑过去抱住周旸的头,小辉没有再打。

 

“当他一旦动手的时候,教育、良知、亲情都已无效。所以我就被迫搬离了家。”周旸说。刚搬出去不久,周旸还想回家和儿子缓和关系,结果儿子一见他,就立刻赶他走。

 

2019年春节前,江欣每天都活在提心吊胆中。她随身都带着钥匙、身份证和手机,以备儿子失控打人时出逃。3月中旬,小辉有一天突然要去找爸爸,“语气很坚定,就像每次要打人的架势。”

 

江欣赶紧偷偷联系到周旸,让他赶紧先出门躲开。

 

因为没找到人,小辉把冰箱里所有的东西都扔了出来,找了一桶十斤的食用油,全部倒在地上。江欣看得非常害怕,“就像电视剧里要烧房子的样子,感觉这孩子已经很恐怖了。”

 

江欣不敢让儿子知道,她和周旸有联系。两人从爸爸那里离开,江欣接到周旸电话,问他们到家了没。这引起了儿子的怀疑,“是不是你通风报信?”

 

江欣不承认,小辉便左右开弓用拳头直接抡,江欣抱着自己的脑袋哭喊,“我没有告诉他。”那天小辉用妈妈当筹码,跟爸爸一共要了7500元。经过律师计算,2019年3月,小辉共游戏消费18352元。

 

2019年4月,小辉和家人去十渡风景区游玩。在景区,小辉除了吃饭时出门,其余时间都在房间里打游戏。返程路上,两人再次发生冲突。

 

突然,小辉从后面用力往前一推,江欣整个人被扑倒,额头和下巴撞在地面的石头上,鼓起两个大包。她刚站起来,小辉又一脚踹在她的小腹,江欣整个人腾空的摔了出去。

 

20分钟后,因为江欣不搭话,小辉从后面用两个拳头同时砸江欣左右太阳穴的部位。江欣回忆,这是小辉动手最狠的一次。


▲2019年,江欣老家被小辉烧毁后,拆倒的房屋。受访者供图


纵火


小辉的破坏行为在他17岁生日那天走向极端。

2019年5月11日,江欣带着小辉在湖北老家过生日。由于周旸凌晨给江欣发了一条微信消息又撤回,小辉怀疑周旸给江欣打了一笔钱,却故意瞒着他。

 

他把江欣的手机扔到了房前的池塘里,江欣捞出来后,小辉又抢过来重重地摔在地上。

 

江欣说,当时她手机彻底坏了,但孩子还是不依不饶,把她推倒在地,被姥爷制止后,小辉还是像以前一样认错态度良好,“姥爷,我再也不打你女儿了。你放心。”

 

江欣的妹妹江月说,当天晚上9点多,她听到小辉在屋里来回地走,正当她快睡着时,听到小辉用焦急的语气在打电话,“我家里着火了,你们快来救火。”她往窗外一看,外面已经变成一片红色。

 

小辉站在一边,一副被吓坏呆住的样子。

 

江月问他怎么回事,小辉却撒谎说,“是妈妈被摔坏的手机在屋里突然着火,我把手机扔到柴堆里,所以起火了。”后来江月在屋里找到了姐姐的手机,警察到来后询问小辉,他才说实话。

 

在派出所里,小辉承认是自己放了火,他说前两天看到一个人泼汽油烧东西的场景,自己也想试试,于是他把姥爷的白酒倒在柴堆上,用打火机点燃。本以为火是慢慢着起来的,结果“轰”的一声火蹿得很高,引燃了柴垛旁边的房顶。

 

经评估,被烧毁的房屋价值3万8千余元,住房内被烧毁的财物损失约2万9千余元。

 

当地检察院出具的不起诉决定书显示,侦查机关与2019年12月30日至2020年10月16日对小辉进行精神病鉴定。经鉴定,小辉作案时具有完全刑事责任能力;目前精神状况极为明显,不能进行有效的言语交流,暂评为无受审能力。

 

检察院认为,小辉涉嫌放火罪,但犯罪情节轻微,具有犯罪时系已满14周岁不满18周岁的未成年人,具有自首、赔偿被害人损失,获得被害人谅解等从轻、减轻或者免除处罚情节,故决定对小辉不起诉。

 

江欣说,进看守所一个月后,小辉出现幻觉。他对看守所的人说,他的父母都死了,不要他了。随后小辉被诊断为精神残疾二级,被送往湖北一家精神病医院治疗。

 

小辉进入医院后,江欣登录小辉淘宝账号看到,2019年春节前,小辉询问游戏代打电商的客服,“地下城与勇士”代打到14级多少钱,客服回答,“两万”,小辉回,“春节见”。


▲2019年,小辉被湖北某医院评定为精神残疾二级。受访者供图


精神残疾

 

江欣和丈夫认为,小辉出现的一系列暴力行为,和游戏成瘾有很大关系。江欣说,如果小辉不碰到这个游戏,起码能正常地过,而现在这个孩子“已经完了”。

 

2021年4月2日,江欣和丈夫向北京互联网法院递交了起诉书,一纸诉状将DNF游戏背后的运营公司深圳市腾讯计算机系统有限公司(下称腾讯游戏)送上了法庭。

 

起诉书内容显示,该案的案由为网络侵权责任纠纷。原告认为:由于被告代理或发行的游戏未建立有效防沉迷系统,对未成年人未进行保护,不监控充值金额和次数,未告知家长未年人消费,使原告完全沉迷,并造成严重精神疾病。对此被告负有直接责任,并应对其造成的损失承担赔偿责任。

 

在北京市残疾人证评定表中,显示小辉被评定为精神残疾二级。

 

评定意见写明,幼时诊断“广泛性发育障碍”、“抽动障碍”。近五年出现情绪不稳定,行为冲动、外跑、纵火,曾在北大医院住院治疗。目前在湖北治疗。尚未能个人日常生活的自理,交流中言语混乱,显著兴奋,不主动配合治疗。

 

河北省第六人民医院精神科主治医师魏志刚表示,精神残疾二级是一种较重的残疾程度,自理能力比较差,已经丧失照顾自己的能力,社会功能损伤比较大。精神残疾跟肢体残疾一样,是不可逆的,小辉基本上很难回到正常人的状态。

 

关于小辉幼年被确诊为阿斯伯格患者。魏志刚说,这类患者会有兴趣狭窄的倾向,可能会让患者对网络游戏入迷程度有加重作用。但二者没有直接关系,“很多青少年不是阿斯伯格患者也会网游成瘾。”

 

4月26日,腾讯方面回应新京报记者称,DNF游戏严格按照国家有关规定,不存在血腥情节等内容。

 

关于该游戏是否设置了有效的防沉迷系统,以及对未成年人充值行为进行金额和次数的监控,并告知家长未年人的消费情况?

 

腾讯方面称,目前游戏已按国家新闻出版署于2019年底发布的《关于防止未成年人沉迷网络游戏的通知》,对未成年人的游戏账号进行限玩、限充、宵禁的管理。同时,未成年人的消费情况,成长守护平台提供了相关功能,家长可前往平台进行绑定和设置。

 

江欣告诉小辉的主治医师赵医生,他们正在起诉腾讯,希望医生做病情证明。赵医生回复称,“游戏和他的行为之间没有必然联系。游戏是诱因,但不是病因。”


4月17日,江欣用一年时间翻新被烧毁的房子,她把房子二层空地设计成一个迷你小花园。受访者供图


“后遗症”

 

到今年4月,小辉已经在湖北这家精神病医院治疗近两年时间。他住在医院的五病区,这里主要收治“物质依赖所致的精神障碍和行为障碍患者。

 

周旸说,孩子刚进医院整天把游戏挂在嘴边,他几乎无法与人沟通,神志不清,说十句话只能对上两句,剩下八句是自说自话。住院一年时间,与游戏相关的胡言乱语越来越严重,他甚至把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年患者当成游戏里的人物,打掉了老人一颗牙。

 

通过医院和家长的沟通,医生采用治疗精神分裂的药物氯丙嗪,效果转好。

 

因为疫情,医院不让探视,江欣只能隔一两个月去医院给孩子送吃的穿的。4月18日,小辉的主治赵医生打电话说,小辉现在太胖了,特别贪吃,还会抢别的患者食物,让江欣每次少买一些零食。

 

江欣平时会跟小辉视频通话或者电话交流,并不频繁,感觉对儿子也是一种打扰。“他会想起以前的事情,很痛苦。”

 

小辉放火后,江欣说,她对这个孩子已经彻底失望了。嘴上说着放弃,但她还是把工作和生活的重心全部由北京转移到湖北老家,能常去看孩子。

 

她独自和父母居住在湖北老家,又用了一年时间重新翻盖被儿子烧毁的老房子,残破的平房已经变成二层小楼。楼前围了十平米的小花坛,种着颜色各异的花朵,还找了新工作,“我把生活全部填满,就忙到没时间想孩子了”。

 

江欣会时常回想以前和儿子度过的快乐时光,但那样的日子少之又少。长期处于恐慌的状态和缺乏睡眠,让江欣在那段日子看起来特别憔悴。甚至直到小辉住院后,江欣才开始“真正睡觉”。

 

让江欣更痛苦的是,在她的意识和身体里,小辉已经给她留下了恐惧的后遗症。有一天她在路上走着,忽然发现旁边有个人的体型和走路姿势很像小辉,她紧张地浑身发抖,特别害怕地缩在一边。

 

江欣的梦里总是出现一个相同的场景,儿子四处寻找母亲,她就一直躲角落里偷偷看着,不敢上前。随后梦境总会突然中断,江欣惊恐地醒来,泪流满面。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江欣、周旸、小辉、江月均为化名)


新京报记者 乔迟

编辑 左燕燕 

校对 卢茜


新京报小鲸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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