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上的142座坟,最小的18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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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荒凉一大片,我走了好几次找到那片墓了,找到以后就很震撼,风一吹像麦浪一样的,一片一片的碑头就露出来,让人很寒心,很悲壮。”
“142座墓,几十年无人问津。”
2005年,老民警余发海接到一个任务。
—— 调查湖北赤壁羊楼洞的烈士墓,领导也只是听说这里有一片烈士墓,但具体在哪里,埋着谁,那里又藏着多少的故事,并没有人知道。
那个时候的羊楼洞,村里已经少有人居住。
交通也并不方便。
余发海来了好几次都无功而返。
那时他刚做完肾移植手术不久,不适合过度劳累,家人都劝他算了,找了这好几次都没找到,可能这不过是一个传闻。
然而带上干粮和抗排异药,余发海第五次又进山了。
这一次,一直找到离村子两公里荒山上,他看见了那片烈士墓。
荒山上杂草丛生,茅草几乎要比人高。
一看就是很多年都没有人来过。
而一座座青石墓碑就安静地伫立在杂草中间。
当风吹过的时候,才能得以看见碑头。
当余发海走近这些石碑,这些墓碑上已是遍布青苔和灰尘。
经过几十年的风吹雨打,有些墓碑已经断裂,甚至坍塌被掩埋,而不少墓碑上的碑文都看不清楚。
“不朽”、“千古”、“永在”
“解放军”、“公安军”、“志愿军”
……
靠着仔细辨别,用手摸索着风化石碑上凹凸的痕迹,那些石碑上除了刻着名字,还有这些烈士的籍贯,入伍时间,所在部队的番号。
此后的很多天,余发海每天都往墓地跑。
忍着手术后下蹲带来的疼痛,将每一块墓碑上的灰尘和青苔清理干净,又用红油漆重新将墓碑描红,并将烈士的碑文全都抄写在笔记本上。
这142个人,来自全国24个省118个县。
有卫生员、警卫员、炮兵等普通战士,也有班、排、营、团级干部。
还有台湾阿美族、广西壮族、蒙古族、朝鲜族、满族等少数民族战士。
他们之中最大的52岁,最小的只有18岁。
还有3名女兵。
绝大多数都是二十多岁最好的年纪,为国家与和平洒尽热血,长埋于此。
龚伦炎
湖南省津市人
1949年1月入伍, 湖北军区司令部通讯处报务副排,1952年7月16日牺牲,享年23岁
张品录
云南徵江县(现在的澄江县)人
1949年9月入伍,1950年3月入党,排长,1953年6月4日牺牲,享年22岁
吴海廷
内蒙人
1949年入伍 ,410师战士,1952年4月25日牺牲,享年30岁
杨德贵
吉林省德惠县人
1947年10月入伍,43军工兵营1连战士, 1952年7月7日牺牲,享年21岁
许贵
松江省鸡西县人
1948年入伍,志愿军126师高炮营押充排长,1953年8月8日牺牲,享年28岁
张学发
江苏省启东县人
1948年10月入伍,1952年5月29日牺牲,享年23岁
“我当时既震惊,又痛心。他们的墓碑应该在烈士陵园内让家人怀念,后人瞻仰,可如今竟成了孤魂野鬼。”
从那刻开始,往后十几年,余发海都和这片烈士墓紧紧联系在了一起。
经过走访调查,烈士墓的往事渐渐浮现出来。
那已经要追溯到1951年。
正值抗美援朝时期,前线战争紧张,为了救治伤病员,湖北省军区在羊楼洞村筹建了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六十七预备医院。5年时间,前后收治抗美援朝前线和剿匪前线转运来的伤病员3000多人。
而这其中,有142人因为伤势过重,救治无效去世。
便被葬在了当地。
“一位送来的小战士只有18岁,牺牲的时候,院长和全体医护人员都为他送葬,大家的眼睛都红了。”
1956年3月,67野战医院在完成了救治战场伤员的使命之后被撤销。
而这142名烈士就留在了羊楼洞青山之中。
他们的故事,甚至他们的名字,随着时间的流逝,难以一一辨认。
搞清楚了烈士墓的真相,余发海却没办法把它当作调查的结束。
“往事不能如烟,我一定要为这些为国捐躯的英烈们做点什么,不然我心里不安。”
于是他开始根据碑文上的信息,一一发去信函。
然而时隔已久,很多地方已经改了名,行政区域也有了新的划分,加上不少碑文上的地址也不详细,方言和近音字更是让寻人难度倍增。
最开始寄出去的信几乎全部石沉大海,还有因为“地址不详”、“查无此人”被退回的。
余发海有些灰心了。
家人也劝他别忙活,好好顾着自己的身体才是重要的事。
然而那142名逝去的烈士,142块伫立在荒山上的墓碑却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里。
这些人都是为国家、为和平流血牺牲的。他们不该孤独地躺在异乡的荒山上。
而就在这时,一封回信也让他重新心头燃起了火焰。
那是河南烈士刘义斋儿子寄过来的信,他一直不知道父亲为革命牺牲的事情,家里找了几代人,却一直没有父亲的消息,同为军人的叔叔至死还在念着兄弟的下落。
“求求你把我带到我爸爸那里看一看。”
时隔50多年,父子再次相见,虽是生死相隔,但“失踪”的父亲终于可以回家了。
而这次特殊的“重逢”,也坚定了余发海为烈士寻亲的想法。
此后他找来了各地地图册和地方志,像“考古学家”一般,研究着每个地址,方言。
结合各方面资料,将信息一一修正。
只要有一点线索,他更是会自己买票,独自前往当地核实。
十几年下来,车票积了厚厚一大本。
关于烈士的资料也堆满了家里的书橱。
当时的他,自己做肾移植手术还要吃药,每个月付完医药费后,基本就所剩无几。
为凑路费,他贱卖掉了准备留给孩子的老房子,掏空了积蓄。
为此妻子和孩子都曾埋怨他。
不仅如此,对于已是花甲之年的他来说,长途奔波对身体损耗也极大。
在一次返程的路上,余发海遇到大暴雨,回来就高烧了一天一夜。
“他是自讨苦吃,早晚有一天把命丢在外面。”
妻子半是心疼半是无奈地说。
可是对余发海来说,为那些烈士找到家,一切便都是值得。
此后,他向部分烈士原籍的武装部、公安局和民政部门寄出了信件。赤壁市民政局即与市人武部、市公安局三家联合发起了为142位子弟兵烈士找家乡寻亲人的活动。
16年的时间,在各方帮助下,为120多位烈士找到了亲人。
得以慰藉的是牺牲的烈士,更是烈士的家人。
再不必忍受无望的期盼和无端的揣测。
湖南烈士孙兴孝1948年被国民党抓了壮丁,后来参加了解放军,抗美援朝战争爆发后,他以中国人民志愿军入朝参战,便再没了消息。
家乡就有人传孙兴孝逃到了台湾,各种谣言压得这一家子抬不起头。
直到几十年后,真相才终于大白,故人终于可以安息。
1944年就参加八路军的徐宝荣,从抗日战争到渡江战役,后来又去参加了抗美援朝。
在那个战乱年代,结婚第7天,他就上了战场。
“我已经负伤回国治疗,我很想家,不久我的伤好了,我一定回来和你过好日子。”
很久之后,徐宝荣妻子收到徐宝荣寄回来的信,满心欢喜地等着丈夫回家。
一年、两年……五年、六年……
却是再也没了消息。
那142块墓碑早已不再是142块冰冷的石头,每一块墓碑背后都藏着太多太多……
在这片烈士墓里,还有一位特殊的烈士。
当人们为这个叫胡金海的烈士寻亲时,却惊讶地发现烈士竟然还活着。
在抗美援朝战争中,他曾参加了著名的上甘岭战役和金城阻击战。
可是如果胡金海还活着,那埋在羊楼洞的“胡金海”又是谁呢?
人们找到了胡金海,也从他口中了解到了一段壮烈的故事。
在一次战斗中,敌军投下燃烧弹,身边一个战士被大火严重烧伤,身上的衣服都烧没了,胡金海便将身上的衣服脱了披在战士的身上,而衣服里便放着他的姓名籍贯的“生死牌”。
“我活着却成了烈士,而躺在烈士陵园的那个战友连个名字都不知道。”
已经白发苍苍的胡金海随即在子女的陪伴下,来到羊楼洞,对着那块写着自己名字的墓碑眼眶瞬间红了,那里埋着的烈士,不知道姓名,却是他的战友。
“今天,我代表亲人来看你,我们都是你的亲人。”
那天,胡金海在烈士墓,在每一个墓碑面前敬礼。
老人走路已经颤颤巍巍,但背却挺得笔直。
战友们,我来看你们来了。
余发海曾经创作了一首散文诗,写给那142名烈士:
在冲锋的号角中前进
在枪林弹雨中冲锋陷阵
用他们的青春生命
为我们换来了今天的
幸福和谐安宁
每当我去一次羊楼洞
每当我走进142位英烈的墓群
目睹那悲壮荒凉
被风化得模糊不清
而又矮小的碑林
不由得被一种
人性的良知唤醒
被遗忘的老营盘啊
你沉睡了五十多年
但我仿佛听到
你们在呐喊的声音
……
经过政府修建,如今的羊楼洞烈士墓群被一片茶山环绕。2010年9月,羊楼洞志愿军烈士墓群被湖北省人民政府批准为省级烈士建筑物重点保护单位。新京报记者解蕾摄
如今墓园被重建,曾经荒芜的墓前被放上了鲜花。埋葬在这里的142位均认定为烈士。
悲壮而不荒凉,英勇而不寒心。
而余发海依然在为剩下的烈士寻找亲人:
“我也知道,越往后,越难找。”
“只要我活着,能走得动,就要找下去,争取多找一个是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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