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4月6日，时任总理朱镕基出访美国，牵头关于中国加入WTO的谈判。
2019年5月10日，国务院副总理刘鹤出访美国，牵头中国和美国的第11轮经贸谈判。
1999年春节，黄宏在春晚上出演小品《打气儿》，喊了一句“咱工人要替国家想，我不下岗谁下岗”。很多刚刚下岗的工人，看到这一句话之后，愤怒地关掉了电视。
2019年春节刚过，马云的讲话《996是一种福报》登上微博热搜，遭到以互联网工作者为主的网民的群嘲。热评第一是：“现在年轻人已经不愿意被忽悠了。”
1999年12月，一位叫做李文和的美籍华人，突然在美国被捕，理由是：他将W-88核弹头的资料偷偷泄露给了中国。
2019年5月8日，一位叫做孟晚舟的中国公民，在加拿大出席自己的引渡听证会。她被引渡的理由是：华为涉嫌违反了美国对伊朗的贸易制裁规定。
1999年的11月，在决定成败的关键时刻，中美关于中国加入WTO的磋商似乎已经破裂。几个西装革履的美国人，把行李装上北京王府饭店前的外交牌照专车，急匆匆打算离开。在此之前，这场谈判已经谈了13年。
2019年5月10日，按照特朗普在推特上发布的决定，美国在今天把中国价值2000亿美元商品的关税从10%增加到25%。在此之前，这场谈判已经谈了1年多。
中国人讲究逢九。2019，1999。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逢九似乎总要发生些变化。而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本身。
翻开历史的扉页，1999年4月8日，被朱镕基总理永远地定义为，此行“最黑暗的一天”。
而每一个经历过1999的人，似乎都会习惯性地说：1999，那是最黑暗的一年。
1.
1999，我下岗了
1999年4月14日，朱镕基的专机，从波士顿起飞回到中国。
这场总理亲自出马的谈判，已经进行了一周，却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大进展。国内抱怨声一片。
国企大刀阔斧改革，从1997-1999年，三年间，已经让4000万人下岗。没有人知道明天在哪里。
阿飞也是其中的一个。1999年的他，在市科技公司管理档案。人员的冗余，让他的工作十分轻松，用他的话说，「每天就是喝喝茶看看报纸，就是在打坐，也是在熬时间」。薪资加上补助，每月能领3000元。
根本不用操心买房，他入职时，单位分了一套40平米的房子。
生活也根本不用发愁。那时的国企子弟们，锅碗瓢盆柴米油盐，单位都给发。生病了，去职工医院看。孩子长大了，去子弟学校上学。自己退休了，孩子接班。就差国家，给发孩子了。
图片：90年代酒钢职工医院
他在这里干了大半辈子。单位就是他的家。
可单位却要分流改革，今年50岁的他，突然下岗了。他什么也不会。
而就在几年前，她老婆身体不好，再加上工厂也不景气，就办了内退在家，每个月几百元的生活补助。
这几百元，是一家人全部的经济来源。
而他们唯一的女儿，正在读高中。这样下去，怎么读得起大学呢？
未来在哪里，他们不知道。和他们一样的，还有超过4000万个家庭。阿飞是混了日子，可这里面的很多人，要远比阿飞拼得多。
这一年的春晚上，黄宏演了一个叫《打气儿》的小品。他在小品里吐槽道：“你就拿我来说吧，十八岁毕业，我就到了自行车厂，我是先入团后入党，我上过三次光荣榜。厂长特别器重我，眼瞅要提副组长，领导一跟我谈话，说单位减员要并厂。当时我就表了态，咱工人要替国家想，我不下岗，谁下岗！”
听完最后一句话，全国很多像阿飞一样的下岗职工，啪地关掉了电视。
他们中的很多人都很优秀，可他们不想下岗。但时代，没有给他们丝毫选择的余地。全家人陷入了困境。
可还有孩子啊。阿飞找到一个帮别人换煤气的工作，拿一罐煤气，送到家门口，可以赚3元钱。
一年后，他女儿考到了华东师范大学。正是用钱的时候，可却突然集体开通了煤气管道，没有人再用罐装气。阿飞再一次失业了。
1999年，阿飞想不通，他已经这么努力了。可怎么他只是想活下去，却竟然这么难。
2019年，几乎所有的企业都在推崇996，有一位姓马的先生，美其名曰：“996是福报。”所有人笑笑，然后乖乖996，却依然躲不过被“兄弟”裁掉的命运。
这一年，有人重新定义了福报，有人重新定义了兄弟。
2.
1999，我的国家控告我
1999年5月7日，朱镕基的专机离开美国的24天后，中国驻南联盟大使馆遭到了美军轰炸机发射的导弹的袭击。
而在大西洋的对面，美国新墨西哥州的美国原子弹实验中心，华裔科学家李文和，突然被开除。理由是：美国联邦调查局认为，他将W-88核弹头的资料偷偷泄露给了中国。
在那个年代，种种的巧合加在一起，很难不让人联想起不久前的美苏冷战。
而对李文和个人来说，这一切来得如晴天霹雳一般，来势凶猛、言之凿凿，足以将任何人撕得粉碎：
3月，以美国《纽约时报》为首的美国主流媒体，在头版刊出了系列报道，称有匿名信源，提供了李文和向中国泄露核机密的”间谍案”的证据。在文章中，在并无任何确凿证据的条件下，《纽约时报》已经给整个案件定性。
后来的事实发展证明，这可能是美国新闻史上最黑暗的一天。
5月25日，美国国会抛出一份厚达700页的臭名昭著的《考克斯报告》，指控中国在20多年的时间里，窃取了美国所有核弹头的机密。一时间，美国政坛被搅得昏天黑地，仿佛所有的黄种人都是间谍，凡是和中国友好的人士都值得怀疑，人人唯恐避之不及。
在经过半年的精心准备之后，美国新墨西哥州的一个大陪审团于12月10日宣布：在听取了大量证据之后，对李文和提出59项罪名指控。李文和被捕。
因为担心李文和畏罪潜逃，他被单独关押在死囚单人牢房内，不得和外界联系，更不允许取保候审。
一切都在往更加离奇甚至魔幻的方向发展：在接下来被羁押的9个多月中，李文先后被指控为超过“半打”以上的国家和地区提供过信息，其中包括台湾和中国大陆。如果李文和被证实有罪的话，他面临的最高刑罚是终身监禁。
没有人知道，李文和是如何熬过那段时间的。2003年，他出版了自传。在书中，这位1972年已经成为美国公民的华裔科学家，回忆了自己被捕的黑暗经历。美国的司法制度、人权环境，以及美国少数人对华裔和其他少数族裔的偏见，从未如此生动地展现在世人眼前过。
1999年，美籍华人李文和想不通，这个他待了20多年的国家，为什么突然毫无预兆地对他刀剑相向。因此他自传的标题叫做——《我的国家控告我》。
2019年，美国人的这一套，原封不动地照搬到了另一位中国公民，孟晚舟的身上。不过，与李文和不同的是，孟晚舟获得保释，回到了温哥华的家人身边。她随即用微信发了一条朋友圈：我以华为为傲，我以祖国为傲！
3.
1999，我最黑暗的一天
1999年11月13日，中美谈判的倒数第三天。而中方领队龙永图，为此已经奋斗了13年。
在此前的谈判中，中美双方已经达成了500多页的共识，只剩下7个问题，双方僵持不下。
这一天，从深夜鏖战到凌晨四点，美国人忽然出现在酒店门口，一件件往车上搬行李——他们不谈了！
但行李收拾妥当，车队就要出发，他们又急匆匆地把行李都搬了下来。
一小时后，美方要求进行紧急谈判。中方代表甚至一夜没睡，又披挂上阵这一谈，就是下午四点。龙永图和其他中方代表的体力，已经透支到了极限。
美方谈判代表甩出最后底牌：“我们必须要在克林顿总统到达欧洲之前达成协议，否则美方代表团就要在15日离开北京，宣布中止谈判！”
突然袭击，让我们毫无防备。双方同意，各自回去请示上级，休整之后再谈。
然而谁都没想到的是，走出会议室的美方代表，消失在了首都北京。那天下午六点之后，无论是美国大使馆，还是美方入驻的酒店，统统找不到人。
消失了？蒸发了？被绑票了？美国人其实哪也没去，就躲在大使馆暗中观察。
前面这一套谈判三连——撂狠话、下通牒、玩失踪。说到底，全都是美国的谈判策略。这是国家谈判，还是小孩子斗气使性子？
中方代表和美方代表吵了起来：我们觉得这不是在谈判，而是在捉迷藏。而美国人不断解释，这只是一个误会。
双方一度闹得很不开心。美国代表甚至扬言：他们已经订好了15日上午10点的飞机，都准备好行李要回家了
所有人都认为，谈到这个份上，中国入世怕是又要黄了。
但就在15日凌晨3点，龙永图注意到了一个小细节：美国人把之前500页的谈判记录全都拿了出来，一个字一个字地校对！
按照他对美国人的了解，这是美国人想要签字的征兆！而前面的种种怪事，不过是在故意试探我们。于是，在“最后通牒”的最后一天，龙永图鼓足勇气拨通了总理办公室的电话。
图：龙永图
然而在前一天的凌晨三点，总理还在和美国国务卿通话，现在还没有起床，等待着总理的，还有一场全国的经济会议。
但是龙永图没有放弃，咬着牙又打了第二个电话。他觉得美国人的信号很明确，这个机会必须抓住。
直到九点半，距离十点还有半个小时，电话终于通了
电话那头的总理，只问了龙永图一个问题「龙永图，你跟美国人谈了这么多年，你给我一个判断：美国人这次到底愿不愿意签？」
龙永图回答道：“他们已经开始校对文本了，说明美国人准备签了”
朱镕基没有犹豫。他回复道：“我相信你的判断。你一定要和美国人谈成，不要把他们放跑了。”
放下电话后，朱镕基亲临会场，开始了最后的谈判。
谈判一开始，美国人重新把那七个问题，抛到了朱镕基面前。
谈第一个问题的时候，朱镕基回答，我同意。
第二个问题，回答还是同意。
第三个问题，回答依然是同意。
当谈到第四个问题的时候，朱镕基突然对美国代表说：“我们已经做了最大的让步，后面四个问题你们让步吧，如果你们让步我们就签字。”
美方本来就有签字的打算，而此时连续三个成果在手，他们不愿意就此放弃。于是，美方的谈判负责人申请休息。
在女厕所里，美方谈判代表巴尔舍夫斯基拨通了克林顿的电话。她一字一字地说：
“总统先生，世界上最艰难、最伟大的谈判，结束了。”
图：巴尔舍夫斯基
5分钟后，美国代表出来，点头同意签字。
中美之间13年的漫长谈判，终于达成共识。
4.
1999过去了
1999年，对于所有人来说都不好过。不止是不好过，而且是非常糟糕。
无论你是普通人、科学家，还是外交官，在时代的洪流里，谁也不能独善其身。
但是如果你记性够好的话，你会发现，其实每一年都不好过，而每一年都终归过去了。
1999年，心灰意冷的阿飞，去找做生意的朋友讨教怎么创业。没有钱，没有技能，于是朋友借了他一笔钱，卖起了炒米粉。成本低，回本快。
生意有些起色，他就又买了一台豆浆机，全天供应新鲜豆浆。每份赚的不多，但薄利多销，半年就回本了。他把店面规模扩张了一倍，还聘请了一名厨师和两名打杂的。
他从一名50岁的下岗工人，变成了一位餐饮店老板。
还有其他很多人也一样。有人像阿飞一样，成为了小老板。有人从天桥地摊开始，做起了服装外贸生意。有人进了中小企业，成为了一名新经济体下的员工。
图片来源于网络
惊人的是，这一年，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从1998年的5425元，增长到了2002年的7703元。算上物价降低，人均可支配收入，比上年实际增长13.4%。
图：1998-2002 城乡居民生活改善情况
2000年，因为无法被定成间谍罪，李文和在被拘禁9个月后获释。
美国政府放弃起诉李文和，李文和却将美同政府和《纽约时报》等5家媒体推上法庭，指控美国政府侵犯其隐私权，最后达成庭外和解。
李文和从司法部和能源部获赔89.5万美元，《纽约时报》等5家媒体向李文和支付75万美元。
《纽约时报》因此遭遇了创刊史上最严重的批评之一。而李文和的自传《我的国家控告我》，被认为是美国对少数族裔偏见的黑历史，被翻译成无数语言，在全世界流传。
2001年，在日内瓦的会议上，关于中国加入WTO达成的500多页的协议文件，每通过一条，主席就敲锤一次。
11月21日，中国正式加入WTO。这个世界上现存最古老的国家，成为了世界贸易组织最年轻的成员国。
尾声
1999年，中国人对于加入WTO，热切而犹豫。我们知道WTO将使我们获得很多东西，但我们也为此，付出了很多代价。没有人知道，这一切是否值得。
后来，无数的事实证明，正是中国老百姓，以整整一代人的努力，拼出的改革开放成果。不是任何人施舍的。只是，身处历史之中的他们，在那一刻并不知晓。
直到20年后。
中国人以前所未有的开放，融入到了全球的贸易体系中。中国成为世界工厂，也成为世界上消费能力最强的市场之一。2010年，中国GDP达到58786亿美元，成为仅次于美国的全球第二大经济体。
1999年，中国在入世谈判中，同意将与限制配额和提高关税有关的“特殊保障条款”，从5年提高到15年。这成为中国最备受争议的让步之一。而以此作为交换，美方不再要求对电信行业持股超过51%。
2019年，中国华为成长为全球领先的通信公司之一。在美国对华为禁售的情况下，华为仍然拿下全球超过25个5G订单，成为全世界唯一能在5G行业与美国高通分庭抗礼的公司。
1999年，国人普遍认为，入世之后，国产汽车行业受到最大的冲击，甚至是毁灭性的打击。为了保护国产汽车市场，经过艰苦卓绝的努力，我们争取到了宝贵的三年过渡期，到2005年起，才取消汽车及其关键件的进口配额、许可证管理。
2019年，西安一位购买了进口奔驰的女车主，为了维权，坐在了奔驰的引擎盖上。而另一边，国产汽车，正在尝试凭借新能源的东风，进行弯道超车。新能源汽车被认为是最热的风口，即使在投资寒冬，依旧是资本市场的宠儿。
1999年，根据中国和美国的协议，中国承诺日后每年进口20部美国电影。当时的中国人担心，中国的电影行业因为和好莱坞差距悬殊，将因此一蹶不振。
2019年大年初一，根据雨果奖获奖作家刘慈欣的原著改编的科幻电影《流浪地球》上映，最终票房超过46亿。这部电影由中国人编剧、中国人导演、中国人制作、中国人出品，因此该年被称为“中国科幻电影元年”。
在这部电影中，有一句让很多人感怀至深的话：
“希望，是这个时代比钻石还要宝贵的东西。”
有人总是喊着要岁月静好，但真实世界却是波涛汹涌。历史的滚滚巨轮，从不停下自己的脚步。
当你以为它将落幕的时候，有时却恰恰是序章。
1999年如是，2019年亦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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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
阿飞《我的下岗创业故事》 科技创业月刊：创富指南.2005-07-18.
国家统计局 《中华人民共和国2002年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
《李文和案背后的故事》，发布于东方网，责编盈盈，链接：http://www.cctv.com/news/world/20000929/295.html
楚团长，《1999，中美逆转的48小时》，发布于微信公众号“饭统戴老板”，微信ID：worldofbo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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