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孩子：不要玩具不要钱，我只要妈妈！
作者：金小贝
妈妈，如果我不再孤单，你是否忍心把我抛下？
妈妈，如果我已经长大，你是否可以马上回家？
01汽车在熟悉的乡间公路徐徐穿行，麦苗在春风里努力抻着身子。
拐过村口那座废弃的烤烟炉，经过几处依路而建的两层小楼，撇过一片竹林圈绕着的小池塘，就到了母亲的门口。
刚把车子停好，几个村里的孩子就如以往我回娘家一样，围过来。
他们看着我和母亲说话，拿行李，待我走进楼门，又像几只不敢停落在院子里的小鸟，躲在外面的一处低矮砖墙后面，时不时地探出头，朝我家的院落张望。
我和母亲亲热了一会儿，就走出来。
几只“小鸟”见我走近，慌忙退开，用余光偷偷瞧我。一个装作捡石子，另外两个低头摆弄手里的树枝。
我说：“你们过来玩呀。”
几个小家伙抬起头瞅瞅我，又互相看看，都不说话。
我拍拍自己的口袋，说：“谁和我玩，我给谁糖吃。”
那个正在捡石子的男孩马上站起身，朝我走过来。
年纪大一点的女孩盯着我的手，却并没有挪动脚步。
我掏出一块巧克力，剥了纸，用食指和拇指捏着，在眼前晃了晃，然后慢慢送入口中，做出享受的样子。
三个孩子呼啦一声都围了过来，连树枝也顾不得捡了。
我把口袋里的糖和巧克力全部掏出来，放在门口的砖墙上。
六只脏兮兮的小手飞快地伸出去，分了个精光。
年纪最小的男孩子只抢到了一个，嘴一瘪，要哭。
女孩赶紧把已经装进口袋的糖掏出来，塞进小男孩的裤兜。
一问，她果然是小男孩的亲姐姐。
他们和我热络起来，七嘴八舌地和我聊天。
女孩七岁，叫兰兰。两个男孩一个三岁，一个六岁。
“你姓什么？”女孩问我。
我说我姓张，按辈分你们应该叫我姑姑。
我让他们每个人都叫我一声姑姑。女孩羞羞答答地叫了一声。她弟弟嘴里还含着糖，叫的声音模糊不清，成了“扑扑”，一下子把我们逗笑了。
一直不说话的另一个男孩也叫了一声姑姑。
女孩马上反驳：“你不能叫姑姑。你不是白龙庙张家的，你是刘营的。我比你大一辈，你应该叫她奶奶。”
我强忍住笑，说：“对，叫我奶奶。”
男孩小声叫：“张奶奶。”
兰兰生怕我不明白，向我解释：“他是住在他外婆家的，我们俩是住在我奶奶家的，都在咱们xx小学上学。”
“你们的爸爸妈妈呢？”
“打工去了。”
果然是几个留守孩子。
02这几个孩子很健谈，不到一会儿，就把家里的大小事说了个精光。
一会儿和我谈过年时爸爸妈妈领着他们一起去外婆家的快乐，一会儿和我谈爸爸妈妈给他们买零食买衣服的快乐。
小男孩向我炫耀：“我妈都坐过火车！”
刘姓男孩不服气：“我妈也坐过！”
“我妈在北京打工，可远了！”
“深圳才远呢，我妈在深圳！”
眼看要吵起来，我赶紧劝架：“都远，都远。”
女孩拉了一下我的衣角，凑近我的耳朵：“我爸爸妈妈挣了可多钱，每次回家都会给我们买糖买饼干，还买火腿肠。”
“那你可真幸福。”我装作很羡慕。
兰兰的睫毛忽闪了一下，换上了一种与自己年龄不相称的忧伤口吻：“幸福啥呀，我这星期有好几道数学题都不会做。我奶奶不认识字。”
“怕什么，姑姑是老师，姑姑教你，咋样？”
听我这样一说，女孩高兴起来：“我现在就回家拿作业本。”
不到十分钟，女孩就背着书包回来了。
在一堵低矮砖墙上，我做了一会儿她的老师。女孩的字写得很潦草，很多笔画顺序都不对。
小男孩趴在砖上看她姐姐写作业，看了一会儿，问我：“是不是二年级的题你都会做？”
我说是。
“那三年级的呢？”“四年级的？”“五年级的？”
在都得到了我的肯定回答后，他用崇拜的目光看着我。我憋住笑，拉拉他的手。
这一拉，他提议，要让我和他们一块做游戏。
“我们先来玩瞎子摸瘸子。”
他们一个先站定，做瘸子，另一个绕到我后面，用一个长布条蒙住我的眼，让我去摸他们。
后来又玩了“卷白菜”。我站在中间，做白菜心。
他们拉着手，围着我转，一边转一边快跑，说是要把我卷起来。跑得太快，小男孩跌倒了。
我赶紧过去拉他，他一骨碌爬起来，倔强地伸着手要继续玩：“我不疼！我真的不疼！”
那天下午，我和他们整整玩了两个多小时。
那天下午，我既像个孩子，又像他们的妈妈，陪着自己的孩子游戏，陪伴他们长大。
我问这三个孩子：“如果妈妈回来了，但是在家却挣不到钱，不能给你买玩具，怎么办？”
他们说，我不要玩具不要钱，我只要妈妈。
作为一个教育工作者，我知道在幼小的心灵里，一旦投进去忧伤，就会影响到未来的成长。
所以，休息时，我安慰他们说：“你们现在有玩具有零食，上学还有校车接送，多么幸福啊。我小的时候没吃没喝没玩具，衣服上还有很多补丁，连校车都没听过，我多可怜啊。”
谁知道他们竟然说，你有父母罩着呀，你还有哥哥姐姐弟弟和你一起玩，怎么不幸福？
这个“罩”字，让我又好笑又觉得心酸。
当天和我玩的其中两个孩子
03天已将晚，母亲喊我吃饭。兰兰和她弟弟居然拉着我的手，非要让我去他们家。我拗不过，只得随了他们。
走在路上，刘姓男孩提意见：“姑姑，你能不能也让我拉一会儿你的手。”
我和兰兰商量了一下，丢下她，拉着两个男孩子的手，一起走到兰兰的家。
她家的房子盖得很气派，楼门高大，那扇红铁门看上去就价值不菲。
走进院子，一个还不会跑的孩子坐在小推车里，一个看上去有些憔悴的年老妇女正在和水泥，用砖头砌猪圈。
一问，她有糖尿病和冠心病，已经很多年了，老伴早就去世，自己在家拉扯三个孙子。
两个孩子让我看他们爸爸妈妈的照片，还拿出自己的玩具让我玩，央求奶奶给我做饭吃。
我要回家，他们竟然关上楼门不放我走。奶奶没办法，只得训斥他们。两个孩子只好答应放我走，但执意要送我到家门口。
临走的时候，兰兰问我：“你明天走了，什么时候再回来和我们一起玩？”
我和母亲坐在堂屋里唏嘘半天。
刚吃完饭，听到敲门声。一看，兰兰和弟弟站在门口，手里拿着送给我的礼物——饼干和火腿肠。
他们的奶奶站在后边，一手抱着最小的孙子，一手拎着刚蒸好的馒头。
过了十几分钟，两个孩子又抱来一袋红薯要送给我。
我的眼眶不禁湿润起来。
我之所以不厌其烦、如此细致地描写上周回老家和三个留守孩子相处的细节，是因为，他们的生活真的打动了我。
的确，现在有很多留守孩子不缺吃不缺穿，可是相对于物质，他们最缺少的，是精神上的富足，是来自于父母的陪伴。
小男孩不小心摔倒后倔强的那一声“我不疼”，固然有小孩天性使然，可是谁又能否认，那不是得到大人陪伴后的无比兴奋和害怕失去陪伴的极度恐惧？
他们对我的恋恋不舍，与面对自己父母重返打工城市时的恋恋不舍，又有几分不同？
父母有钱了，那又怎么样？
他们只能在村子里盖上新房，给留在家里的老人孩子买点礼物，却无法让自己的孩子跟在身边上学。
房子盖起来了，房子里却只有老人孩子；
乡村富起来了，乡村里却没有精壮劳力；
水清了山秀了，想回家的人却越来越少了；
留守的孩子多了，教育的担子就更重了；
空心的家庭多了，农村的灵魂就消散了；
留守的孩子长大了，社会的问题就来了。
在喧嚣的大城市，可有谁能够听到他们的呼唤：
妈妈，如果我不再孤单，你是否忍心把我抛下？
妈妈，如果我已经长大，你是否可以马上回家······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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