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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线的风筝——亡命天涯路,何处是归途(三)

2018-01-18 沙梨熊 沙梨熊V

遭劫金银坳

遇见土匪的当天早上我只吃了一顿玉米糊糊,土匪那样一折腾,哪里去找饭吃?从土匪“司令部”里放出来,我只顾想着早点脱离险地,一口气走了二十来里,双腿便不听使唤,腹中饥肠辘辘,感到疲乏不堪。天色早已黑尽,大约是晚上八九点钟时候,真是才离险地,又入绝境。

我勉强拖着走了一阵,蓦然见到远处有灯光闪烁,想必定有人家,只好拖起沉重的双腿,一步一踉跄地向灯光处奔去,越向前走灯光越亮,说明方向没有走错。又摸进一座竹林才看清楚是一排五间瓦房,闹土匪看家狗被打来吃了,走到大门口听不见狗叫声。我上前敲门,好一会儿才打开,一看是个十四五岁的姑娘,口里嘟囔着:“我都被抢走了,你来做啥?”我有气无力地说:“小妹子!我不是土匪,是被土匪抢光了的落难人,想借宿找点吃的明天好赶路回家。”我一面说话一边挤进屋去,这时走出一个年约五六十岁的老大爷,我摘开包箩盖子请他看,不等他说什么我便朝火塘边走去烤火,铁架上吊了一个砂锅,里面熬的是草药。

大爷说:“这年头老百姓遭殃呵!家里有病人,我啥都被抢光了,要救你也是莫办法。”

我问他:“是大爷啥子人病了?”

他说:“是我屋里人,病得好扎实。”

虽然没有食物下肚,火烘暖了身体,精神稍稍好点。我展眼望屋里家具,估计是个小地主家庭,虽然被土匪打劫,可能事前隐藏了一些东西,土匪一闹起来难道不作一些打算?他说光了,可能是舍不得,也可能是家里有病人心里烦躁不愿多事。我婉言相求说:“大爷,我真是落难人,你随便给点吃的,我送你一件衣服。”一面说一面脱下罩衫来。他说:“出门人时时难,我真的一颗粮食没有,我煮点老酸菜汤你喝,衣服不要你的。”

我说:“那真感激你啦!日后自会报答你。”

这时那姑娘惊慌地从屋里跑出来说:“大!娘烧得很凶,嘴皮部烧破了。”一面说一面哭泣起来,她大听了急得团团转。见他父女俩那样着急、那样悲伤,我也心里不忍。猛想起我临走时带了十片美国盘尼西林片,藏放在棉衣下摆折缝里,那妇人发烧正该服这种药,何不给她服下两片试试看。我对他父女说:“我多少懂点医道,身上还藏得有点药,你领我去看看大娘的病再说。”

他们领我到内屋,病人躺在稻草里,我近前一看,她满脸发红,口干唇裂,呼吸急喘。用手一摸,额间烧得烫手,起码是39度以上的高烧。不管怎样,先退烧总是对的。我向姑娘要来剪子把衣缝剪开,取出药来,让病人先服一片,要他们让病人多喝开水,如有效验再吃一片。

姑娘不知啥时走出去了,手里端着一瓦盆玉米面,还有棵洗得干干净净的大青菜。她到厨房去煮青菜糊糊,不多时就热腾腾地发出诱人的香味。他们请我去厨房吃,我一连吃下三大碗。饥饿中的人吃到这种美食,精神陡增,真所谓人是铁饭是钢哟。

大爷领我到左边一间屋里去睡,床上除谷草外什么都没有,我和衣而卧,身子倒下去便入了梦乡,不知是什么时候,忽然一阵叫声把我叫醒,我睁眼一看,大爷父女站在床边。我心里骇了一跳,是大娘吃药无效病重了吗?只见大爷喜滋滋地望着我说:“大哥,这药好灵验,烧退了一大半,现在叫饿要吃东西。”

我听了心里一喜,说:“先吃点稀饭,不能吃多了。”我又给了他一片药让病人马上服下。

那姑娘脸绽笑容,说:“大,我去把那个拿回来煮给先生吃。”说完转身飞跑而去。

不到两个钟头,姑娘端上一大碗腊肉、一鼎锅萝卜汤、一钵两造饭(大米玉米混合),请我上桌吃饭。我想这大爷也懂未雨绸缪,不先藏起来今天大家哪有吃的。

当天下午大娘高烧完全退尽,已无病态,不过还感到精神疲乏。一家三人对我称谢不已。我说:“在府上叨扰得很,明天我要回家去。”他们也不留我,只说:“兵荒马乱,早点回家好。”我听了心里一阵默然,心想天涯何处是我家……

临行,大爷送了我四五斤大米、四五斤玉米面、一方腊肉、约有一斤的砖盐,我称谢辞别上路。

时乖命蹇的人到处都遇坎坷。行到营盘山,只见关口一带军兵四布,他们是由泸州开来的一营共军,围剿川黔边境的土匪,代号叫“长江大队”,营部驻在营盘山街上,听说这一带土匪已被剿灭,要开到赤水河去。街上哨兵见我是从贵州方面来的,又是空担子,把我挡到营部盘查。我把遇土匪抢劫的情况如实说了,又把我的身份证、通行证、买货发票、完税税票给他们看了才放了我。放我走之前,一个文化干事把我的所有证件登了记,特别是身份证和那张通行证反复看了又看。我只好大起胆子在营盘山找家栈房住了一夜,表示我心里无鬼,也不惊慌。第二天吃了饭才动身,走到公路弯头,见到十几具尸体,听人说是枪毙的土匪。


智脱营盘山

我离开营盘山直奔泸州。经过叙永,我不进县城住店,因为剿匪期间城里驻了许多共军,便前赶30里到老君驿才落店歇宿。一副空担子也不吃力,亡命几个月肩挑磨炼,五六十斤重量也不在乎。带有肉、盐、米,吃饭方便,我是往回走,不是去时一样顺场赶场,很快到了泸州。我四处观察,看样子是平静,实际上相当严紧,如住城里很扎眼,便过江到小市石栏杆一家清静小客栈住下。向幺师把袍哥言语一拿(说),便把我安在后面一个小单间,只有两张床位。向幺师一问,店老板姓冉,是仁学大爷,很讲义气。幺师已向冉大爷代我走了言语。解放后袍哥不公开,转入秘密活动,几百年传统规矩江湖义气还是牢不可破的。我由此得到很大的方便。

第二天过江到城里,把昨夜取出藏在棉衣领子里的两只戒指中较重的一只带到一家银楼兑换,讲来讲去议成150万元一两。这时仍是旧人民币,不过有了大额票面的,我那戒指本重五钱他死活只称了四钱六分,明是吃我的便宜。我要了70万大票5万小票回到客栈,给幺师三包红金牌香烟,我们的交情就较前深了。我考虑一夜之后,先进城去买了1 000把篦子和1 000把木梳,都是泸州特产。晚上同幺师闲聊,他问我是不是回成都?他说:“最近这里干龙眼肉(桂圆)价很疲,能带点回去是有赚头的。”我想这倒可以,这东西中药铺要,居家也用得着,就去以3 000元一斤价格买了10斤,买多了担不动。

这天下午,幺师安了个姓王的单身客人来同我住一间屋,对我说:“王哥是卖根根(云南一枝蒿的江湖话)的本堂口的哥弟伙,人很落教,同你住一屋有个伴。”

晚上幺师送了号簿回来,王哥约我们去对门馆子宵夜喝酒。三个人越说越热络,江湖忌讳,不能随便清人下脚(询问来路)。王哥听说我是成都方向的人,就对我说:“我是由成都来,经过重庆,看这两处情况‘丁对’(不好),听人说要大清查很紧火,我才奔泸州准备进雷马屏做生意,听说那边也有事,就在这里住下了。”我回答说:“我是小生意人,有身份证有证明,怕啥子。”他二人听后相视一笑,大家都不再说什么。晚上我睡在床上想,只待几天听风声再说,有人问就说还想买点货。

这夜我办招待请王哥和幺师,还是在对门馆子喝酒。冷烧腊味很咸,我喜欢吃的卤蛋更咸,回来喝点凉茶后肚里不舒服,已是半夜时起来去解便。刚翻起身,见王哥还没睡,正在拿起一颗印向一叠信笺纸上盖,我仔细一看那“朵朵”(江湖话指印)是用干肥皂刻的,我心里便有底了:王哥原来是搞“龙票”(指官府文件的江湖话)的里手。我翻身把他惊动了,想藏也来不及。他镇定得很,对我一笑,手向我一招,我近前在他耳边悄声说:“我要出恭得紧,回来再说。”我回来时他已把东西收拾好了,从身上摸出两张空白“龙票”给我,接过一看是“四川省绵阳县城关镇人民政府用笺”,上面是油印的“居民外出证”。他对我说:“何哥,送你两张留在身边有用处的。”我欲擒故纵地说:“我有证件的,你留下抛出换方(江湖话拿去卖钱)。”

他接口说:“你哥子莫装,看得出你是跑棋盘子(指当兵)的,是不是撇撬撬(佩剑)拿‘弯把子’(手枪)的‘帽顶子’?(官)?”

江湖人重义气,多隐瞒反而使人多心。我只回答一句说:“真神面前不烧假香,我是‘冷子’(兵)垮杆了,跑点小生意求生活。”他说:“何哥你是懂家子,紧溜不是办法,要相个方位塌起才稳得住,石缝缝才卡得住‘摆尾子’(鱼)。我是说内心话。”

我听后心里琢磨:我那证明是假名字,现在各地大体正规了,那些留用人员只是暂时利用,新人员到齐了不仅要叫出去,还要交代历史写自传,一过照妖镜就原形毕露。人总不是天上掉下来,就是从地上生出来的也要刨个根根。既然他姓王的能推心置腹,我又何必如此令人多心,便把空白证明接了过来。当夜在床上我辗转反侧不能入睡,仔细分析在营盘山长江部队那个文化干事,为什么要把我的身份证、证件登记下来还问我的来路?共党的工作方法我多少清楚点,不说主管部门,就是党员个人也有调查统计的责任,遇可疑之事、可疑之人要加以分析,如照登记线索顺藤摸瓜查下去,岂不真相大白。狡免尚有三窟,我何不将这东西利用起来,再来一次改头换面,断了以前的蛛丝马迹,这样会安全得多。第二天,我找来笔填上“姓名:刘正刚,籍贯:绵阳,职业:小商,前往本省各地经营行商小贩”内容。我为什么改名“刘正刚”?其含意是留下姓郑的一点刚气。人生百年皆是死,亡命之徒哪里栽就哪里死,哪里死了哪里埋,当初吃“特”字饭还不是在血盆里抓饭吃,把“九斤半”(头)别在腰杆上玩儿!

证明上的那方印很难看出是“贾家楼”的产品,上面还有政委×××,镇长×××的签名和私章,可说是硬火。有了这张“信天游”的证明,我心里便踏实起来。

第二天我起身时未见王哥,一看床铺叠得好好的,问幺师,说他今天走得早没有惊动我。我向幺师说:“王哥走了我也要开踩了,我们弟兄后会有期。”

幺师说:“你有担子,何不坐船方便些?”我说:“就准备这样走。明天上路多承你早点叫醒我。”他哪里知道我不愿坐船的原因,船上三面朝水一面朝天,一旦有变,插翅难飞,在旱地上能瞻前顾后宽展得多。

幺师很重义气,特地买了两斤黄粑送我作干粮。我算清店钱,辞别幺师,过江进城,又过南岸蓝田坝沿江向合江方向行去……

 

我再次改头换面,拿着硬火证明挑起担子,沿着长江南岸直奔合江,逢赶场便摆摊子做生意。我对摆摊子已有了一定的知识,心里想千把篦子、梳子,让人自由买,啥时才能卖完?我动脑筋想出一个跑滩匠带“拖子”的办法,找了一块一尺多长、七八寸宽的薄杉木板,把篦子当锯子锯木板,几下便锯起缝口,使人看起来篦子很坚硬。这一来便扯起篷子了,加上表演和胡扯一通,买的人多了起来。赶一个场拉上几篷大有搞头。到万盛摆摊子时我发现一个秘密:这里虽属南川县,但紧连贵州桐梓县边境,山里乡民多迷信,一些老大娘来买梳子,把梳齿一双一双地数,择买双数的。我问店老板娘,她说:“那是打亲家讨媳妇送女家上头梳子,齿齿要选双的,成双成对。不用篦子,篦子同‘避子’是同音,不吉利,你该把双齿的择出来卖高价。”我恍然大悟,便如法炮制,清出有200多把双齿的另摆一处。

到了南川县城,我大起胆子摆了两天摊子。重来旧地回忆前事,不禁感叹万端......

 

到了涪陵,我住在秋月门外一家客栈,当夜来人盘查,我亮出证明平安无事,可见那老王颇有预见,他可能是“军”字号的人物。在这家客栈住了两天,因赶东北方向的场是水路,住这里不方便,又移至东门河边柴码头一家客栈,同本地商贩一起赶消溪、自家、韩家沱、焦溪、南沱等乡场。在县城,我到一家药号以17 000元一斤价格买下十斤龙眼肉,为作长久打算,我制办了被盖、农村用的蓝底白花土布毯、垫絮和夏季衣服等物。我为什么选定涪陵来潜伏呢?其一,哥老会在涪陵、酆都(今丰都)、万县等地势力很大,尽管解放将近半年时间,哥老会的秘密活动还十分顽固,可以利用这个条件。其二,估计缉捕我的人员必然认为我远走高飞,逃到几千里甚至万里之外,决不会来仅离重庆360里的涪陵,在他们眼皮下隐藏。西南公安会议对我曾有“生见人死见尸”的指示。所以我故布疑阵由川西到川南绕到黔西走了两三千里,又拐回川南,大迂回到川东,又向西到涪陵潜伏。其三,如有动静,我可以由乌江经秀山黔江去湘西大山,或鄂西老山里隐藏起来。

恰巧这时小河边(乌江和长江汇合处)凉塘乡的上渡口,有一家私人经营的“川东制服厂”业务尚好,要雇临时工,通过哥老会码头关系,我便混进厂去当临时工,免去披星戴月地赶溜溜场。待在厂里少外出感到安全点。不到三个月,偏遇上业务主任陈世德看我很不顺眼,多次找我的麻烦,不久成立川东总工会,工会的人和军代表常来厂里,日子益发紧张,我很熟悉共党重视成份的规矩,会说些"我们工人阶级要当家作主"之类新名词,加之又不怕流汗水苦干,不久居然成了厂里积极分子。一天厂里开"诉苦大会",诉苦的人一个接一个,声泪俱下。

 

"刘正刚!"军代表突然在叫我!

 

军代表:"刘师傅,请你到台上来,诉诉你受旧社会的苦!"

我慢慢走上台,心里飞快地想:"妈的,要我诉苦--老子该诉啥子苦?"

 

军代表是个河南人,走过来拍我肩头说:"刘师傅,不要紧张,慢慢说就中!你从为什么要从家里逃出来讲起,肯定就中!"

 

"为啥子从家里逃出来?还不是你们龟儿子打过来罗!"

我只得说家里很穷,外婆生病发高烧,我去摸外婆额头,烧得烫手!家里却又冷又饿又没钱,只好在火塘边吊的破砂罐上骨骨嘟嘟熬点草药救外婆。砂罐里草药没熬好,外婆已惨叫一声死得梆硬罗。伤心得手上砂罐落地,哗啦一声摔得稀烂……

 

"诉苦大会"隔不久来了些长寿县"农会"中人,高吼:"把长寿县漏网大地主黄南垓抓回去审判!"风风火火把黄厂长绑回老家斗争去了……厂子有停产趋势,我趁机通过师傅提议资遣我,厂里同意了,发给我三个月遣散工资60万元(旧人民币)。我便离厂仍然去赶溜溜场。

涪陵、酆都、武隆、赤水等地暴乱的土匪,经过围剿,镇压了匪首吴锦城、张三久等之后,涪陵紧了起来。我看这阵势不对劲,怕要大清查,又得知湘西开始围剿,鄂西也如此,两处都是险地。于是我决定另走一条路,拿着证明和厂里的资遣证去城区政府换了证明,声称去湖北宜昌投靠师傅,实际是企图到广州越境外逃……

 

东下宜昌的证明既已到手,我便考虑如何行动,如搭轮船去宜昌,只有民康一条船行驶渝宜线,但是由重庆港起航,重庆上船的人多,万一遇见认识我的人岂不糟糕!最好搭木船,就是分段走也好。我去北门河边码头向仁字公口执事拿言语请帮忙找木船。真是无巧不成书,正有本堂口吴茂山、李福安两位舵爷的木船承运八一三火柴厂两百箱火柴到宜昌。我同执事去找到吴、李二人,一会面,他们满口承认,当面扯回销说:“刘哥是本堂口哥弟,搭船是‘顺带公文一角’,莫来头!‘巡江钱’都不收你的,只给一方(万)钱给火仓况树堂三哥柴米钱就是。”

我说:“仰仗三位拜兄,‘巡江钱’是要给的。”

他三人齐说:“要‘巡江钱’就见外了,袍哥说话不掉底,你哥子搬行李来,明天一早就开船。”

我回栈房给了租金,捆好行李,去黔清街一家烧腊铺买了五斤烧腊,三斤卤牛肉,五斤白酒,便挑起行李上船。况树堂已给我在马门口(头仓门)三只木箱上安好铺位,我整顿好铺位之后,打开包袱拿出五包香烟分给船上艄公和吴、李、况三人,并说:“今晚造粉子(饭)我兄弟‘团仓’(满请)‘抿纠头’(酒)‘浆片子’(吃猪肉),搭宝舟占备各位了。”

紧挨我铺位的是两夫妇和一个小女孩,互相攀谈得知男的叫姜玉清,女的叫廖忠玉,女孩叫惠群。抗战时他们逃难到贵州务川县濯水区,跑小河生意,现在迁回山东郊县老家。姜老乡人很随和,爱讲话,闲聊中将濯水地方的人事、环境、习俗说得十分清楚。我过去也曾听龚愚、徐钟奇谈过濯水情况,现在更加清楚了。

当夜我们在船头上摆开酒菜,围成两个圈子,大家都是跑江湖滚“青龙背”(水道)的,毫不拘束,开怀畅饮。我不喝酒,用一碗茶代酒陪他们,大家喝得十分高兴。第二天拂晓吴茂山“裁牲”(杀雄鸡)烧神福,在船头上贴鸡毛、奠酒、敬镇江王爷后开舟。孟夏时节江面清风徐来,早晚还有点凉意。我同姜玉清夫妇盘腿坐在自己铺位闲谈。

船到酆都管营门码头停泊,况树堂要上岸买木柴和一大罐豆腐乳作路菜,我与他同去,这天是场期,很热闹,我给惠群姑娘买了两张花手巾、一把花蒲扇,她非常欢喜。

孟夏时节江水渐发,下水船行速很快,第三天薄暮时分到巫山北沱靠岸歇宿。我站立船头凝目眺望城南那幢高楼,那是我内弟汪家昊和他岳丈吴厚庆开的吴玉记药铺。睹物生情,往事历历在目......逃到宜昌的第二天,去铁路坝轮船公司打听开往汉口的船,经过二马路碰见原重庆市政府很多熟人,他们都是张笃伦的老部属,同宗乡亲,见到我既惊讶又热情。有位姓张的副官问我啥时到的。我回答说:“来一两个月了,住在老黄陵庙亲戚家,家里有病人来城买药。”

他接着说:“你认识的某些人都来到这里了,要不要去会一下?”

我说:“正想见他们,我把药送回去,看病人情况怎样,我后天下午一定来,你住在啥地方?”我们再去会他们,公馆里许多人和莫科长、伍参事都在这里。”

我听了心里一紧,暗想他们这些张家湾、张家堰的张氏人物,跟我一样是无头苍蝇瞎撞一气,不知眼前就要挨苍蝇拍子。这些人都是安陆和咸宁帮的,张笃伦任重庆市市长时,张氏门中同族、同乡几乎占满了一个市政府,有人讽刺说:“什么市政府!是张家祠堂、湖北同乡会。”

我分析他们可能是安陆和咸宁待不下了,才来宜昌,万一情况不妙,可进四川或经老河口去河南,这些人在重庆不过是泛泛之交,现在不知深浅,纵不出卖我,也要防抓一个招出一大片。这是个危险地方,像个火山口。我一夜未眠,思考如何办,一横心想倒不如折回涪陵,城区政府那位王主任很好说话,找他说明情况冒充是廖忠玉的表弟,到濯水投靠他们设法住下。主意已定,正好民康轮由宜驶渝,我买好到涪陵船票立即上船,找个僻静处打好铺位蒙头便睡。半夜里一阵铁链碰撞仓板的响声把我惊醒,睁眼一看,是六个共军、两个公安,押着两个年约四十的人,除上了手铐之外,还上了脚镣,镣链拖在仓板上发出哐啷的响声。夜深人静才押上船来,必是重要人犯。走在最后的一个共军像是领队人,手里拎一只大旅行袋。我注意一看,上面拴的签子是铁路局的,标着“广州——汉口”,我心里琢磨可能是在深圳偷越国境被逮捕的。广州我是不能去的了,破釜沉舟、孤注一掷去濯水,一切听天由命吧,不能再像游魂一样不落根了,生死在此一举。

我在涪陵下船,他们未动,想是解回重庆的了,但我不认识此二人。

我仍去柴码头原住客栈住下,然后去城区政府找王主任,向他说:“到宜昌一问才知道师傅病死了,师母回了娘家,只好返回,我无处可去,只有去贵州濯水投靠表姐一条路了。”王主任很同情我的遭遇,给我换了去濯水投亲的证明。叫我去派出所签字加章,很顺利办好了迁移手续。

第二天我乘小火轮到羊角碛,经武隆、棉花坝,在江口遇到回濯水的背脚夫姚明清,结伴同行,不几日便到了濯水。


潜伏濯水镇

“表姐”廖忠玉夫妇既然回山东去了,我来濯水当然见不到他们,“投亲”的奥妙只有自己一人知道,就是廖忠玉夫妇也不知道我这个“表弟”要来濯水投靠他们。

濯水是一个只有两百来户人家的川黔接壤的山区集镇,民风淳朴。一时间我来“投亲”的信息传遍了全镇,许多人都为我着急:“投亲不遇,又无钱财,怎样生活下去!”老乡们与廖忠玉夫妇关系较好,七嘴八舌安慰我:“有迁移证就不要紧,这地,四川人多,做个小生意求生活算了。”好心的何大娘很慷慨地说:“我家是栈房,你住下再说,出门人多困难的。”我听了之后正中下怀,称谢不已。

我落脚在何大娘家,有了食宿,心里安定起来。何大爷在税务所当交易员,第二天同他去区里上户口,又在税务所办了百货摊贩执照。开始赶场的第一次,我清出离涪陵时买的针线、梳篦等小百货,数量不多,不够摆个摊子,何大娘给我一个小圆筛子摆上,端起串街,这地方有个习惯,宁愿价高点也买熟人的。我初来乍到,一副生面孔,一文钱未卖到。在玉皇阁街口被人一挤,筛子里的二十几盒火柴掉在水沟里,我一气返回何大娘家倒头便睡。何大娘说:“你咋不把火柴捡起来?放在灶头上烘干,一样可用的。”我准备去捡回来,她说:“不去了,别人早拿走了,只怪你不懂,要慢慢学才行。”

何大爷将我介绍给这里的几个外省人,他们是老杂货客,我同他们一起赶溜溜场。各场的道路渐渐熟悉了,最初一段时间生意不好,不敢去饭店吃饭,用针线换鸡蛋和包谷粑充饥。现在同他们一起在栈房吃饭了,来这里做买卖的涪陵客商有十多人,认识之后,他们赊货物给我卖,临走时结账付钱,很得照顾。何大爷夫妇为人极好,关心我视为家人。

山里人好客,逢年过节都邀我去家里过年节,热情厚道,回忆起来十分感激。

我庆幸在这里定根下来。到1951年,土改、清匪反霸、打土豪分田地,轰轰烈烈地展开了。农会和群众以我是贫民小贩,给我和一个姓张的合伙分了一份田地,有七背谷子和十五背包谷土。我二人只赶场做生意,田地给了一个姓雷的老贫农种。

我在濯水既是贫民成分,又做小生意,人地越来越熟,安安稳稳混到1958年……

 

大风大浪虽易避,小事小处露峥嵘。国军在大陆最后一个将官是如何暴露的呢?说出来真是闻者落泪,听者伤心,还是因为有文化。组织上看中他,公私合营之后让他去供销社当会计,结果他写的一笔好字被人怀疑,有一次钢笔笔套掉了,他脱口一句成语,不翼而飞。结果招来塌天大祸,小贩出身怎么会出口成章,会说成语。吓得小熊赶紧把微信里的头脑王者删掉,可不敢暴露自己了。

 

之后劳改十五年,有人说,那之前隐名埋姓逃亡八年有什么意义?当然有意义了,逃亡至少躲过了对手借肃反剿匪杀人立威的节点,被捕时刚好是八大,政策转向怀柔统战宽松期,这就保住了性命。之后赶在大跃进前进去,又成功躲过大饥荒和文革,贵州在周林主政时期大饥荒也是重灾区死了五十多万,文革武斗时期贵州的小月亮李再含也搞死了不少。他发配回原籍四川芙蓉煤矿劳改,起码有犯人定量伙食,饿不死,死老虎又不会有人来揪斗他。也算是躲过劫数。75年教主龙体不安,于是大赦天下以积福,顺利出来,之后改开,海外他亲女儿是重要统战对象,于是安排他入政协安度晚年,身边则是逃亡期间娶的第二任妻子邵春兰以及养子一家陪伴。活到102岁高寿,耗死了自己所有的曾经敌人。人生如此,也是够本了。


下面接着是继续讲男二号宫庶原型和女一号韩冰原型,文盲注意跟上节奏。


前文回顾:

断线的风筝——亡命天涯路,何处是归途(一)

断线的风筝——亡命天涯路,何处是归途(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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