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浩：美朝峰会悬念未决
来源丨联合早报
美朝首脑峰会预期在5月底、6月初举行。这场举世注目的首脑峰会，对朝鲜半岛实现无核化、改变美朝敌对关系及稳定东北亚局势，可谓至关重要。如何看待美朝峰会？有哪些因素直接影响峰会能否顺利举行，或取得实质成果？这些问题值得思考。
自1957年7月朝鲜战争参与方签署临时停战协议至今，朝鲜与美韩的敌对关系从未改变。为加强自身的防卫能力，朝鲜不惜与国际社会抗衡，以牺牲发展本国国民经济为代价，大力研发核导技术，并成功进行了六次核试验。为此，联合国安理会自2006年开始，先后通过十项制裁朝鲜的决议；美日韩等囯更多次采取单边额外制裁，对朝鲜施以除“全面封锁”外的几乎所有制裁手段，向朝鲜施压。
对此，朝鲜不但坚持核导开发，而且多次宣称将采取先发制人的打击手段，对美韩直接打击。在过去的两年内，美朝关系从过去的“外交博弈”走向“军事对抗”，半岛形势一度滑向战争边缘。
毫无疑问，美国总统特朗普坚持“美国优先”单边主义执政理念、注重“实力换和平”策略，确实让半岛形势更加紧张。但另一方面，国际社会在安理会相关决议框架内，不断加大对朝鲜的经济制裁，特别是中国更加主动、认真落实安理会决议，对平壤改变策略、重拾对话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从今年年初金正恩主动提出愿以平昌冬季奥运会为契机，推动韩朝关系全面改善开始，有关各方在中国政府提出的解决朝核问题“双轨并进”倡议指导下，展开了一系列积极正面的接触、交流与对话，朝鲜半岛形势正从“冬天里的神话”向“春天里的故事”积极转变。
朝核问题的核心是安全问题，关键方是美朝两国。金正恩策略之所以快速改变，最重要的考量无外乎两点：一是在与美国直接对抗难有绝对取胜的把握下，改善与美国的关系或许可以换来更多有利于自身政权巩固、经济松绑的机会；二是改善与中国的关系，换取中国在保障朝鲜安全利益上的更大支持。
应该说，金正恩的策略是明智和成功的。相比对抗而言，对话可以为朝鲜争取最大的利益。4月27日韩朝首脑峰会已成定局，而且根据目前韩朝双方各层级的互动情况来看，这次首脑会晤取得重大成果，几乎是可望也可及的事了。然而，碍于美国因素，韩朝双方达成的任何共识，恐怕要经美国拍板才能最终落实。因此，美朝峰会的现实意义似乎更加突出、重要。
从目前来看，美朝峰会是否顺利举行并富有实质成果，“已确定的因素”和“未确定的因素”各有两个。确定的因素包括：第一，即便美朝对实现半岛无核化有不同理解（见下段），但双方都多次表达了实现半岛无核化原则的意愿。其中，金正恩在3月底访问中国时当面向习近平承诺，愿意与各方共同努力实现半岛无核化。这也是迄今金正恩所做的最严肃、最认真、最直接的承诺。同时，白宫发言人对平壤发出的实现半岛无核化意愿表示欢迎，且认真观察平壤具体行动；而特朗普也多次公开表示，期待“特金会”认真讨论实现半岛无核化议题，双方意愿相向而行。
第二，特朗普对朝政策基调没有变化。这个基调就是：朝鲜弃核必须是不可逆转、可核查的，而且不接受朝方提出的“分阶段弃核”的提议。在朝方没有弃核前，不会放松对朝施压。美方对朝政策的“确定性”，主要源于特朗普的“以结果为导向”的内外政策原则。这个原则的宗旨，即：任何政策必须取得有利于美国安全和利益的结果。对朝政策如此，对华政策也是如此。
尽管以上两个“确定因素”显而易见，但是，两个“未确定因素”几乎可以直接影响两个“已确定因素”。这就是，第一，“特金会”并非铁板钉钉之事，美朝为此还要进行多次沟通，一旦任何一方开出的条件不能满足另一方，峰会有可能即刻胎死腹中；第二，即便“特金会”如约而至，双方能否达成共识，无法确定。难点包括：一是关于“弃核”的概念问题。
“弃核”是美国、西方国家提出的对朝要求，即“彻底放弃核武器，终止任何核导研发活动”。但是朝鲜一直主张的是“实现朝鲜半岛无核化目标”，而这个主张早在金日成时代就已提出了。“无核化”是指在半岛境内，任何一方都不得拥有、部署和企图使用战略核武器，包括美国向韩国、日本提供“核保护伞”。
因此，朝鲜的主张不是单方面的“弃核”，而是有关各方共同放弃核战略计划。对朝鲜来説，由于军力难以与美韩匹敌，因此发展核导、增加威慑力量似乎是必然选择，这是朝鲜的重大安全关切，不可放弃，否则与“投降”无异。由于美国等要求平壤单方面“弃核”缺乏法理依据，也不符合朝鲜半岛无核化目标，难以让朝鲜接受，也没有得到包括中国在内的大多数国家支持和认同。
在中国，无论是国家领导人，还是外交部、国防部发言人，在谈论半岛核问题时，从未使用过、或要求过朝鲜“弃核”这个字眼。可见，中国同样认为，半岛无核化应该是有关各方的共同行动，各方都不应该在半岛拥核、部核及核恐吓。同样，从2006年安理会1718号决议到2017年的2357号决议，没有一条规定要求朝鲜单方面“弃核”，而是严格禁止朝鲜核导开发。客观地说，朝鲜的主张符合各方安全利益，应该得到尊重和认同，但美国“鹰派”能否接受，实在难以确定。
可以预期的是，两个不确定因素对两个已确定因素，不仅有着极大（决定性）的影响，且尚存导致半岛缓和局势逆转的风险。例如，一旦平壤不接受单方面“弃核”，而美方又任性坚持为之，美朝关系难以实现正常化。特朗普已经明确表示，一旦无法在“特金会”期间得到想要的结果，他会“有尊严地离去”，峰会“破局”风险显露无疑；同样，如果美韩无法满足朝鲜为落实半岛无核化付出的代价，且提供相应的援助及解冻制裁予以补偿，平壤又怎么可能继续改善同美韩的关系呢？
美朝互动仍在延续，各方努力也还在进行。国际社会都在期盼美朝双方都能存同求异，为已经明确的“结束半岛战争状态及实现半岛无核化”目标而共同努力。
（作者是凤凰卫视资深评论员）
朝鲜停核试，美韩也应做重大调整
朝鲜再也不搞核试验，再也不试射洲际弹道导弹了，试想一下，倒退半年，这是可以想象的吗？然而这样的重大进展就真实地摆在眼前。所以说包括美韩日在内的各方都应珍惜来之不易的局面。
让半岛局势从这里向朝鲜完全弃核和实现永久和平的目标不断前进，而不是倒着走，使去年那样的激烈对抗卷土重来。这应当是各方今后处理半岛事务的出发点。
实现半岛真正的无核化，与今天朝鲜停止核导试验之间显然还有艰难的一大步。但平壤表示了愿意谈无核化，而且从道理上说，无核化的目标也不是不可实现的。
朝鲜已经作出将工作重点转向经济建设的决定，这应是它的战略决心。国际社会、首先是美韩日和西方要摆脱它们意识中过去那个被妖魔化了的朝鲜，按照与正常国家打交道的逻辑，推动朝鲜最终走向弃核。
平壤不拖泥带水地宣布停止核导试验，华盛顿不应认为这全是极限施压的结果。它是多种因素导致的，其中包括朝鲜已经拥有了相当水平的核导技术，成功实施了射程10000公里以上的洲际弹道导弹试射。那种高压政策“很成功”的说法是很经不起推敲的。
如果华盛顿今后还想以极限施压手段把平壤朝弃核方向推，那将很危险，中韩恐怕都不会答应。因为那很可能意味着局势再重来一回动荡，而且其烈度说不定会超过上一轮。
国际社会应当通过取消部分制裁和恢复部分交流的方式，鼓励朝鲜稳定局势的行动，并且让平壤看到国家重返国际社会所意味的巨大利益，以及那些利益对实现国家安全的现实促进，逐渐削弱核武器对朝鲜安全的意义。
可以想见，朝鲜为研制核武器付出了巨大代价。只要它认为核武器对它是“重要的”，就不太可能愿意放弃。只有平壤确实相信放弃核武器的好处大大多于持有它的好处时，弃核才会真正发生。
核武器是大国威慑力的基石，但大国也不会把它当作作战略博弈的日常工具。核武器在经常性的国际斗争中用不上，它也无法单独提升一个国家的正面影响力。如果不再受美韩同盟非正当的安全挤压，核武器对朝鲜的吸引力必将大减。
国际社会要做的就是，让核武器对朝鲜变得“没用”，或者负作用明显大于正作用。只要朝鲜的安全环境得到根本改观，面对国际社会不接受其拥核的坚定态度，希望加快发展经济的朝鲜就会逐渐真的感觉到核武器从国之重器变成负担，它弃核就将水到渠成。
随着朝鲜不再搞核导试验，维系半岛和东北亚原来政治格局的作用力会悄然发生变化。我们希望这个格局能有所调整，形成对朝鲜国家安全和发展权益的全面尊重，让平壤不再感觉自己被敌视，并且确信朝鲜政权被颠覆的可能性不复存在。
现在朝鲜与美韩陷入了谁更拥有军事遏制力的竞争，这不可能完全是朝鲜“自己搞成的”，美韩同盟对此负有巨大责任。今后要推动朝鲜转入东北亚的经济发展竞赛，朝鲜实际上很希望事情是那样的，但它自己无力实现这一转变。从某种程度上说，它在把核武器当成自己最终走向和平繁荣的敲门砖。
半岛局势今后怎么走，关键还在美国，而韩国是撬动美国态度的重要杠杆。平昌冬奥会以来，首尔发挥了作用，接下来它还需促华盛顿继续作调整，而且是实质性的调整。
很多人怀疑华盛顿根本不想让东北亚平静下来，半岛保持一定程度的紧张更符合美国的利益。如果真是那样，我们就没必要再说什么了，而需坦然接受半岛接下来的另一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