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德拉:煽情没法带来和平,黑人白人都是受害者︱权力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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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0 年 2 月 11日,是曼德拉结束 27 年的牢狱生涯,被释放的日子。当天正值南半球的夏末秋初,天气宜人,阳光灿烂。
曼德拉说他像往常一样,早早地起床,先去跑步,然后洗漱、吃早饭,接着给那些跟他并肩作战、一起致力于消除南非种族隔离的同僚们打电话,聊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监狱的医生过来给他做了个简单的身体检查……
在这个重要的日子,他没有去考虑以后的事情,而是想起了一些不相干的往事,「就像生活中经常发生的那样,某一件事的重要性往往淹没在许多小事当中。」
但是下午 4 点,当他走出监狱大门时,发现那里挤满了几百名各种肤色的新闻工作者,以及上千名来对他表示祝福的人,他大吃一惊,意识到自己「对于即将发生的事情完全没有做好准备」。
纳尔逊·曼德拉牵着第二任妻子温妮的手
一起走出监狱大门
他的第一个行程是到开普敦的市政大厅广场进行演讲,那里离监狱大概 56 公里,开车花了 45 分钟,但在广场上却堵了一个多小时,潮水般的人群将车子围住,为了看他,人们敲车窗,爬上车顶……他感到自己「似乎会被他们的爱杀死」。
随后的演讲却让这些爱他的人多少有些失望,因为它既不煽情,也不愤怒,很官方,很无聊,一位开普敦的家庭主妇给他写信说,「我很高兴你自由了,但你的演讲真得乏味极了」。
这些正确但乏味的内容包括:梦想建立一个民主自由的南非,人人和睦相处,不分肤色,机会均等,在这里种族隔离没有前途;还通报了一下他同政府进行的一系列会谈的进程,并且再次强调他「既为反对白人统治而斗争,也为反对黑人统治而斗争」。
爱曼德拉的人们没有等来煽情
在长久的压抑之后,黑人们原本希望从这位「种族斗士」口中听到同仇敌忾,听他说说这 27 年来白人如何残暴地对待他,然后举起标志性的右拳,振臂高呼,带领他们一起同白人抗争到底。
但是曼德拉却已经放下了仇恨——如同加西亚·马克尔斯所写的那样,他「将仇恨写在了冰上」,随着 2 月 11 日灿烂的阳光融化了,唯有如此,他才觉得自己真正算得上走出了监狱,获得了自由。
这正是曼德拉为世人所推崇的,不止是为平等和自由所作的抗争,更是因为他用宽容跟敌人达成了和解,并因此上升为一个跨越了种族和价值观的符号。
纳尔逊·曼德拉
曼德拉曾经也很愤怒,在一个极度不公的社会,这是大概率的事。
南非的种族隔离政策可以追溯到 1913 年的《土著土地法》,黑人被赶出自己的家园,只能住在指定的地方,不能购买白人的土地。之后针对种族的歧视性政策越演越烈,黑人只能上指定的学校、医院,不能随便坐公园的长椅,当然也不能跟其他种族的人通婚,出门要带通行证。
1948 年奉行强硬民族主义的南非国民党上台,颁布了一整套法律,将种族隔离彻底制度化。
在这样的大环境之下,曼德拉和他的亲朋好友自然也深受其害。曼德拉的父亲原本是一个部落的酋长,世代相传,但是因为违抗了白人地方官的命令就被干脆利落地革职,不经调查,无需审判,白人主导一切。
曼德拉的原名是「罗利赫拉赫拉」,意为「捣蛋鬼」
纳尔逊是他的教名
曼德拉后来成为一个律师,开了第一家黑人律师事务所,打了很多种族歧视的官司,同时也在法庭上受尽歧视,有一次他不得不放弃了一件官司,因为白人法官不承认他的律师资格,作为一个黑人,「他走进法庭的样子很傲慢」。
曼德拉说他的性格遗传自他的父亲,「高傲、反叛以及近乎刻板的公平意识」,这样的一位年轻人,在早期的抗争中成为了一个激进的民族主义者,仇恨白人,希望他们能带着他们的行李滚出南非。
他牵头成立了武装组织「民族之矛」,热衷于暴力,认为它是唯一能摧毁种族隔离的武器。然后因为暴力,曼德拉被判终身监禁,带着愤怒走进监狱。
在监狱漫长的时光里,他的想法改变了。
律师曼德拉在法庭外组织抗议集会
监狱里当然也有很多让人更愤怒的无理之事,比如这里也实行种族隔离。黑人只能穿短裤,其他人则发到了长裤,对南非人来说,穿短裤意味着他只是个孩子,是一种侮辱。
黑人吃的比别人差,干的或比其他人累。曼德拉他们在石灰矿工作,炙热的阳光和石灰粉末灼伤了他的眼睛,「撕裂似的疼痛」,并留下了后遗症,一直对灯光过敏。
曼德拉将监狱斗争看成全国斗争的缩影,在这个狭窄的战场,他习得了不同的方式:以和平的手段去控诉、争取,因为在这里硬碰硬没有好处。他尽量对看守们友好,通常对方会报之以同样的友好,一个主动的招呼可能就会换来一块额外的三明治。
关押曼德拉的罗本岛监狱和曼德拉的囚室
他发现大多数的狱卒都是正直善良的人,只是在种族隔离的大氛围之下,他们羞于对黑人友好。大家都被某种理论洗脑,带着偏见观察对方,白人以为他们是恐怖分子,要把白人都扔进大海里,一个狱卒非常困惑地问他:「你们有吃的有住的,还想要怎么样呢?」
曼德拉向他解释了他们「想要怎么样」,他们想要平等,自由,人人和睦相处。狱卒似乎仍然一知半解,却也隐隐约约觉得:「这听上去比国民党要好。」
皮特·巴登霍斯特是曼德拉服刑期间遇到的最冷酷的监狱长,他毫无怜悯,不讲人情,派虐待狂来收拾他们,让他们在大冬天赤裸着身体站在外面。后来法官到访监狱,曼德拉向法官抗议,历数巴登霍斯特的残暴,不久之后巴登霍斯特就被撤职。
监狱中的曼德拉学会了如何平衡抗争与妥协
临行前曼德拉在监狱长办公室见到了巴登霍斯特,他告诉曼德拉他将要离开这里,并且说:「我只想祝你和你的朋友们好运。」
曼德拉呆住了。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巴登霍斯特的另一面,普通人的一面,正直友好——即便之前的他看起来就像个恶魔,但那是野蛮的制度强加给他的,在这个野蛮的制度下,唯有举止野蛮才能得到赏识,「压迫者和被压迫者同样被剥夺了人性。」
他出狱之后人们总想听听他对白人的愤怒,以便借着他的声音来传达自己的愤怒,但曼德拉却说「我爱我的敌人。我恨的是这个让我们互相仇视的制度。」
打破制度的过程并不顺利,和平谈判是一个琐碎、冗长的过程,双方都不得不就一些事情妥协。而在这期间,黑白极端组织之间的武斗不断升级,暴力、流血又引发新的暴力、流血,南非一度被认为是最可能发生内乱的国家;曼德拉也因为不够激进招致「是不是被政府招安」的怀疑,但他的威望,以及他的宽容与和解最终让南非远离疯狂。
曼德拉与当时的总统戴克拉克一起获得了诺贝尔和平奖
1994 年南非第一次普选,种族隔离制度正式终结,曼德拉成为第一位民选总统,他邀请了在狱中负责看押他的白人狱卒,来参加他的总统就职典礼。
在曼德拉一生的故事中,这是最闪耀的其中一个,因为它浓缩了曼德拉最核心的品质,博大的胸怀,温暖的人性。他的举动既解放了囚徒,也解放了狱卒,既解放了被压迫者,也解放了压迫者,让这片他口中「孕育了紫楹花和含羞草的美丽国度」成为了真正的「彩虹之国」。
但是关于这个新的「彩虹之国」,也有很多争议。有人说他留下了一堆烂摊子,居高不下的失业率、犯罪率、艾滋病患病率,这又使得资金外逃,外资不敢进来,进一步恶化失业率,带来更多犯罪……
因为黑人占大多数,所以不管黑人政府干得有多烂,他们仍然会继续得到大多数的票,继续连任。在 2013 年曼德拉过世之后,南非再没有一个像他这样拥有影响力的种族平等倡导者,所以这下子轮到少数的白人受到了歧视。
曼德拉去世时 BBC 几乎 24 小时不间断地播放他的内容
因为「我们再也没有这样一位伟人了」
事已至此,批评者下定结论:现在的南非还不如种族隔离时期。
摩西带着犹太人出埃及,脱离埃及人的奴役,前往应许之地,他们花了 40 年的时间行走在旷野上,生活艰辛,于是有人开始怀念埃及,说这里连肉都没有,还不如在埃及的时候。
自由是要付出代价的,前往自由的路上,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尽如人意,但因为前往应许之地上的困难,就想着要折返生而为奴的埃及,这是本末倒置。
但这也是「生活中经常发生的,某一件事的重要性往往淹没在许多小事当中。」
身处这个时代
有些事你一定要了解,因为你逃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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