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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悦读丨历史】薛涛:关于那些桐花的梦(中)

2016-10-03 姚小红 写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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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姚小红

一组薛涛纪念馆的壁画

【作者简介】姚小红,四川省作协会员。出版长篇小说《如梦令》、散文集《时光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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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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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岁的那一年,连桃花也黯淡了颜色。

成都已属西南边陲,然而边陲的边陲,烽烟不断,吐蕃、诸羌屡屡进犯。我亲眼看到韦大人运筹帷幄,指挥了几次大的战争。

此时的韦大人,是一个让我仰慕的大英雄,呼风唤雨。

我,甘侍于侧。

韦皋何许人也?中唐历史上有名的大将军、封疆大臣,公元785年,唐德宗任命40岁的韦皋为西川节度使,此后他“服南诏,摧吐蕃”,边功卓著。

初到西川府,我是亦步亦趋,小心翼翼。自己的命运就像无形之风:猎蕙微风远,飘弦唳一声。林梢明淅沥,松径夜凄清。

然而就是这首诗,让韦大人揽我入怀,说我的诗空灵曼妙,我的人惹人怜惜。乖顺地依偎在韦大人怀里,轻轻战栗着。

韦大人轻吻鬓发:怕么?

不见回答。

韦大人一只手摩挲着我的脸:你是一只精灵,我允许你肆意地飞,不过要飞得喜庆。你懂么?

我并没完全听懂,但笑靥似花。韦大人温情地抱着我,恍惚被父亲抱着,似乎又是在张伯伯怀里。然而我马上清醒过来:这是韦大人,掌握着数百万人生杀大权的人。这种温情,不过是暴风雨的前奏罢了。

惶恐中,被粗暴地撕裂。狂浪平息了,身边的男人,呼呼酣睡。

风兮,雪兮,风尘兮,抑或是夜逢春?权且放一边吧,我怯怯地向韦大人依偎过去。

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除了处理政事,不管红庭繁华,还是琴瑟雅室,还有野外畅游,我都是和韦大人在一起。

韦大人说,我是一分天真两分娇俏三分活泼四分敏感,他一刻也离不了。

我喜欢热闹,也喜欢出彩。这样的我,给公务繁忙的韦大人带去的感觉绝对是悦目爽心,像清风徐徐,或是清波粼粼。不管哪种,反正是权高位重的韦大人所需要的!

此时,我不再惧怕韦大人眼光中那俯视芸芸众生的霸气和傲气。

我被宠爱着,是全西川人都知道的事实。五代人何光远这样描述我受宠的状况:涛每承连帅宠念,或相唱和,出入车马,诗达四方,名驰上国。

和我一样级别的乐伎,无不屈从于我的美艳才情。“九气分为九色霞,五灵仙驱五云车。”我自认为,替韦大人赚足了脸面。

我以为自己的名字可以叫“韦大人宠姬”,而不叫“薛涛”了。所以,想讨好韦大人的各式珍惜绝品收归我名下,是天经地义。

然而,然而,属于韦大人的东西,岂是一个小乐伎可以收留的?

韦大人一怒冲冠,我被罚往松州边防军营。

这一年,我二十岁,陪在韦大人身边,已经五年。

我哀鸣婉转,求见韦大人,终不得见!

出发的那天,腊月的寒流挟裹大地,横亘的枯草牵连不断,鬼魅的林间不见昆虫的婆娑。

我远离了温暖的炉火,远离了绵软的锦榻,两个兵士,一骑马车。寒风在车上嗖嗖的穿梭,我瑟缩着,似在梦中:韦大人是我明艳的天,怎么就黑了?

野外荒郊,染血战袍,刺骨霜雪,我就这样舞着,歌着。

血腥加没有度的放浪,会把我薛涛的风雅销蚀殆尽的。

这里绝对不应是我最后的归宿!

且听我哀哀怜怜求韦大人召儿回去:但得放儿归舍去,山水屏风永不看。

后来有人说,这不是我写的:其诗意太过谄媚卑微,不似薛涛风格。列位看官,我一个花儿般的女子,面对着无数鲁莽、饥渴的戍边官兵,我薛涛委与奉承,以退为进,不失为一种智慧和策略吧?生活已经教会我,要做一个懂得与世界周旋的女子!

赋诗,成了我求生的武器,是我在困顿中突围的方式。

“出入朱门四五年,为知人意得人怜”,朱门四五年,施之以怜,可曾忘?

“为惊玉貌郎君坠,不得华轩更一嘶”,我容貌姣好,惨遭遗弃,悲也!

“蓊郁新栽四五行,常将劲节负秋霜”,有竹之节操,却无端罹难,为何?

“越管宣毫始称情,红笺纸上撒花琼”,我才情容貌俱佳,却无用,哀!

一气写下来,我才看透了自己人生的真相:自己与其他乐妓无二,是官僚们消遣的一个玩偶罢了。自恃聪慧,不过同那只豢养的蠢孔雀一样:开屏,惺惺作态,博他人一笑而已。

将自己比作犬,比作马,终于触动了韦大人的恻隐之心,戍边两个月,我被召回。

这是我人生中最寒冷的一个冬天,也是我的第二次远行。

此时,我想起了眉州我们薛家园林的桃花,一大团一大团,美得过了,就成了殇,很快凋零为泥。

从此,我重新给自己定了位,对韦大人礼仪周到,尊卑分明。

那个天真活泼调皮俏丽的薛涛,在这个冬天逝去了!

(三)

41岁时,我已经在百花溪住了十余年。这一年的际遇,无法言说!

镇守西川21年的韦大人暴毙,我的大树真的倒了。刘辟发动叛乱,我再次被罚往松州边境。这次的戍边,我已不再慌乱。我耐心地等着机会。

刘辟被镇压,我又写诗给新任川主高崇文:萤在荒芜月在天,萤飞岂到月轮边。你是天上朗月,我是边陲飞萤。我渴望着你的光辉,能驱散我遭遇的寒冷。

我是薛涛,才情让我凌驾于纯粹的美色之上。我的哀鸣,对男人更具有杀伤力。

我如愿被召回成都,再得武元衡大人施恩,终于脱离乐籍,定居成都郊区百花潭。

我并不是为疗伤而来,你看,环境清幽了,山水却喧哗起来,我是个喜欢折腾的人。

自由呼吸了,有大把的时间,我就要玩出一种与众不同的味道来。

芙蓉花,一簇一簇,艳透百花溪。摘来,置一池清水,看水慢慢洇红,我隐藏的心思,也洇成一团。还是写诗吧,一张白纸,用芙蓉花汁浸润,变成了深红色。一张笺,只写八行字。一首又一首诗,我用行书写在深红笺上。

松花的纹理恰似飞蝶的翅膀,带着我的笺,风靡了中唐和晚唐。

薛涛笺,让我跻身于另一种辉煌!

此时的我,过着很小资的生活。制笺、写诗、品茶,各种文人大伽、贵商富旅云集,可谓是享受之至。

再看我写在笺上的诗:泪湿红毯怨别离《牡丹》、总向红笺写自随《寄旧诗与微之》。

看似繁华笑闹的场景,薛涛笺却为何红泪满溢呢?

曲终了,人散了,夜幕四合,小笺会散发出幽冷的气息。

深红薛涛笺,是相思的笺。只是桃红和相思,却无君寄托!韦皋也罢,武元衡也罢,均是不曾入心入肺的过往。

寂寞了,空虚了,春风一起,红笺脉脉,难免被诱惑。

那一天,我穿着粗纱的短襦衣,在百花溪的桃红坊制笺。锦江的水静静地流着,各色花无声地开,前来拜访的文人商贾被小蝶挡了几起。

寂寞了21年,成了习惯。今天我只想静静地做笺,纯粹地做笺,无思无念。

侍女小蝶挡不住来人。

严绶,是我以前在西川府的同僚,官场中人,我是得罪不起的。

寒暄,品茶,严绶要了几张小笺。

严绶此行的重点是一个邀约:元稹,梓州会。

元稹,那个坦言夜半私会小情人莺莺的人,也算是个性情中人。据说在梓州连续挖出贪腐案,刚直不阿。我笑了:如今官场,真有这样的特例?

闷得太久了,去见见这个在元白诗派占据半壁江山的小兄弟又何妨呢!

这是我第三次远游,这年我41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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