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胡兰成再转世一次,还是会惺惺相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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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玛雅契兰
(一组重庆京剧团改编的张爱玲作品《金锁记》剧照)
【作者简介】玛雅契兰,一个时间的土豪。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胡兰成这个特别引起争议的人物最近借张爱玲的风水,再次还魂,他的三本书首次在大陆出版引起海内外一片讨伐之声。众多网友也在“口燥唇干”地对胡兰成指指戳戳。我以前在专栏里提过的海外学者钱定平先生,最近也写了篇《胡兰成五题:且看游学大师如何做汉奸的符号分析》。我就忍不住草就了这篇文章,借谈张胡之恋来评说胡兰成的文章和观点与钱先生讨论。我向来不问政治,奸不奸的具体历史我还没有时间考据清楚。我只知道美的文字总比一段乱世的是非更耐久。现在同情台独的人士,也被人称为台奸了,看来汉奸早已被“解构”。以后什么时候又出来个什么什么奸的,比如京奸、沪奸、粤奸的,也不是没有可能。历史上奸不奸的事情,我看来看去都是一团乱麻绳、烂糨糊,不说也罢。
十多年前,我在波士顿的燕京图书馆就读到过胡兰成的《今生今世》和《山河岁月》,当年我小小年纪,尚未经历过真正的世道艰辛,人情凉薄,凡事俱以单纯的善恶辨是非,薄情人胡兰成的负心是恶,张爱玲的冷漠是善。然而越是年长,越是知道一点历史,对胡却越是宽容、理解。正应了张说过的:“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这一对乱世男女的爱情,比起张爱玲任何一部小说来都还要曲折婉转,让人遐思玩味不尽。我想若是今生遇见胡兰成这样人,一定也是会给他心甘情愿骗得“死翘翘”的。
我推崇胡兰成的文章才气,近来更是把他放在张爱玲之上。如果把胡的美文比喻为桃花,应该是恰当的。其实胡就是个男身女相,命犯桃花,他身上非常明显地有女性气质,也命里注定与女人纠缠不清,而身为老派男人的他却最怕纠缠二字。文如其人,胡兰成的风格可以概括为四个词:绵密、细致、风流、儒雅。有人也用“清嘉、婉媚”来形容。并且把胡张二人的文体描述为异体同胎:丰赡华美,妖娆一如佳人逼镜,想见当年意气风流,两人竟可说才情一可敌国。胡兰成当年的文名就比张爱玲的高,且其主持战时文化宣传,以胡当时的身份判断,此言当不为过。
我认为胡兰成的自传《今生今世》和《禅是一只花》比其抗战时的政论文章以及后来的文化论文都强百倍。我看在中国文学史上,他对故乡浙江嵊县胡村的描写绝不亚于沈从文笔下的湘西风情,堪为中国乡土文学的典范。在文体上,他自成一统,如果没有政治因素的纠葛,他应该与鲁迅、沈从文比肩。身为一个旧式才子,他描写女人的美好十分到位,甚至让人有近似谄媚的嫌疑。如他写张爱玲:“张爱玲的顶天立地,世界都要起六种震动……她决不迎合你,你要迎合她更休想……好的东西原来不是叫人都安,却是要叫人稍稍不安。她但凡做什么,都好像在承担一件大事……连拈一枚针,或开一个罐头,也一脸理直气壮的正经。”他奉承人的文字实在是不同寻常,到了晚年,他奉承朱家小姐们的文字又太过了。
张爱玲有一篇题为《爱》的散文,空灵飘忽、不着斧痕,世人多以此文来推测张爱玲理想中的爱情观。其实这篇短文很有可能依照的是胡兰成庶母的真实故事。胡讲给了张听,张把它改成了小散文。这个故事简单记述在胡的《今生今世》“怨东风”一节。由此可见,胡兰成的语态文体对张爱玲是有影响的,同为文人,他们之间的交流和借鉴是可以想象到的。说来奇怪,张爱玲小说《金锁记》里的曹七巧竟然与胡兰成的庶母神似,特别是七巧的晚年竟然如胡庶母的结局一样。在《怨东风》一节最后一段里,胡是这样写他庶母晚年的:“她益发变得好胜逞强,待人辣手辣脚。她嫌老屋不够畅阳,别出心裁,在西侧建了新屋。又每年去杭州,在塘栖娘家置了产业。她生有一子在外头。她辛苦找到了娘家,但是随即不乐了。她的老爹娘竟还在,惟兄弟中有的已故,但是家道消乏了,反要女儿帮助。娘家人来俞傅村走动,愈承迎她的笑脸,她愈生气。庶母后来是对亲生的儿女亦不喜,甚至虐待,因为这也不如她的所想,她的一生就有这样怨。”你们看,是不是活脱脱一个曹七巧?
胡的文字妖媚,可以归类为汉文学里唯美的一派。读他的文章,心顺气平。与张爱玲尖锐冷漠的言语相比,他的言谈温软贴心。与张消极避世的人生态度相比,他的态度是入世并且积极的。他笔下无人无事不“好”,统统在他的眼里都是美的、妙的,都是天地的恩典,一切矛盾在他那里都得到化解。他真真心心地惜香怜玉,小小心心地讨女性欢心。心高气傲的张爱玲可以接受任何挑战,就是承受不起这样阴柔的媚功。也许胡兰成这样的人就是来人间向张爱玲索前世情债的鬼,二人不能天长地久,后代的“张迷”们只好怨天怨地。
在胡兰成笔下,最为传神的是他对女性的描写。他笔下的女性形神兼备,掷地有声。《今生今世》将近结尾处,胡兰成道:“我与女人,与其说是爱,毋宁说是知。……情有迁异,缘有尽时,而相知则可如新,虽仳离决绝了的两人亦彼此敬重,爱惜之心不改。《桃花扇》里的男女一旦醒悟了,可以永绝情缘,两人单是个好。这佛门的觉,在中国民间即是知,这理知竟是可以解脱人世沧桑与生死离别。”他似乎是贾宝玉式的天生情种,尚幼小时见到新式打扮的王家大小姐便“我心里亦有爱意”。
胡兰成在他当时主持的刊物里,为张爱玲的小说做过不少宣传,比如他写道:“张爱玲是一枝新生的苗,寻求着阳光和空气,看来似乎是稚弱的,但因为没有受过摧残,所以没有一点病态。……她的小说和散文,也如同她的绘画,有一种古典的,同时又有一种热带的新鲜气息,从生之虔诚的深处迸溅生之泼辣,是这样一种青春的美。读她的作品,如在一架钢琴上行走,每一步都发出音乐。”胡兰成对张爱玲在孤岛的畅销是否也有一记功劳?
世间男女情爱开始的游戏非常像武林过招,都是竭力想降服对方。但是如果对方软软就范,仿佛你全身披挂整齐,到了敌阵,别人却叫你入席吃酒,全身的披挂都派不上用场,你反而会不知所措。胡兰成就是这样一种让你全身披挂派不上用场的人。当年张爱玲在文坛刚刚崭露头角,读者评论家都来捧场,却没有一个人说话说到点子上,偏偏来了个胡兰成,一点即中,二人灵犀相通,哪里需要太多转折?聪明如张爱玲,只为一个相知相惜,就把一生的情爱托付在一个男人身上了,是忠贞还是太多情?不过,有多少人能在爱情生活里找到“懂得”两字!理解万岁啊,人再冰雪聪明,也难逃命中劫难。爱情是自己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们还不要忘记张胡签婚书的时候,胡兰成三十八岁,张爱玲二十三岁。两人在人生阅历上就差了一大截。
若要比较张胡二人的聪明,我现在来看,似乎更偏爱胡兰成,因为他更积极,更泰然,他把中国哲学和中国的审美观阐释得最到位。胡的文字里有一种全都化解了的美,他用文字化解了人生的诸多恶意及纠缠,他将之反转过来,看来看去都是“好”。朱天心就曾这样回忆道:即便英雄美人这样一向滥腔负面的字义,讲在胡老师口中如此当然,又不当然,听觉上真刺激。胡兰成给她讲述人生大义,说:人生本来可选择的不多,不由你嫌寒憎暑,怎样浪费和折磨的处境,但凡明白了就为有益。
张胡之恋,恩爱非常。从面相上看,其实二人很有缘分。胡兰成入世积极,张避世消极,阴阳互补,本来可以成就一段金玉良缘。无奈遭逢乱世,二人不得善终。这是乱世酿成的错。张爱玲曾形容读书时的胡兰成:“他一人坐在沙发上,房里有金沙金粉深埋的宁静,外面风雨琳琅,漫山遍野都是今天。”有一次,张爱玲给胡兰成写信,却是一张空白信笺,胡兰成匆匆赶回上海,眼睛里满是问号。张爱玲说:“我给你寄张白纸,好让你在上面写满你想写的字。”张爱玲爱起人来,也是昏天黑地、轰轰烈烈的,根本不是人们猜想的那样,冷得好像一块坚冰。
两人在温州的一场戏也是非常令人感怀的。张爱玲要胡兰成做决定,说道:“你说最好的东西是不可选择的,我完全懂得。你与我结婚时,婚帖上写下‘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你何曾给我安稳?在我和小周之间,还是要你做出选择。你说我无理也罢。”
胡兰成答道:“我和你是仙境中的爱,而与小周、秀美是尘境中的爱。”并说:“我待你,天上地下,没有得比较。若选择,不但与你是委屈,亦对不起小周。人生迢迢如岁月,但是无嫌猜,按不上取舍的话。昔人说修边幅,人生的烂漫与庄严,实在是连修边幅这样的余事末节,亦如天命一般不可移易。”你看他这话说得,左右圆满,滴水不漏,推诿艺术登峰造极。其实翻译一下他这段话的意思就是:你是我的soulmate,红颜知己;而小周呢,是我生活上的partner,我和她一起生活比较舒服,有什么必要取舍呢?
张爱玲不依不饶,逼得自己不用点苦肉计来感动他:“我要你选择,你到底不肯。我倘使不得不离开你,虽不致寻短见,亦不能够再爱别人,我将只是萎谢了!”这话说得让别人让自己都无言以对。
张后来寄了些钱来,信上说:“那天船将开时,你回岸上去了,我一人在雨中撑伞在船舷边,对着涛涛黄浪,伫立涕泣久之……你没有钱用,我怎么都要节省,帮你渡过难关的。今既知道你在那边的生活程度,我也有个打算了,不要为我忧念。”
温州的这一场戏,胡兰成游刃有余,张爱玲却把自己逼到了死巷。(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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