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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小说】姚小红《桃色洇红》

2015-12-15 姚小红 写乎

【醉小说】姚小红《桃色洇红》

【作者简介】姚小红,四川三台人,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微电影编剧委员会副主任、签约编剧,在各级各类杂志发表作品八十余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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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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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秦家檀色大门吱呀的开启声,一股幽邃肃穆的气息扑面而来,端容静静心神,迈进了秦家大院。这正是雨打芭蕉的时节,雨就那么细细密密包裹了整个天地。不见天,只是迷蒙晦暗的一片;不见地,山峦把房屋、树木、河流画成黑厚的轮廓。院内的青石板在雨水中泛出幽冷的光,院内各式花木堆砌得密密匝匝,败叶和青葱交织着,不知道该看做凋敝还是蓬盛。院子东边的那一片芭蕉是真的绿,在雨的敲打下摇曳着,颇有些独自招摇独自怜的味道,一句“更闻帘外雨潇潇,滴芭蕉”硬从眼里爬进心里,一时也挥之不去。一阵风来,凉意袭身,端容忙收回目光,微微往上提着自己橘色的绣花褶裙,随了护院的阿丁穿过一道回廊,进到堂屋。

头一天却是风和日丽,母亲对端容说让她去秦家住一段时间,秦家太太再有半个月过生日,端容须代表家里去祝寿。阳光透过半开的窗棂照进屋内,端容清楚地看到母亲虽然语慢面悦,但还是掩饰不了几分凄惶。端容没有多问,作为长女,自小看多了母亲的叹息和眼泪。从小诗书教化的的母亲也不易,多年来与威严的父亲生活,与父亲几任来自妓院、民间的几位姨太太的相处,在几个孩子面前护犊的无奈,让母亲吞噎的苦处是说不完的。端容历来是个心里知事言行敦厚的孩子,很体恤母亲的难处,所以母亲说起去秦家的事情,她只淡淡地应下,并不多言。

秦王两家老爷是同窗,一个偏文一个好武,情谊非浅。年轻时候二人曾一同外出游历三年,回乡后情感更深,各自成家操持家业,很快发达。秦家虽居住在距离县城郪县五十余公里的郪乡,确是方圆百里的大户,除了有千顷田地,还有县城、乡上的几处绸庄、钱庄。王家居住在县城郊的柳林坝,祖传基业深厚,虽然几代家道渐落,到王家老爷年轻时家业也殷实,但王家老爷偏爱附弄风雅,毫无经营家业之道,家业积淀一天天下滑,但儒雅家风还是在当地声名显著,所以并不影响秦家二少爷子珩与王家大小姐端容幼时便定下的婚约,两家儿女亲事算是门当户对。

这年的秋天,在郪县郪乡人的记忆里发生了两件大事,都和秦家大少爷子健有关:犯事和娶亲。

子健少爷本来是在县里的翰墨学堂念书,在郪乡人的眼里是器宇轩昂、才气横溢,连一贯威仪的秦家老爷也颇以为豪。

这年秋天的雨水比以往似乎来得更缠绵些,一层纱一层雾地罩着,空气中就是混沌不明朗的感觉。郪水河呜呜咽咽傍着郪乡而过,河水中枯败的树叶随着漩涡流转,不情不愿地越飘越远。这样晦暗的季节并不妨碍秦家操办喜事,子健少爷将迎娶刘家女子莹芗,时间是农历十月初三。

这天之前,在县城很少回家的子健少爷回到郪乡已一月了,虽然乡上很少有人见到过子健少爷,但传言确实铁板钉钉那样有板有眼:子健少爷剪了辫子了。子健少爷回来时是坐了轿子的,因为一身的伤,据说是犯事进了衙门,秦老爷花了大价钱才保出来的。传言没有脚,却是长了翅膀的,带着七分幸灾乐祸三分质疑新奇,在郪乡小巷河道里飞窜。

不过这些传言并不影响子健少爷娶亲,娶亲那天子健少爷穿着大红绸缎的新郎服装,花团锦簇地一团喜气。许是羞涩吧,脸上肃然僵硬,却是有辫子的,长长的垂下来,油光水亮,让那些说子健少爷剪了辫子要被革命的人不知所措。

莹芗跨了火塘进到秦家大院,正一阵风来,落英纷纷洒洒,看似繁华,实则是最后的一舞。莹芗在盖头下看了一地落英,心里一紧,内心是遏制不住的仓皇。这仓皇来得不是没有缘由,婚后的第七天,子健少爷便失踪了。那天,莹芗在早上起来象往天一样要去给公公婆婆请早安的时候,子健少爷不似前几天对她视而不见的样子,只认真地看着她说:“对不起”!莹芗感觉慌乱羞涩,又不知其所云,忙忙地离开房间。回来后,子健少爷就一直没有了踪影。

端容第一次看到莹芗的时候,就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不是胭脂香,是药香。后来,莹芗的屋子里药香渐渐浓了,煎药的烟子在屋子里弥漫,久久难以消散。

和莹芗一样,总是有一股药香的是秦家二少爷子珩,子珩和莹芗在端容眼里却是不一样的药架子,子珩的礼数周到里有一种冰冷和距离,莹芗却是让人爱怜让人亲近的。

端容和子珩,却不是常能遇到,子珩偶尔出门,是帮助家里管理一些家业,或者就是病了窝在自己屋子里两三天不出门,一月里能同桌吃饭不过两三次,在饭桌上除了该有的礼仪问安,就是和秦老爷交代家业经营的事情,就再无其他言语。端容记得,小的时候子珩是很活泼的,两家往来聚在一起时非常喜欢和端容一起踢毽子,也甘愿在端容面前认输,友善无邪的笑容是端容心里一直的温暖甜蜜。后来年纪渐长,见面几乎没有了,但是这笑容却是一天比一天清晰。如今跨入秦家门,端容却分明感觉到了两人的距离。

中秋过后,是一天天凉了,而月却时常出没。一天夜半,月色空明,水般流泻。端容看着那花径矮树的婆娑月影,忍不住走出屋来,隐于月影下,竟然有一种轻松安适的感觉。地上影影绰绰的,端容移步前行,恍然细微的箫声从远方传来,在静寂中慢慢响亮,竟似在耳边了。端容听了一时,简直痴了过去,随箫声牵引,见一嶙峋石上,二少爷子珩正握箫吹奏。秦少爷的脸在月光映照下,白瓷一般。单薄的长衫,轻灵拂动,有一种神秘迷人的气息,似乎又蕴藏着无限的忧郁愁苦。端容见了,心里怜惜渐升,禁不住走到他面前。

秦少爷见了端容,也不吃惊,竟像似约好一般,定定地看着她,眼睛里看不到丝毫平日那种冰冷之气。端容心头怦怦跳着,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举动来,也担心给人看了去,孤男寡女,夜半相会花园,默然面对,还不知给传成什么样。端容略略清醒,转身便走。秦少爷忽然横到端容面前,身形迅疾,竟不像卧床几日的人。他握住端容的手道:“你还会踢毽子么?”端容整个人都慌了,无措地看着他。秦少爷又道:“你踢毽子时好开心,现在你还开心么?”端容看他似中了邪一般艾艾呢喃,忽觉害怕,用力挣脱,转身就跑。秦少爷的声音随月光迤逦而来:“你别进秦家门,你不会有快乐的……”

回到屋里,端容一颗心兀自狂跳不止,抬头看窗,花叶的影子模模糊糊堆砌在上面。思忖秦少爷三句话,不知道是梦呓之语还是有所指,那“踢毽子”和“快乐吗”在这样的夜里象是掀开了端容一直压抑着的心思,如潮水般汹涌出来。秦家老爷念两家世交之谊,方正威仪中显露些许慈祥,夫人嘘寒问暖,其间总觉隔了一层难以亲近,独居的大少奶奶莹芗似没见过阳光的病秧,低眉顺眼揽承了大少爷出走的所有罪过,自知有愧秦家,居住后院偏方,一个粗陋的小丫头跟随者,寂寥着度日。三姨太是戏子出身,秦太太眼中的祸水,端容自会不多亲近,以免招来太太的嫌隙。二少爷懒得正眼看她,必要的礼仪也是客气疏远,唯恐她沾染上似。一月里来,在秦家如履薄冰,行事为人千思量万斟酌,纵是万分聪慧,孤苦惶惑却充斥在端容的每一天。

秦家太太生日早过,也不见家里派人来接,秦家太太却是百般挽留,说和家里已经说好,让她在秦家多住一些日子。她以为,这里是没人能体恤她心意的,秦少爷竟然在月夜的寥寥数语,如醍醐灌顶,让端容身心都颤抖了:他是懂她的,怜惜着她的!瞬间,端容泪如雨下,这种触手可得又遥不可及的亲近体贴冲垮了情感的堤坝,万般委屈被端容梗咽于喉,呜咽啜泣被漫长的夜化解,最后消散了。

莹芗一天天憔悴,待见她的不免心疼怜惜,不待见她的不免觉得晦气。秦奶奶似触了霉头一样,眼神中除了烦乱,还夹杂一股恨意:自从这小蹄子进了门,家里一天不顺似一天。在莹芗一次咳嗽一月余不见好转时,就以怕传染为由,让莹芗迁到了偏院那间屋子。

端容心里怜惜莹芗,但也不好常去那个偏院,恐违了秦家太太嫌恶莹芗之心。

在偏院的旁边,是一个废弃的后院。这后院连接前院是一道小径,这小径的尽头,顺着后院外墙过去,是端容偶然发现的好去处,一个小坪子,有一个四角上飞的亭子。这里极少人来,翠蔓藤萝随意铺张,好几次端容发现有蝶飞舞,阳光的照射也很自由。有一个小小的石墩,端容或者带了书籍阅读,或者静坐,都很惬意,觉得是自己可以主宰的世界。

有一次,端容在藤蔓覆盖的下面,竟然发现了一口井,只是井口被盖上了。井盖和井沿都长了苔痕,台痕斑驳交错,深绿覆盖着黑色,似乎光阴沉淀久远所致,也似被人们遗忘的印记。端容多次轻抚井沿,似乎感受到了一些不可遏制的涌动,还有一些沉默的静寂,竟似有灵性一般让端容瞬间凉气浸骨。

就在这样一个偏院和后院,端容竟两次发现了秦家老爷的身影。一次午间小憩后,端容来到后院,看到秦家老爷独自坐在井沿上,脸上落寞的表情是端容从没见到过的,人也似蜡浇筑一样纹丝不动,端容见了慌忙轻悄退回。另外的一次却是在莹芗屋外,隐约听到男人的声音和莹芗的泣声,端容不敢造次,隐在浓荫后面,不一会,就见秦老爷从莹芗屋里出来,匆匆离开了。

端容怔了,独自呆了一会,慢慢离开了。这才明白了秦家太太嫌恶莹芗的真实内容,不似因为莹芗留不住大少爷的罪过那么表面化。

自从大少爷走后,秦家太太的心情就一天坏似一天,初一十五都会到五里外的水观音上香。水观音就在郪水边的半山坡上,据说年代久远,但是现在这样大的规模却是郪乡大户李太爷捐资扩建的。郪乡方圆百里,地下盐井无数,有“富国盐井”之说,因而政府就在郪县设立了盐税所,负责收盐税的就是郪乡人李金修。官运财运亨通,李金修感念上天恩赐,就在家乡大做善事。不光捐资在郪乡修建了五座石桥,也把水观音这座尼姑庵扩建了两倍,李金修也被乡邻们尊称为李太爷。

水观音香火一直旺盛,特别是在阳春三月,这里也是一个踏青赏花的好去处。水观音四周,几十亩的桃树满山满坡,水观音因而也叫桃花庵。一到桃花盛开时节,这里就兼具了上香和赏花两重含义,庵内木鱼轻敲香火袅绕,庵外却是艳阳桃红车喧人欢。虽然端容到郪乡的时间不对,但一直想去水观音上香,看看那驰名郪县的桃花坡。但是来了二月有余,端容却未能成行,每次秦太太去水观音都有理由推诿端容,只带了贴身丫鬟秀儿前往。

秀儿是秦家一个佃户的女儿,十岁时就进了秦家,一直跟随在太太身边,比其他家丁下人自是显得尊贵一些,和端容也还亲近。一天午后,趁太太休憩时,端容约了秀儿到后院假山处,询问水观音的详情,秀儿开始絮说不休,后察觉端容是为了探问推诿她去水观音的缘由,就住了嘴,颇为难的神情。后拗不过端容,只告诉端容,太太不带她去水观音,是不希望端容去见到一个人。再细问,秀儿就推说怕太太醒了见不到人,急急地走了。

冬至过后,院内的几树磬口腊梅开了,香味浓郁地氤氲在空气中。簇簇黄色的花在冬天的萧条里分外惹眼,内轮黄色上的紫色条纹,却给看似肤浅的黄色增添了名贵的气息。所以虽是冬天,端容却比秋季到院内的时候多,似乎是想借梅花的华美惊艳冲淡自己内心的丛丛疑虑。秀儿的话,无异于一枚草籽,就在端容心里生了根,而且还在发芽,有些想法在疯长,就那么在心里冲撞着,让心口隐隐作痛。

秦家的园林是匠心独运的,雕花门楣精致,假山亭台逼真,小桥流水清幽,暖阁绣墩华美,然而庭院的氛围太过压抑,端容为了让自己能好好舒口气,总是不自禁穿过月洞门踱到后院,一坐就是小半天。藤萝般的枝桠横着竖着,交织出一种随意铺陈的状态,这恰好就释放了端容憋闷的心绪。这其间有几株水仙,颇能养心修性。端容记得一本书载有伊斯兰教主穆罕默德所说:如果你有两个面包,请你卖掉一个面包,去买一株水仙,面包能填饱肚子,水仙却能养心。水仙白色的花瓣包裹着姜黄的花蕊,看在眼里里,也的确给人几丝愉悦,让内心宁静很多。风时不时穿过散乱的枝桠,拂动着黄败的叶子发出沙沙的声音,也送来了隐隐约约的人声:

“我每次都怕来这里。”

“我也是,好像总能听到二姨太唱戏的声音,像在哭。”

“二姨太生得好,对我们下人也好。”

“可惜了,二姨太被太太沉了井……”

“死丫头,这话可不能乱说的!”

“三姨太也是唱戏的,可就没二姨太好。”

“是啊,老爷在二姨太走后,躺了一个月,很快娶了三姨太回来,却好像没有对二姨太那么好。”

听到这里,人已到面前,端容躲不及,只得笑迎上去:“小翠,小环,来帮我摘水仙花。”

小翠小环楞了,本是来清扫后院的,不知道这后院还有人在,也不知道刚才的对话是否被端容听了去,内心大骇,表面只得帮端容摘了几朵开得正盛的水仙。

端容装得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捧了水仙便走,穿过月洞门时她强力克制着自己不回头再看那水井,恍然中觉得二姨太舞着水袖,就要袅袅娜娜地从井口跃出。不知是害怕还是怜惜,泪水从端容眼中溢出:怪不得这口井总有那么一股沧桑和荒凉之气,原来这里有着时光逝不去的哀愁,原来这是一口有着故事的苦寂老井!

郪乡是一个适合舞水袖的地方。

郪乡的前生是有着一段繁华光景的,待繁华褪尽,就在一公里长的古街上,留下了五座戏楼。小街青石板铺就,弯成一个月牙形,两边街坊全是明清建筑,小户人家就一个小巷进去,有深深的天井,大户人家则是四合院,大院套小院,很是气派。

临郪水河一面的均为吊脚楼,郪水一年四季清清爽爽地流着,在街的另一面接纳锦江,以一种波去浪来的势头穿过青山原野,把郪乡的故事带到了尽可能远的地方。顺着郪水的咿咿呀呀而来的,是施施然出场的戏子,在郪乡常年演绎着前世今生的爱恨轮回。戏内戏外都是热热闹闹的,三分清醒七分沉醉,源于戏台上的浮光掠影。

郪乡的水生风起是载得动妖娆的戏子们演绎一幕又一幕生死缠绵的。

台下的人,迷恋着戏里的胭脂红,那份娇媚,让人失了三魂六魄。那份娇媚,又有几分轻佻,胭脂红也是可闻可嗅的,引诱得那男子怎不心动?蘅芳班的当班花旦梅艳却逗引得过了,让秦家老爷心生恍惚,用能买下一个戏班的重金赎出了梅艳,引回秦家大院。

戏子梅艳把秦家大院当作了另一个戏楼,自以为还是当家花旦,秦老爷就是她须臾不离的小生,殊不知这里接着就上演了戏里没有的一折:才子护不了佳人。胭脂红之所以如此惊艳,仅仅因为她的薄命。不足半年,为家业营生不得不外出半月的秦老爷匆匆赶回,就听到了梅艳得了恶疾,不堪痛苦自投水井的噩耗。

痛不欲生的秦老爷,独卧梅艳的闺房,常夜半惊醒于梅艳陨落的梦境,黯然难载,遂匆忙娶了戏子绿环回来,却再无那种缠枝莲的销魂摄魄,不足三月,心便淡了,丢了一边。戏子的故事,就在秦家大院成为了翻过去的一页,老爷的荒唐就不再显山显水地登堂入室,太太也就既往不咎,秦家大院又被罩在了仁义礼数的光环中。

冬天真的到了,凉气在空气中乱窜,万物都镀上了冰冷的一层膜,让人接近不得。秦家大院里枯杨败柳上到处挂着雪粒子,灰白清冷,阴冷沉重的气息逼人。几株冬青也都失了性灵,无精打采的立在萧索枯寂中。秦太太早早就拿出了几色缎面,叫常年给秦家做衣服的裁缝给端容添几身冬衣。裁缝送来家里的时候,端容的床上真是堆叠得花红柳绿、琳琅满目的。

端容袭了母亲的模样,圆润的小巧脸盘,白白的肤色不乏红晕,笑起来小小的酒窝盛开了快乐。既生得这样招人疼爱的模样,却偏偏喜爱素净,从妆扮到用具,乃至自己闺房的布置,都是灰色调偏多的。这让母亲很操心,从端容的喜好上就觉得这个孩子以后会命运不济,而端容却是不喜好招摇的,不管什么场合都巴不得避到人后,才觉得自在自由。

如今看着这满床的绫罗绸缎,也有女孩子惯有的惊喜。其中一件红色的旗袍,缎面上蝴蝶翩飞处穿插数朵牡丹,牡丹的颜色处理得净穆而素雅,色彩变化惟妙,让端容爱不释手。穿在身上,外面再套一件氅衣,左右开衩开至腋下,开衩的顶端饰有云头,氅衣的纹样非常华丽,边饰的镶滚也更为讲究。端容对着镜子看,才知道自己还可以这样的娇媚艳丽,满心欢喜中,不由想到了住在偏院的莹芗,不如给她挑一套送去。

端容挑了一件琵琶襟的短衣和以满地印花做装饰的长裙,穿过偏院的菱角门,来到了莹芗房间。才两天不见,大少奶的脸就白得让一张脸都无所依附一般,没有神情,没有感觉,就是一张薄薄的白纸。端容看着,不禁一个寒颤。窗外的风嗖嗖地刮过窗棂,携带着寒气钻进屋内,在暗黑的屋子里放纵着。

莹芗的泪水无声地流下来,拉了端容的手,说到:“我们是一样的人,但是你还有退回去的路,而我,是没有路可走了。”

端容强挤几分笑容,握住了莹芗的手,说:“别瞎想,你要安心休养,会好起来的。”

莹芗摇摇头,发辫散落下来,遮住了半天脸:“秦家是容不下我的,没能留住大少爷,又被迫……,娘家又回不去,真的死了还干净。”

端容不知道怎么安慰她,自己心里也没来由地陷入虚空状态。两个女子就是这样只能呆了一般相互陪伴着。

一会莹芗似想起了什么,攥了端容的手道:“你赶紧回王家去,赶快离开这里。如果你进了秦家门,也会是我一样的命运,你知道么?”

这话倒让端容愣了,不明白莹芗何有此言。莹芗怨恨地看着端容说:“你真的傻么?二少爷心里没有你,就像大少爷心里没有我一样。”

这话似一响雷,在端容心里炸开,更是不解地看着莹芗。

莹芗缓缓气,说道:“你是个敦厚的人,心眼那么好,是这里的人唯一向着我的人,有些话,我早就决定了对你说。子健……子健的心,在一个女学生身上,县城学堂里的;子珩的心,却是在桃花庵里。你来了数日,也没能挽回子珩的心,遂了老爷太太的愿。”

我心如镜,君心似雾!切切的勾画描摹,却总是既不能成诗也不能为画,原来如此。端容瞬间清醒了许多,许多不能释怀的细节全都有了答案。心系的未来已经全然改头换面,本该悲伤,端容却异常平静,平静得连莹芗都害怕了,看着端容脸上露出的一丝笑容,莹芗急得抱住端容:“好妹妹,你哭出来吧,别憋着!”

端容也紧抱了莹芗,说道:“好姐姐,我没事,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端容帮莹芗擦拭着泪水:“莹芗,可怜的莹芗……”

在端容浅浅的笑容中,莹芗躺下了,她也实在没了力气,虚虚地沉睡过去。端容小心地替她掩好屋门,抬头就看到了天边一轮残月,清冷地挂着,被包裹在无边的黑暗中。

窗内孤灯一盏,窗外残月一轮,各自照着一个孤独的身影。静默的秦家大院,看过了几多恩恩怨怨,又曾经把多少故事遗忘,可是仍有后来人,听着前朝凄婉的故事续写着今天的爱恨情仇。

莹芗的话让桃花庵入了端容的心:一段与桃花纠缠在一起的爱情,应该有着怎样美丽的絮语?端容委实想听听。

雪花飘飘洒洒,把整个天地铺陈出白茫茫的意境,像是在举行盛大的祭奠活动,肃穆而悲情。

桃花庵,桃花庵,桃花未开我也来,你是解我心结还是锁我愁雾?端容独影而行,慢慢走近桃花庵,远远就看到了缥缈的古寺,塔上飞起的檐角,划过茫茫的长空。满山满坡,是冬季的桃树伸展的虬枝,弯曲扭折,暗褐的皮色在雪中显得怪异狰狞。

端容想象着:这里的三月,该是怎样一幅桃花灼灼的美景。在三月桃花的映照下,庵内闪出了一张女子的笑脸,有着梦幻的色彩,子珩的目光瞬间闪亮,就那么注定要成全一种相思,浸入骨髓,摄去心魄。开始得如此惊天动地,子珩如一只飞蛾,不愿让照亮内心的光亮沦为红尘流年中的平淡记忆。然而,盛开的桃花犹如天使的暗语,在暮色中看夕阳坠落,用一道优美的弧线,划动暮色的苍重。

不过这都阻止不了端容是带着满坡桃花去的,那一坡桃花,在温热的阳光里恣意膨胀,雀跃着撑开早春的花衫,给枯寂的寺庙罩上人气,沐上了情爱。

端容虔诚地跪拜在蒲团上,祈祷着此行能遇到那个叫慧尼的女子,那个只一眼就在子珩心里生了根的女人。

檀香袅袅,佛在三尺之上,神情肃穆。木鱼佛语反复吟唱高深莫测的真谛,黄卷清灯演绎着平和枯寂意境。跪在蒲团上的端容,内心深处涌动着脆弱和虚妄。浮云万里,尘世沧桑,谁才能修成千年的造化,脱离苦海?每一个来此地求索的情怀都想参透,但是都只能换来最后一声暮鼓幽幽终结。

青灯易冷,随着那两扇缓缓关闭的黑厚木门,端容知道,有什么东西在渐远渐淡,那最后的“吱呀”声响,挑断了游丝般的牵连,世界似乎重新归于了死寂。

时间太近,李太爷捐资修建的寺庙太新,雪霜雨露,还来不及将自己的情愫赋印在上面;星月光华,亦来不及将自己的悲欢投射在上面。或许已经存在,端容却看不到这些,心里的一些东西随着黑厚的庵门一起被关上了。在端容从桃花庵回来时,一些本来厚实的东西开始在她心里消散了,就像从来不曾拥有一样。

在这一天,莹芗也消失了,如同药烟一样。端容在从桃花庵回来的路上,看到天上大把大把的乌云纠集着,扭在一处滚来滚去,然后就层层叠叠般挤压在胸腔,内心感觉恐慌纠结得不行。回来后,就听说莹芗没了,真的没了,如那药烟,消散了,再也没有了。菱角门连接的这间偏院小屋,空空如也,连药烟都不会再有。或许,她已厌倦了这药渣一样的暗褐时光,走了才是遂了心愿。

莹芗走了,端容也该走了。

在新年的爆竹声里,端容离开了秦家。在频频回首时,端容把几许不舍存在了桃花庵来年一朵桃花的面孔上,在每年桃花汛最美丽的时刻,一些沉淀的音容、一些灰色的记忆就会如约而至。豁达的端容,只能以此来祭奠那个冬季,和在那个冬季里永远鲜活又永远沉寂的人和事。

秦家二少爷是在第二年的初春一个午后殁了的,没有寒意,正是桃花开得最艳的时候,是一天中最好的时光。伺候子珩的小柴亲眼看到了二少爷的脸上挂上了桃花般的红晕,小柴看不到的是少爷是在梦中殁了的。子珩少爷清晰地看到了桃花庵,也看到了那一坡烂漫的桃花,曾在端容面前紧闭的黑厚木门在少爷眼里洞开着,慧尼手握一枝桃花,眼光越过花枝斜斜地飘过来,秦家少爷心里欢喜,口唤“慧尼…..”,甩开大步奔过去,殊不知这却殆尽了全身气力,小柴听见二少爷大叫了一声,就气若游丝,然后就殁了。

古寺远隐,点染一线云天;桃色洇红,销了半炷残香。那个叫慧尼的女子,许是低眉颔首,静心沐浴佛音之中,尘俗之事,似隔绝于九天之外,与尔何干!

几年后,秦家大少爷携妻及两儿女回家,继承了祖业。

端容嫁入吕家,夫妻和谐,育有两子一女,高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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