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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晚春

2016-06-12 菀彼青青 青青de太阳岛

这是一个可以畅所欲言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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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乡下长大的小姑娘,大概谁都有个一起上学念书的小伙伴,她们模样轻俏咿咿呀呀,挽手蹦跶在乡间凹凸不平的石板上,不经意便踏出一路的青苔,和满地的微光。


小枝说这就是我们之间的缘分,青春的宿命。可我不懂什么是缘分,我只知道我出现在槐树坪,是一场命运的安排。


我家很有钱,这是我从记事起便知晓的事情。我爹承包了当地几座矿山,大卡车每天满负荷进进出出,乡长亦是我家熟客,在炕头与我爹边喝酒边称兄道弟,每每那时,村支书便站在炕沿边上殷勤的为他们两个夹菜倒酒,满脸赔笑。


可是我爹仍不如意。他虽有很多很多钱,但也一直有个心病,那就是我娘连怀了六胎,却没有一个男孩。我爹想要个儿子,疯了一般的想。


我叫五香。如果不算娘肚子里面正怀着的那个,我便是这个家里最好看的。


可是事实证明,人长得好看有时也没什么用。某一天夜里,睡得迷迷糊糊间,我听见爹在堂屋对娘说,“把五香送到她外婆那儿去吧,你好好养胎生儿子。”

娘长的很美,是张曼玉那种淡淡的美,可是她很怕爹在外面找小老婆,所以拼命生拼命生,急赤白脸的非要生个儿子出来。这里民风淳朴,却向来重男轻女。


那年我五岁,很粘人,我娘甚是头疼。因为我总喜欢拽着她的花裙子叫嚷着吃糖,有一次还差点令她摔倒。娘害怕了,她很宝贝肚子里的孩子,隔壁村算命先生曾经掐算过,说她这一胎肯定是个胖小子。


于是,在一个春雨淅沥的早晨,一辆灰色面包车兜兜转转东摇西晃的将我运到了槐树坪。山路太难走,面无表情的司机将我扔在一棵老垂柳树下便一脚油绝尘而去。然后,神情利索的外婆踩着一双大脚把我领回了家。


所以,究竟是命运,还是缘分?命运与缘分之间又有什么不可言传的联系?我不懂。我只知道我是被亲生父母抛弃的人,是命中注定远离故乡的人。


外婆的家在山脚下,三间灰瓦房两扇柴门,屋后便是深山幽谷,山上满眼茂密的桃树和巨木松柏。外婆与舅舅生活在一起,在槐树坪的第一夜,我与表姐英华睡在一起。英华姐比我大五岁,话不多却爱笑,笑起来的模样和舅妈很像。但是舅妈看起来比她精明。

槐树坪是大山环绕的小村落,住着几十户人家。听说外婆家来了个俊俏的小丫头,大人们便纷纷遣孩子们来看热闹。


当一群孩子挤在门框上对我摇头晃脑挤眉弄眼的时候,我正穿着嫩黄色的衣衫眉眼端正的在炕桌旁吃着早饭。


早饭的香气是那么浓郁,透过纸窗棂飘向晚春的山谷,令槐树坪的那个普通早晨都莫名其妙有了喜气。一群衣衫破旧的孩子眼神饥渴的盯着我不住的吧嗒嘴,嘴角不经意便淌出口水,滴沾在前胸衣襟上。


我吃的,是一碗热气腾腾的方便面。我还记得那方便面的牌子,叫武大郎。


九十年代初的乡下,方便面是稀罕货,一般人家不舍得给孩子买来吃。这里的早饭通常是玉米粥咸菜,富裕人家会再端上一盘小葱拌豆腐。贫瘠的年代,妇人们都不敢太奢侈,因为一个不慎,就会被人在背后指点说不会过日子。


在槐树坪,妇女不会过日子是要被戳脊梁骨的,因为这等同于家迟早要被败光,甚至迟早会家破人亡。没有哪个女人愿意担这个罪名,所以过起日子来低眉顺眼,小心翼翼。


可是,我偏不喝玉米粥,我就要吃方便面。虽然它很贵,但是没关系,爹留下了很大一笔钱,五岁的我想的是,我要尽快把钱花光,这样我就可以很快回到爹娘身边。

用筷子挑起长长的一根面条,转一转,仰着脖子用力吸溜,面条落入口中,然后我再用参差不齐的牙齿慢慢咀嚼,在如狼似虎的眼光环绕中,进行优雅的吞咽。


筷子每次挑起,都会引发一阵嘶嘶的声响。我得意极了,这种得意与骄傲仿佛令我的离愁都烟消云散了。


炕桌上只有我一个人,外婆与舅妈在前院择菜,舅舅荷锄去了山里,英华姐在学校念书。全家除了我以外,都习惯了早起。我是客人,待遇与众不同。舅妈不糊涂,他们吃的是玉米粥,独独给我吃的是方便面。她不愿占便宜,她很在意自己的名声。


可是小小的我,吃不完一大碗泡面。很快的,我打了个饱嗝,便停下了筷子,剩下半碗面条和面汤。


小孩子们你挤我我挤你,馋的要命却都害羞不肯上前与我讲话。我也故作骄矜,望着他们不肯开口。双方如同木偶人一般互相对望,又仿佛是一场不肯服输的对峙。忽然不知是哪个调皮鬼用了大力气,一个浑身补丁头梳细长马尾的小姑娘仿佛命中注定一般被推到了我的面前。


“你要吃吗?”我望着她那张发黄的脸,不知为何先开了口。


“嗯,要吃!”她的眼神明亮,闪着惊喜的光。我把大碗双手推给她,她双手迫不及待的端起来,一口气喝下半碗面汤。

她是小枝,我的独一无二的小枝,知晓我所有少女心思的小枝。


一碗面汤,将我和小枝紧紧缠绕在一起。她是乡下的野丫头,活泼机灵喜欢蹦跶,常常拉着我去田里捉青色蚂蚱,去河沟里捞蝌蚪,我喜欢吃树上的槐花和榆钱,她不会爬树,便呼唤她的哥哥生文来为我摘取。


我是不敢使唤生文哥哥的,我甚至不敢看他。因为他有少年英气的面容和一双明亮的眼睛,那双眼睛仿佛能瞬间看穿我所有的心事。在小伙伴面前,我是骄傲洋气的,可是他看我的眼神,却常常带着密不透风的温情。


我害怕陌生人的温情,因为不愿被人戳穿自己的卑微,不愿让人知晓自己是被抛弃的孩子。我习惯性的躲着他,却又喜欢沉默的围在他身边,他含笑盯着我时,我便使劲低垂着头,红着脸用脚尖不断的去踢土坷垃。


没多久,我与小枝便一起成了槐树坪出了名的野丫头。春天我们在田间疯了一样的乱跑乱跳乱挖野菜,夏天我们在麦垛上互相攀比着谁蹦的高,秋天我们躺在谷堆上数着暗蓝色天空上的星星,冬天我们扫雪架起筛子逮麻雀。


外婆从不呵斥我,她的眼角藏着的全部都是悲悯。她悲的是,她唯一的女儿,那个甘心做生儿工具的女儿,又在一片嘘声中生下个女娃,她悯的是,我爹并不打算将我接回去。

我被亲身父母遗弃在美丽的槐树坪,那样的悄无声息,仿佛我的生命不曾有过重量。每两个月,会有顺路的司机送钱过来,但爹不会出现,他似乎忘了我,娘也不会出现,她自己的命运尚且如浮萍般飘摇零落,丝毫顾不得我。


在电闪雷鸣的煤油灯下,在风雨如晦的晚春深夜,外婆用碎花布为我精心缝制了斜挎布书包。那一年夏天,我懵懵懂懂额开始读书了,与小枝一起。


听说在百里之外的许家沟,许老三的生意越做越大,家里盖起了洋房,矿车购置了几十辆。除此之外,许家的七仙女也因乖巧伶俐干净漂亮出了名。可是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与许五香无关。我在寂静的山谷里兀自生长,兀自悲伤,如同飘飞的柳絮。


在槐树坪,我的姐姐是英华,是她每晚与我睡在一个炕上,读语文课本给我听,教我写下一个又一个歪歪扭扭的汉字。在槐树坪,我唯一的伙伴是小枝,是她从孩童时期陪伴我走到少女时代,我们分享所有的秘密心事,连彼此的青春初潮都是同时到来。


屋后的桃花兀自繁盛的开了一年又一年,我却在春风里寂寞而卑微。几回魂梦忆起远方的爹娘,却终究等不来最渴望的讯息。十四岁那年,可笑的命运再次上演,我等来了同样被遗弃的七香。


居然是同样的理由,我娘又怀孕了。那个可怜的女人,从十八岁一直生到四十岁,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态势。她的肚皮仿佛未曾空闲过,那里曾孕育了七个女娃,而据说这次她怀上的,千真万确是个男胎。

算命先生的话总算说准了一次,可是,美丽的女人常常红颜薄命,生产那天,她突发大出血,最终未能如愿望一眼她的宝贝儿子,便不情不愿的撒手人寰。


送信的司机脸色沉重的于深夜匆匆赶来,我在睡梦中被猛然叫醒,懵懂无辜的穿上孝衣,在外婆舅舅与舅妈的哽咽声中,裹着外衣于车上沉沉睡去。


黑夜没有风景,窗外是轮廓乌黑的山峦,舅妈粗糙的手摸在我的脸上,她仿佛要擦去我的泪水,可是我没有泪。她声音轻颤,“五香,你娘没了。”


我因困倦而略感烦躁,只是混沌的点点头,怀里抱着七香,没有更多情绪。我不敢说自己已经忘记了那个女人,可是十年的时光,我真的已然记不清她的模样。


其实不止如此,当我在许家灵堂看见许老三时,我对他竟然也是陌生的。他俨然一副中年发福的模样,光头,眼睛精明,神情又悲又喜。但我总觉得他是喜大于悲,因为他终于如愿以偿,有了宝贝儿子。


听听,许家少爷的名字多么喜庆啊,家宝,家宝。听听,许家少爷的嗓音多么嘹亮啊,居然压过了全场的悼念悲戚。一场丧礼,为何古里古怪,透着莫名其妙的喜气?


只有外婆一家是真心流泪的,只有许家的女娃是声嘶力竭的。可这七个女娃里,五香与七香是个例外,因为她们没有眼泪,她们最没有良心。

生活并没有发生丝毫变化,许老三的心思全在许家宝一人身上,他拜托外婆继续照顾我们,并承诺了更多的钱财。舅妈气急,牵着我们连夜奔回槐树坪,怜悯的眼泪落了一路,惊了四野安眠的虫鸣。


从此,我的青春在槐树坪,我的亲情也在桃树坪。那一年,我长大了,初潮来了,心思亦萌动了。


我不断的往小枝家跑,夜深人静时分仍不愿回家。我的眼神在黑夜里追随着生文,他如今是村里小学最年轻的教师,亦是我心中最干净最有气质的男人。


他二十岁,温润如玉气度郎朗,在岁月悄然变幻中,眼神愈加明亮,手臂愈加有力。我仍不敢直面他,因他对我,一直宠溺,一直温柔,但我又控制不住自己去偷看他,因为见不到他,我会心痛而死。


我出落的愈加美丽,身材高挑面容如玉,胸部也如水蜜桃般诱人坚挺。村里的毛头小子见到我,眼神总是火辣辣的,闪着异样的欣喜光芒。


小枝很黏我,我也乐于被她黏住。因为如此,我便可以名正言顺的留在她那低矮却时时飘出柴草香的家里,我便可以时时心动时时热血如潮生。


她家没有书桌,晚饭后我们三个便伏在乌黑的饭桌上写字。我与小枝写作业,生文备课。如豆的暖黄色微光下,他的鼻子挺拔,嘴唇轻抿,睫毛投下丛林般倒影。我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忍不住手指颤抖,忍不住想象着他嘴唇的滋味。


我为他俯身下来为我解难题的姿势沉迷,他环抱着我,呼吸如春风拂过我的右脸,轻易便燃起一片初生的火烧云。他呢喃的声音在我耳中轰隆如电,他的手臂偶尔擦过我稚嫩的酥胸令我眩晕,我简直不能呼吸。


可是,我竟然如此迷恋那种眩晕,唯有眩晕能令我喜悦,唯有眩晕能令我颤栗。其实我迷恋的不是眩晕,是唯有他能带给我的,无尽绵延的岁月的温暖。

生文一直没有娶妻,尽管三姑六婆觊觎了他很久。小枝说他心中有喜欢的姑娘,我听闻此言既欢喜又悲伤。欢喜的是,也许他喜欢的是我,悲伤的是,也可能不是我。


在这样痛彻心扉的折磨纠结中,我迷迷糊糊懵懵懂懂到了十八岁。那一年,我读了高三,那一年,小枝打工谈了恋爱。而生文,我的生文,仍是洁净的孤独的单身一人。


没人知道他是在等待什么,可是我心里隐约是懂的。因为读高中后,他每月都会写信给我。只是那信里都是琐碎的生活片段,不言心意,不诉离愁。我们仿佛守着无言的约定,谁都不曾说出口,但心里始终温暖,始终怀念。


许老三忽然到了槐树坪,外婆家满炕都是他带来的礼物,令全家面面相觑。这是他第一次来看我,但我从他的笑容里敏锐的读到了某种铜臭,并在夜里开始惴惴不安。果然,他没有令我失望,一个月后,他的矿车队驻扎此地,并安置好了开矿设备。


据说,成功人士许老三为报答当地养育许五香和许七香的恩情,决定开发槐树坪,为老乡谋福利。他捐钱为当地修了两条崭新平坦的柏油路,又挨家挨户送了两袋米,成功的贿赂了村主任,买下了外婆屋后每年桃花盛开的青山。


检测报告称,山上的矿石里含有大量的铁成分。大约,闻此消息后的许老三,该是兴奋的早已发了疯吧。他没有再娶,但床上不缺年轻女人。几年不见,他的头更秃了,手腕上带着硕大的棕色佛珠,却难掩虚伪的奸商暴发户模样。


老乡们兴高采烈,对他满口称赞,对我亦是嘘寒问暖,夸我知恩图报。可我自觉有愧,无脸见人,更加不敢直面生文的眼睛。那一刻,我的耻辱因为许老三而更加深重,深的令我想到了逃离。

我终于考到了远方的大学,远离了槐树坪,并且我私自改了名字。许五香三个字就如同我的耻辱,束缚我的一生。我无法面对如此残酷可笑的事实:幼年被抛弃、如今被算计。


深夜里,我的眼泪任性打湿发丝。我多羡慕小枝,她虽贫穷却有挚爱的亲人;我多羡慕英华姐,她可以早早的嫁得如意郎君;我多羡慕七香,她是没心没肺的活泼少女,对着许老三也可以撒娇耍赖,尽管,他们也并不熟稔。


大学里,我是我行我素独来独往的女生,极其不合群。其实大家都愿意与我亲近,因为我有很多很多的钱。可是,我宁愿封闭住自己,因为我的心里再也放不下任何人。


也许是心有所想梦有所依。大二那年晚春的深夜,我梦到了外婆,她依稀仍是干净利索的老太太模样,硬朗的站在槐树下等着我;我也梦到了舅妈,她在灶台旁呼呼的拉着风箱为我蒸红薯,眼神宠溺;我还梦到了生文,他少年影子挺拔如玉,敞着小麦色的胸膛爬到槐树上折下一兜槐花,满脸汗水的朝我微笑,令我恍如隔世。


最后,我梦见了小枝。她骑着摩托车匆匆于夜里赶来,浑身汗水,见到我时,她的笑容一如幼年时的明丽。但她很疲倦,腿上仿佛有血迹,我吃惊的问她,“你从哪里来,饿不饿?”她不在意的笑笑,“我想你了,从家里赶来见你。饿了,想吃方便面。”


我的宿舍里常年备着方便面,只是早已换了牌子。我唤她坐在床边,很快泡好了面端给她。“真香啊——”她呼噜呼噜灌了一大口汤,满足而惬意。“五香,我永远忘不掉方便面的香气,真好,我真想你。”


望着她的模样,我突然内心迷茫,忍不住在黑暗中伸手摸向她的脸。她冲我做个鬼脸,眼神竟有一丝忧伤,“十几年,我们在一起,那样的日子真好。可是如今,我要与你告别了,五香,我要跟他走了。”


“你喜欢的人吗?”我紧张的问,听说她要与爱的人结婚,我祝福她,却不知为何也有心酸。小枝捋了捋头发,害羞的笑了,“是啊,永远不回来了。你呢,你与哥哥,什么时候在一起?我一直知道,你的心意。”


听到生文,我的心中仿佛被雷霆击中,酸酸的想哭,却矫情的不知所措,忘了看她的眼睛。可是当我沉默着抬头,准备回答她时,她却在深夜里消失的无影无踪。


晚春的夜里,宿舍外有大朵的玉兰花凋残坠地,未曾留下痕迹,便被风吹的七零八落。我闻到衰败的气息,在梦中倏地睁开眼睛,心跳不已。

梦见她的那晚,是二零零五年的四月初五。我未曾料到,在寂静无声的槐树坪,同样有深沉的衰败的命运气息淌过。那一晚,小枝与爱人骑摩托与矿车在村外的公路拐弯处相撞,双双遇难。


我是不信鬼神的,更加痛恨算命先生。可是我又如此渴望这个世界能有鬼魂,如果真的有,我愿意跪在小枝的面前,向她痛哭流泪,并用我的一生来赎许家的罪孽。


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没有我,许老三也许不会在槐树坪大兴矿事,如果没有这桩孽缘,小枝也许就不会失去年轻的美丽如花的生命。可是她永远的闭上了眼睛,二十岁的生命凝结了我所有的青春,也杀死了我对幸福的所有幻想。


我无脸去参加她的丧礼,更无法面对悲痛的生文和她的父母。出殡那天,我在机器轰鸣的山上遥遥的望着那一屋苍白,瘫软的连眼泪都流不出。


小枝,我的小枝,当身体触碰冰冷的那一刻,你一定很痛很痛吧。可是,可是我懂,你最痛的,定然不是身体,你痛的是从此要与爱人分离,痛的是从此要遗留年迈的父母孤单在这丑陋的人世,痛的是你舍不得你在这世上最默契最亲密的朋友,许五香。


原来悲痛深入肺腑,是哭不出来的。若此时仍有流泪的能力,我宁愿哭瞎一双美丽的眼睛。可是眼泪,偏偏在此刻干涸,这定是老天,对我的又一种惩罚。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我哭不出,而我的一生,也就此结束了。


我带着失魂落魄的躯体回到大学,办了休学手续。我想浪迹天涯,是逃避也好,是懦弱也罢,总之,我的生命本已是被遗弃的被毁掉的笑话,如今,我又成了间接的凶手。

离开的前一夜,我再一次去了槐树坪,拜别了含泪不知情的外婆与舅舅舅妈,然后我终于鼓足勇气去了小枝家。她的父母不在,黑夜里,只有生文,默默的,孤单的,依旧用悲悯而温柔的眼神望着我。


春夜如水,我掩上他的房门,在沉默中缓缓的褪下了所有衣衫。衣衫如蝶翼般蹁跹落地,我的身体美丽而柔弱,无助又悲伤。寂静无声中,我听见自己的心跳,那里有着巨大的伤口,却仍然渴望着激情。


我的生文,他在黑暗中颤抖着靠近我,抚摸我,抱紧我,我们的唇热烈的吻在一起,仿佛穷尽了毕生力气等待了几生几世,才能得此如意。他的唇火热温暖,带着命运的微苦,点燃我薄弱的火光。我想起幼年时,他一袭白衣窜到树上为我摘取榆钱槐花,我想起少女时他对我的热烈眼神,我想起多年来他书信中的款款深情和隐忍等待。


他是我最想要的男人,我是他渴望已久的女人。可是,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彼此无法进入,就仿佛两具躯体早已参透了世间悲伤的内核,身体渴望,却偏偏无法完成寻常男女最平凡的交合。


我炙热狂野的爱着,也恨着,他隐忍悲悯的等待着,也悲伤着。我们是这世间最孤独最熟悉的人,却也是最悲情最该逃离的人。亲吻着他的脸,我便会不经意的想起小枝,他们兄妹如此相像,以我的存在戳痛他的伤口,我于心何忍,其情怎堪。而生文,又何尝不是?


我们在深夜里紧紧相拥而泣,流尽余生所有眼泪,我用温柔抚摸他的伤痛,却无法掩藏生命的缺失。于是,我们只能流泪,为我们多年的隐忍的狂野的压抑的爱,也为我们明灭不堪不知此身何寄的将来。

可是,我终究是要走的。他无法开口挽留,无力挽留,更不能随我而去。槐树坪早已不是当年的桃花源般的好春景,这里狼狈不堪伤痕累累,被生硬的开发成巨大的伤口。这伤口如此之大,足以覆盖我以后的人生。


我依然恨着许老三,只是我亦明白,即便没有许老三,也会有更多觊觎槐树坪的人。可是命运召唤来的,最终是许老三。这是我与他之间的鸿沟,再无法逾越。从此他是我的遗恨,是我的隐伤,是我的不可触碰,


因为我叫许念生,不是许五香。那个许五香已经随着小枝而去,魂兮魂兮,钟情处,余生殇,陌上再无法缓缓归来。


再见了,我挚爱的槐树坪。也再见了,我想忘却终不能忘的生文。唯望我此去经年,你亦仍有欢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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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菀彼青青

定居唐山

微博:匠人菀彼青青

公号:青青de太阳岛(qqdtyd)

悦读专栏作者、自媒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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