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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把首尔市长推向死亡?

北方有佳 轻读实验室 2020-10-20

今天上午,韩国已故首尔市长朴元淳遗体告别仪式在首尔市政厅举行,登上热搜。


“向所有人说声抱歉,感谢在我生命中与我同行的所有人,一直我都感到对不起我的家人,我只给你们带来痛苦。请将我火化后(的骨灰)洒于父母的墓地,各位保重!”

这是64岁的首尔市长朴元淳给家人留下的遗书。

 
韩国当地时间7月9日下午5点17分左右,朴元淳女儿报警称父亲失踪。

韩国警方出动700余名消防特搜队的警力,并使用无人机、警犬等展开搜寻工作,于10日凌晨在首尔三清阁附近的山中发现了朴元淳的遗体。

朴元淳的死因尚未有官方定论,但随着他过往从政经历、与总统文在寅的交集,以及失踪前一天遭遇性侵指控……种种让死因引来韩国上下诸多猜测。

而他死后,最先怀念他的,竟然是中国网友。
 
披荆斩棘的人权律师
 
1993年,韩国首尔大学的禹姓约聘助教向法院起诉上司申姓教授和首尔大学,控告在过去两年间,其受到不必要的身体接触及与性有关的不当发言骚扰。

此案在韩国引起轩然大波,除了此案涉及韩国最高学府首尔大学相关人员外,更因为当时韩国社会普遍认知是,这种骚扰不等于“性侵犯”,并不会受到法律制裁。

然而禹助教的代理律师特别研究了从外国传入的“Sexual harassment”(“性骚扰”)概念,并坚持要求大法院释法,前后据理力争6年,终于让案件以终审胜诉尘埃落定。
 
朴元淳(左一)代理此案时合影

这位律师“一战成名”,打响“韩国性骚扰第一案”,他就是朴元淳。

当时的朴元淳已经40岁了,对男人来说仿佛大器晚成。

因为他的前半生,一直在用理想信念和这个社会较劲。

朴元淳 1956 年出生于韩国庆尚南道一个贫农家庭,自幼聪敏好学,父亲坚信他一定会出人头地。

13岁时他被过继给爷爷的弟弟,被送进汉城(首尔前称)读书。

1975年,复读了一年的朴元淳如愿考上了韩国录取率不足2%的首尔大学,就读社会学系。

当时韩国处于军政府强人朴正熙(韩国前总统朴槿惠的父亲)高压政治之下。

朴正熙为了发展经济,不惜以高压手段牺牲广大贫民阶层的利益,造成悬殊的贫富差距,引起了很多草根出生但又受过教育的学生们的愤懑与不满。

充满自由民主正义信仰的学生们,纷纷走上街头开展学生民主运动。
 
韩国被军队镇压的游行学生
 
被开除时,朴元淳才入学半年,还未享受到大学的快乐,就眼见耳闻着高压统治对一个学生前途甚至生命的毁灭。

可是他依旧出现在每一次重要的学生集会中。

他不是唯一义无反顾的人,反政府游行队伍中,还有一个人也因为共同的信仰做出和他一样的选择,他就是韩国现任总统文在寅

两人当时并不熟悉,但遭受了同样的打击——被捕入狱,同时被所在大学开除学籍。

出狱后,文在寅入伍服兵役,退伍后继续反独裁运动,开始了他坚忍的政治花路。

挫折也没有压垮朴元淳,他继续考大学,于1979年入读檀国大学史学系,中间到英国伦敦政经学院攻读国际法,1980年通过韩国司法考试入读司法研修院,成为了名正言顺用法律捍卫民主自由的人。

进入司法研修院,他发现了同批次过考的人,有当年的“狱友”——文在寅。

毕业典礼的文在寅(左)和朴元淳(右)
 
两个人这次成为了志同道合的同学,1982年一起从司法研修院毕业。

文在寅去了卢武铉(韩国前总统)的律师事务所成为一名人权律师,朴元淳被任命为大邱地方检察厅检察官。

命运何其相似,“安分”了不到半年,朴元淳“轴劲儿”又上来了,因为拒绝参加死刑执行程序,他把韩国人人艳羡的“金饭碗”辞了。

辞职后,他也开始像他的同学一样,做一名人权律师。


所谓人权律师,是专注于公民的宪法权利遭受公权力侵害的案件,对于出名赚钱来说更追求推动社会民主法治化。

如在开头的“性骚扰”案件,朴元淳推动了社会对“性骚扰”的正视,从法律上扩大了“性侵”概念。

历经此案后,他参与成立韩国最大的人权组织,并积极投身于韩国“慰安妇”的维权行动。

为了更好为民众发声,朴元淳在1995年到2002年还同时兼任社会团体“市民联盟”总务长。
 
 作为人权律师的朴元淳,曾一个人在总统府门口举牌抗议。图据《朝鲜日报》

 
2000年国会选举之前,市民联盟公布86名涉嫌腐败案件的政治人物名单,掀翻政治圈。

朴元淳直接推动的社会运动还包括:国民生活最低保障运动、司法改革运动、小股东权益运动、预算公开运动等。

这些打破黑暗又贴近民生的政治经验,让他越来越有信心,也有勇气做一个好的从政者。
 
唯一连任的首尔市长

机会来了。

2011年,朴元淳以无政党派候选人身份参加首尔市长选举,首次参选便以53.4%的得票率获胜。


朴元淳当选后一度被认为是“市民战胜了权力”。

在今天的遗体告别仪式上,朴元淳的女儿也提到了这点:“父亲以市民之名,凭市民之力成为市长,对父亲来说,每一位市民都是弥足珍贵的。”

 

接下来2014年、2018年的两次首尔市长选举中,朴元淳都以超过半数的高得票率当选,成为韩国政府中第一位实现两次连任的道市级首长。


在外界看来,朴元淳“他性格非常温顺,但办事也非常果断,在首尔市民当中威望极高。”

他曾说过,不在乎支持率,将把力量集中在关注青年、福利、环境,关爱保护弱势群体方面。

在就职当天,他就发下“在首尔天下没有饿肚子的人”的誓言,推动首尔主要大学只收一半学费运动、中小学校免费供餐等“福利计划”,被大家称作“福利市长”。

在韩国党争强烈,人祸频发的几年里,作为韩国政治最敏感的首尔市长,温和的朴元淳却态度鲜明的表达出自己的立场。

2014年4月16日,“世越号”客轮沉没,造成304人死亡,142人受伤,9人下落不明。死亡人数大多是学生。

朴元淳多次访问“世越号”事故现场,为死难者默哀。

 
事故发生6年后,他写下《不知不觉,我们迎来了第6个春天》的文章,称:“我们背负着世越号孩子们的债而生活着”,呼吁推动积压在国会的“416世越号惨案受害救助和支援特别法修订案”尽快出台。

2016年,韩国前总统朴槿惠被爆出“亲信干政”事件后,朴元淳多次参加民众举行的烛光集会。
 

他手执蜡烛,站在首尔市中心清溪广场,和民众一起呼吁朴槿惠辞职下台,查明事件真相。

朴元淳成为最早公开弹劾朴槿惠的韩国行政主官,朴元淳 “清溪蜡烛”的星星之火,被认为是引发将朴槿惠“烧下台” 燎原烈焰的关键一环。

2017年,继任总统文在寅发起对被认为“逼死”其好友兼同事、前总统卢武铉“罪魁祸首”李明博的法律追究,朴元淳站在了文在寅身边,指控李明博贪腐,导致其终于被捕。


今年3月,韩国遭遇新冠疫情。在“新天地教”集会爆发超级传播后,依旧举办大规模集会,并鼓吹“信仰可以治愈新冠”
 
朴元淳正面硬刚,亲赴集会现场苦口婆心地劝阻集会人员,并在社交媒体上喊话检察总长立刻抓人,欲以杀人罪、伤害罪等罪名对“教会领袖”们提起诉讼。

而在中国疫情爆发最艰难的时刻,面对韩国境内对华不友好的声音,朴元淳率先发声:“5年前的MERS(中东呼吸综合征),中国向首尔伸出了援手,因此现在轮到首尔来报恩了,要帮助中国抵抗疫情。”

 
央视也播放了这位对华友好的市长采访视频,朴元淳的名字也第一次被中国民众记住,久久停留在微博热搜上。

因为政绩亮眼,朴元淳被认为是2022年总统有竞争力的候选人,因为经历和立场相同,他也被一度冠以文在寅的最佳“接班人”。
 
危险重重的仕途之路

在韩国,从政是个高危行业,纵观韩国历史,没有一任总统得以善终,“清算前总统 ”成为韩国政治常态。

韩国同时是个财阀政治盛行的国家,在政权和财阀中玩跷跷板,让从政者职位越高,越是危险。

 
草根出生又为底层代言的朴元淳,政绩亮眼,国民支持率高,和总统关系亲密,在国会势力日益壮大。

走得越远,越要有明哲保身的能力。

朴元淳谙熟法律,过往经历又显示出强烈的道德感,他一直恪守己职,从政后以清廉著称,曾倡导制定了被称为“朴元淳法”的反腐法案。

据韩联社今年3月报道,韩国政府公职者伦理委员会发布的“2020年定期财产变动事项”资料显示,朴元淳的财产是负6.9亿韩元,在高层公职人员中财产排名倒数第二。
 
朴元淳与妻子曾蜗居30平方米两居室

朴元淳曾自述一生致力于慈善,存折里的负债比存款还多,至今和妻子没有自己的住宅,退休后准备守着父母乡下的田地过日子,也愧疚没钱给儿女置办婚礼。

作为一个国家首都城市的市长,竟是一个“负翁”,这在任何国家都是难以想象的。

钱财方面光明磊落的他,没想到有一天会掉入到“桃色新闻”里。

在他失踪前的2天(7月8日),曾任朴元淳秘书、被称作“A某”的女子报警,指控朴元淳“利用职务之便对自己实施性骚扰”,且“尚有许多受者”。

此事引发哗然,要知道,以打赢“性骚扰”案开启自己事业的朴元淳,在从政后依旧积极的捍卫女性权利。
 

担任首尔市长后,朴元淳设立了首尔两性平等委员会,推行了许多保护女性的政策。

2017年,朴元淳表示:“要投入1万亿韩元来为女性创造32万个就业岗位,创造一个以女性为劳动中心的新世界。”

2018年“Me too”运动浪潮席卷韩国时,朴元淳曾公开赞扬勇于挺身而出指控韩国政客骚扰的女性。

就在不久发生的“N号房”事件中,朴元淳也表示要找出所有加害者并严惩。

近年来女权主义运动愈演愈烈,很多“大人物”只要沾身,就会被舆论先行声讨,即便最后证明“无辜”,相对于失去的“声誉”来说也于事无补。

被指控的第二日,网络舆论还在发酵,朴元淳却孤身一人离开市长官邸,消失后便再也没能回来。

因此很多人猜测,这是压垮素来“爱惜羽毛”的朴元淳的最后一根稻草。

随着朴元淳的去世,警方有关其涉嫌性骚扰案的调查也随着结束。真相,再无从知晓。

韩国女性团体却不能接受对这件事不了了之:“朴市长生前一直是女性团体活动的应援者,我不认为这些是他为掩饰过失而做的假象。”
 

朴元淳曾因韩国自杀率居高不下向民众呼吁:“亲爱的、尊敬的首尔市民们,请保住生命,让我们一起活下去。”

这让很多民众记忆犹新,也是他们不相信朴元淳选择自杀的原因。

在得知朴元淳死亡的消息后,许多他的支持者冒着疫情风险从四面八方到遗体停放的医院门口,口中高喊:“朴元淳,你快站起来!”

可是朴元淳再也站不起来,首尔终于失去了它的市长。

首尔市钟路区首尔大学医院,文在寅敬献的花圈


2005年,已经辞职做了人权律师的朴元淳立下第一份遗嘱,对子女写下了这样一句话:

“人生是一场马拉松,无论起点再怎么寒酸,只要努力,以后也会不一样。只有跑到终点才是赢家。”

那是他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因为“为善最乐”。

对他来说,虽然收入减少、房子变小,但 “心情好多了,每天都感到幸福。” 

他曾为人权事业甘愿付出一切,可当死亡沾上了“畏罪”和“性侵”的猜测,青瓦台网站上请愿反对为朴元淳举办“首尔特别市葬”的韩国网民超过 20 万。


但是今天他的葬礼上,仍有无数和他站在一边的市民冒雨前去送行。

愿他能听得见。


(以上图片来源于网络)
参考文献:
1. 搜狐网.韩国私立高中的精英教育,压倒韩国民众的最后一根稻草?
2. 腾讯网.首尔市长自杀身亡:韩国下届总统大热门倒在METOO运动中
3. 搜狐网.首尔市长遗书全文公布
4. ZAKER.中国朋友朴元淳的政治“死循环”
 
— END —

斯人已逝,
是非功过皆归尘土
右下角点个「在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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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 北方有佳
编辑 | 林西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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