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姑娘,跑去侗寨深处种米,又在魔都把米卖光

蒋瞰 乡见合作社
2024-08-29

8月最后几天,黔东南从江县迎来了一年中最热闹的日子,侗族同胞大摆长桌宴,杀猪宰牛、蒸糯饭、烧田鱼、喝米酒,男女老幼盛装打扮,在寨佬的带领下庆祝新米节。

“新米节”其实是庆祝抽穗的一个节日,吃的是前一年的老米,表达对时间的敬重。
stone做的饭团

新米节过后的那个周末,苏州本色市集上,一身黔东南民族服饰的姑娘已经做好了饭团。这些饭团,乍一看是白米,但随着一阵糯香,大咬一口,便觉这米的不同。
姑娘介绍,她们的米是传统侗寨香禾糯里两个被保护下来的小品种——“水牛毛糯”和“五里香”
白芒水牛毛糯

五里香

前者有很长白色的毛,野生、未经驯化;后者没有尾巴,但有一定的香气。这两个品种打成糙米售价35元一斤,打成精米售价36元一斤。
说先逛逛再买,一个小时后,米没了。姑娘笑,已经被很多老客提走了。
姑娘叫stone,上一周还在黔东南,这会儿她把米搬来了城市。看起来只是一个把食材弄出来再卖出去的过程——这不成了商贩了吗?stone笑声爽朗。

stone在苏州本色市集

无数次往返侗寨和江浙沪的背后,是stone深耕黔东南多年,为留住传统耕种和民间手艺的决心。她甚至嫁给了当地人,生下两个侗族孩子——是媒体很喜欢写的诸如《90后姑娘跑到侗寨结婚生子研究当地文明》的故事。
而生活,永远比故事有趣。

stone是上海戏剧学院戏文系研究生,曾就读于台北艺术大学戏剧/文化资产研究所。2014年离开台北时刚刚接触自然农法,stone也开始了赛夏族矮灵祭的研究,想找一个大陆的少数民族祭典做比较。

于是借着一年一度苗族姊妹节的机会,5月,她第一次来到黔东南苗侗族自治州最边缘的地区从江县侗寨。
现在想来,真是年轻不设防,两眼一抹黑就去了偏僻的从江,只因觉得那里有最原始的生活方式。

大自然没有辜负stone。

站在山间梯田遥望古老又自给自足的聚落,这个从小就喜欢少数民族文化的回族姑娘心里特别安然。
看到稻鱼鸭共生的田地,她才发现传统自然农法原来一直在这里。

侗族的生活给了stone很多灵感,她带着做有机农耕、人类学研究的前辈、朋友们来考察,与港澳非遗发展研究会一起做非遗之旅,甚至把自己嫁了过去——嫁妆就是她十多年陆续收的黔东南地区的老绣片织物。
异域风月,给了她广阔的空间,stone很快意识到,寨子名气是大了,但村民没有得到实际好处。而自然农法也因为耗时耗力,快要被杂交水稻代替了。这就是她“卖东西”的初衷。
stone在稻鱼鸭共生的田里

从表面看,自然农法就是回到过去的耕种。
侗族人的耕种完全按24节气来,插秧抽穗,鱼苗和鸭苗进入田地,都和当地人的生活状态相关。所以,新米节的时候,人们才要祭奠。
自然农耕讲的是人和土地的关系,靠天吃饭,靠劳动维系,而比耕种方式更广泛的是这个原生社区天然的联结。

stone到了传统苗侗族地区后欣喜地发现民间的自治系统还没被瓦解。
近现代没有太多工业化,一直是自然农耕;寨子里劳动力丰富,就不具备出去打工的天然条件;传统自然寨维系得比较好,当地人的精神气头也很饱满。这对想要维系老东西,是有优势的。
而另一方面,很实际,当地人对金钱有着本能的渴望。当原住民的东西没法换成现金的时候,什么都是空谈。大家意识到医疗、教育、基础设施的紧迫性,没钱,什么都推动不了。


今年收获之后的田野聚餐

“如果不出去打工,就没法完成贫困县对于年人均收入3350块的要求,就没有人听你说任何东西,你说得再好,大家仍然执意要出去,这就造成了农户的流失。”
这对stone来说是非常大的冲击,因为她需要与农户有非常稳定的关系,无论是水源地的选取、土壤的保护,还是除草剂的监管,都不是短期内靠自己就可以完成的。
“你可以说我短视,但如果没有收入的话,我们没办法维系跟农户的关系。整个都瓦特(没有)了。”stone用上海话说。
stone承诺,只要大米符合抽检,就帮农户把米卖完。这对农户来说是一桩保底的生意。

在侗寨按照古法种米,不止是不喷农药,也是社区的重建,要改变人心,和人建立信任。
stone发现,能够持续做这些事情的伙伴是两个极端,要么是在社区里处于边缘位置的农户,要么是非常了解并认同stone的人,他们在社区地位较高。
今年收稻时
她举了个例子。
有户人家,三个儿子都是单身汉,在传统寨子很受歧视,但他们愿意跟着stone。今年春天插秧的时候,三兄弟之一的安成害羞地跟stone说:“去年、今年我都没有用化肥、农药、除草剂,我用了一点点我们家的猪粪,今年种出来的时候你可以吃吃看,如果好吃,你看看能不能帮我卖。”
在此之前,他的田地一直种着stone要求的“五里香”,另外一块本来打算种杂交水稻的田地今年也种了传统粘米。
今年收水牛毛糯的时候

这是stone最开心的时候,她能感受到他对这件事的认同感,也信任stone这些异族,他知道stone能帮他把米卖掉。
还有一个让stone感动的人,是“能人”补玉成,因为他是掌握传统侗族社区营造的掌墨师(掌控墨线的师傅,即传统修房造屋时全程主持建设的“总工程师”)。
去年,黔东南发生了严重自然灾害,stone给每户人家300斤米的基本保障。能人很受鼓舞,背着家里开荒了两片山坡。
能人和他的田地

从寨子骑三轮车或摩托车,到再也开不进的地方,还要走一个小时,才能走到那片能人开荒的地。传统黔东南地无三里平,现在还能看到开荒中岩石上的痕迹。
stone说到这里,几乎要哽咽。在她看来,她何德何能让老人家做这么辛苦的事情。但能人特别开心,潇洒地说:“我闲着也是闲着”。
背后他还对其他人说,他知道stone是在为侗族人保护这一点点老的种子。他认为这件事情是珍贵的,他也希望子孙后代可以吃到按“土方法”种出来的安全食物
就这样,从最开始的一户人家,到两户,现在有六、七户跟着stone古法种米,还有一些是预备田和预备农户。每年还都是靠天收,收成的浮动很大,但整个寨子就是一股绳。
今年收稻时

“你只需要管大家一餐饭,所有的亲戚伙伴邻居都会来帮你做耕种。插秧和收割最辛苦,是劳动最密集的部分,但大家都很开心,就算过去有芥蒂也不去计较,因为大家都明白,如果不及时种下去,节气就过去了,米就收不上来了。”stone说,“你能清楚感受到大家对农田、种子、节气的敬畏,尊重土地,尊重社区共同事务。”

stone怎么帮村民卖米呢?
最初卖米的时候,stone用的最多的方法是“当面说”。如果客人感兴趣,她请他们到寨子体验插秧、收割。
只要有人愿意尝试下单,村干部帮忙运出山邮寄,再由stone逐个送到客户家,顺便附赠寨子里的故事。有一次,stone讲了4个小时,外面人对少数民族真是太好奇了!
因为这些深度接触,客人很信任stone,她也积累了第一批客人。这些客人后来就通过微店和stone的朋友圈买米。
stone参加上海早春乐事集

市集是个渠道,她会定期去上海或者苏州的市集。最大的好处是认识新朋友,也方便当地的老客人现场提货。
而市集的开放性也能展现这些米和一般杂交米的不同,“吃到我的饭团你不可能不买。”口出狂言,却也是真的。
在市集上可以尝到stone带的米酒

除了米、山茶油,stone也卖各种时令食材,笋干、米酒、野菊、桃胶、虫茶,还有山茶油做的润唇膏、手工皂。今年开始,也有少量的血糯米和黑糯米。
市集,从来不只是卖场,而是一个分享空间。人们发现好的东西,也相互问好。
stone收集的织锦

这几次去市集,stone的摊位上多了很多手工艺品。样式是传统的、民族的,却和当下生活并不违和。
stone又是一个有审美的穿搭师,现场一比划,多了份味道。

stone正在改良织带,这种织带差点就失传了。为了让好看的织带有实用性,stone和村民商量缩短长度,又请了设计师朋友,给织带做了简单的修饰。
织带

当现代工业替代了手工,几块钱就可以买到一根织带,侗寨里没人愿意花一个礼拜去做,手艺也渐渐被遗忘了。

stone很想让她所在的高增乡的人重拾这门手艺。她又去到更深的一个名叫往里侗寨的村子,把织带的环节拍下来,拿回去放给高增的老人家看。

除此之外,stone帮他们做了几十套织锦小工具,并谈妥了价格——如果有团队来这里考察学习织锦,老人们可以得到“课时费”。花了几个月时间,高增村民才渐渐重拾了技艺。
老人家在为公平贸易的一款香囊做扣子

在溯源的过程中,stone又发现传统的手搓线正在消失,老人家也不愿意再做。于是她就采购了一批线,找了读研时认识的研究天然染色的学姐,一点点复原。
复归一种传统手工艺,也让stone和外部的伙伴有了很多连接。

传统的稻鱼鸭种植会产生很多昆虫,所以得交给人工去捉。农民捉虫工具是一个自制的蝈蝈笼,有大有小,非常精美。但很快,农药化肥更加高效便捷后,笼子就用不上了。
在农村,制作笼子的师傅从没想过这种消磨时间的手艺活儿会是一门职业,但stone却想着怎么把这个笼子跟当下生活做结合。

她发现,笼子的开口可以变形,尽量让师傅做得稍大。下半部分是一个圆锥体,放在茶器或酒器上都很吻合。于是,捉虫的笼子变成了漏茶或是滤酒的工具,很受茶人喜欢。
在stone看来,老品种在整个社区和族群的文化中占有最基础、核心的地位,是最有力量的东西,是文化艺术的原型。

而千辛万苦把它们改良后卖,除了物件本身,她更希望人们能借此了解到寨子里的生活场景

2014年第一次去黔东南,已经过去了7年。如今,stone依然两地跑,她称自己是“新贵州人”,尽管她已经离婚。
“我遇到很多糟糕的东西,坚持下来对自己是一个交代。我不是因为婚姻才去了侗寨,所以,事情不会因为婚姻结束而终结。创伤会平复,人可以等多少年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但种子等不了。今年见到的,明年不一定能见到。
在stone身上,有一种显见的紧迫感。她总是觉得,老房子在消失,孩子们在长大,然后出去打工。老人家在老去,他们身上的手艺就像烂在谷仓里的一层一层的种子,也渐渐消失。
stone的宝宝

两个孩子由stone带着,他们都很喜欢农田,看着水田就一定要跳下去,之后就很难弄上来。
stone想到自己小时候,在城乡结合部长大,不开心的时候就去田野里,自然中的四季花朵果实,对她来说比任何书籍都能给人安慰。
“因为我知道自然的力量,我也以同样的方式陪伴我的孩子。”


蒋瞰:30多块钱一斤米,有人说你贵吗?

stone:我觉得新型农业非常核心的一个部分就是给农人尊严。这几年核算下来,我不认为我们种的米应该在30块钱以内,要不然成本、品质都无法保证。
蒋瞰:家人对你跑去侗寨有不理解吗?

stone:家人很开明,知道我要去侗寨,不仅是精神上支持,当老师的父亲也去跟着我了解这方面的内容,去寨子采风、速写、记录、整理,出了书和明信片,还给学生开了一门侗族文化的选修课。
寨子里所有的歌师和侗族大歌队
蒋瞰:除了钱,你在村子里做事还遇到过什么困难?
stone:村里没有很强的契约,就算签合同也没用,所有的东西都是滞后或者惩罚性的。我明知这些对长期合作来说有问题,所以不灌输任何东西,只是把要求告知。面对村民时,我更多的是让他们觉得辛苦这一年值得,第二年依然对我抱有信心。
蒋瞰:你现在在做什么?
stone:我在高增侗寨坝寨造一个房子,计划建成传习所。在我的设想里,一楼是公用图书馆,二楼有个侗寨24节气展厅,以及侗寨百工的展陈,一人一故事,因为我想留住那些手艺人,更想跟寨子里的伙伴们一起,记录下高增——传统南侗地区的文化中心,经历过怎样的时日,又如何有觉知地走进侗寨的未来。

📢 乡见大喇叭 


stone和村民种的新米打好了!


打开的米袋,就能闻到一股米的香气。
这不仅是因为品种古老,也因为他们是带谷子、带杆子自然垂挂晾晒到干燥


人工除芒,机器碾米,才能保证胚芽或者麩质。



米有白米和糙米。
因为米本身是红色的,所以白米也会有微微的红色。
煮粥、蒸饭极其软糯有嚼劲,干吃都好吃。
扫图片二维码即可下单领米。


撰文:蒋瞰图片:由受访者提供编辑:冰瑶设计:明溪
点击“阅读原文”,直达侗寨米
继续滑动看下一个
乡见合作社
向上滑动看下一个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