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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靠山吃山到生态自觉,一座村庄和她的绿色命运

曼仔 乡见合作社
2024-08-29

2017年,年轻的人文地理学博士柳逸月在深圳一家服务于政府的咨询机构任环境规划工程师,整天在写字楼里写几百页的方案。

政府主导的大型规划项目从策划到落地往往要经历漫长的时间,而决策如何制定、从决策到行动的每一个环节如何运作,中间的很多问题都在引发柳逸月的追问和思考。

“到一线去”的想法逐渐成型,她想从“高大上”的圈子里跳出去。

 

没想到,这一跳,就跳进了深山老林里。



浙江衢州的江山仙霞岭省级自然保护区位于钱塘江的源头,拥有包括中国一级保护动物黑麂和黄腹角雉在内的丰富的动植物资源。


江山雪岭拥有丰富的自然资源 摄影雪岭巡护员骆鑫

保护地实拍国家一级保护动物黑麂

伐木活动曾经是当地村民主要的生存甚至致富方式。近年,当地政府逐步停止了这里的森林采伐活动。大部分村民改做养蜂、采粽叶、采茶等,但也难免会对野生动物造成惊扰,还有人为了进山开路而使用除草剂。

 

2018年,一家关注自然保护地的非盈利环境保护机构——桃花源生态保护基金会(以下简称“桃花源基金会”)开始深入这里考察,与江山市政府合作,通过建立江山雪岭社会公益型自然保护地,来开展生态环境保护工作。


江山雪岭的集体林地 摄影柳逸月


雪岭的林地是属于老百姓自己的,不能像其他保护地那样“一刀切”地禁止大家进入保护地。通过多方深入调研切磋,历经两年时间,当地开启了自然保护地地役权改革新模式

 

桃花源基金会使用地役权,意味着不需要获取土地的全部权利,只要其中的保护权。村民不需要交出林地、停止所有生产,在特定季节和区域,可以照常进山采茶、采粽叶、养蜂、养鸡、游玩,有利于自然更新和栖息地恢复的采伐也是被允许的。

 

柳逸月在巡护中 摄影:雪岭巡护员姜文华


柳逸月在2018年加入了桃花源基金会,现在是江山雪岭保护地的负责人。早上7点半,柳逸月和同事们开始打扫保护中心基地的卫生。基地所在的房子最早是村民的民房,后来被改建为一家青年旅社,现在是柳逸月和同事们每天工作、生活的地方。

 

8点半,柳逸月穿上巡护服,背上工具包,向山林深处走去。一次巡护,基本上就是十几公里的山路。


巡护队员正在架设红外相机 摄影:雪岭巡护员徐媛琍

巡护员使用智能巡护系统上传数据

今年是柳逸月入驻管理江山雪岭的第一年,她需要在这一年带领团队彻底摸透这片45平方公里的土地。这意味着他们要靠双脚踏遍保护区的整个路网,掌握人和动物活动的所有轨迹和动态,而这些信息又随着四季更迭而变幻莫测。


如果是雨天,柳逸月和同事们就会呆在村子里,帮老乡干点农活,夏天采粽叶,冬天剥油茶籽,一边帮忙一边聊天。可不要小看了这个简单的“聊天”,让保护区工作得以顺利开展的一整张情报关系网就在这谈笑间悄悄描绘出来。


柳逸月和村民聊天 摄影李玮

雪岭巡护员徐媛琍村民做饭 摄影:柳逸月

 

和老乡聊天有时候其实是有目的、有策略、有技巧的入户走访,需要为每一户建立档案,通过闲聊了解家庭成员信息、经济状况、日常活动等情况,构建这一户真实的自然保护意愿以及与保护相关的行为。

 

柳逸月和同事们走访过的社区住户已经超过900户次,这是一项需要沉得住气的复杂工作。

 

社区走访 摄影柳逸月

柳逸月与村民交流周边森林资源 摄影雪岭巡护员骆鑫


有的村民因为收入不稳定很可能上山搞点增收小动作;有的村民觉得野猪这东西坏得很就应该打死;也有村民强烈希望保护村里的河流,因为过度捕捞会让河水“脏掉”……


在这些信息的基础上,再做分析和判断,去制定具体的工作对策。是直接批评教育,还是通过熟人人情给予群体压力?是用法律手段施压,还是苦口婆心循循善诱……

 


柳逸月和桃花源基金会的同事们为什么要如此深入地开展社区工作?这一切要从另一个保护地讲起。

 

十年前,桃花源基金会在四川的老河沟建立了中国第一个公益保护地,开启了民间机构参与自然保护地管理的探索。

 

老河沟自然风光 摄影:老河沟巡护员杨志武


在保护地的其中一个村子民主村,为了让村民不进山打猎,基金会开展了定制农业的尝试:为村民免费发放生猪和蜜蜂,再以高于市场价的价格收购。为了宣传村庄形象,还花钱请来一批艺术家驻村,试图建立未来社区。

 

然而,这些今天看来非常先锋的尝试最终被证明是不可持续的。脱离市场机制的定制农业一旦减少资金补贴,农民马上不买账。艺术家的活动与村民生活也是完全脱节,不被理解。真金白银和力气都出了不少,最后的结果是盗猎继续,社区关系恶化,环保工作无从开展。

 

痛定思痛,吸取教训,桃花源基金会在老河沟保护地的另一个村子新驿村重新出发,这一次,细致的社区工作成为重中之重。如果不想让村民继续偷猎,必须先搞明白他们的“怕和爱”。

 

新驿村是个特别的村庄,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村里有一半的男人都因为猎杀大熊猫蹲了大牢。几十年之后,这些刑满出狱的老猎人们毫无谋生手段,只能再次进山。



社区走访 摄影柳逸月

 

怎么办?只能先从“聊天”开始。他们曾经跟着一位老猎人上山,闲聊间这位老人吐露了心声,其实现在年纪大了,打猎也没力气了,只能采点药材,但好多外面的人偷偷进山把药都要挖光了。

 

听到这里,老河沟的巡护员马上接话说:“我们可以帮你保护药材,给你提供监控设备、巡护服、巡护工具,还有一笔启动资金,但你们能不能也帮我们做点事,保护药材的同时也保护野生动物呢?”


很多曾经的猎人成为护队员 摄影:老河沟巡护员敬怀云

 摄影:老河沟巡护员敬怀云


曾经的猎人加入巡护队,抓老同行个个是好手。看到一辆摩托车,就知道车主是进山采蜂还是盗猎,看一户人家放着几根棍子,就知道这家有人抓蛇。


最近,新驿村的村民们在桃花源资金会的帮助下,开始自己探索村庄振兴的道路。他们虽然放弃了打猎,但依然珍视曾经的历史和文化,想建一座猎人博物馆,发展乡村旅游。

 



带着从老河沟发展出来的经验,桃花源基金会在江山雪岭开展的保护工作非常注重社区参与。


比起科学家,柳逸月坦言自己更像个基层村干部。她整天琢磨着东家长西家短,想办法团结有威信的社区精英,有时候还得提着酒菜上门,在饭桌酒桌上开展工作。

前不久,雪岭团队刚刚用这种办法,说服某个村民交出了电鱼工具并承诺不再电鱼。


村里定期召开的社区会议 摄影:雪岭巡护员张美红

村里定期召开的社区会议 摄影:雪岭巡护员骆鑫


“我们经常需要红脸白脸齐上阵,一组人套近乎,一组人摆谱,双向施压,有必要的时候通过社区关系网全天候盯防。”柳逸月如此描述针对偷猎重点人群的社区工作。

 

而更多的社区工作就是在陪村民上山采茶,帮村民处理粽叶中开展的。热爱自然的柳逸月也渐渐爱上了乡村生活,和有的村民成为了朋友。


雪岭团队在巡护中 摄影柳逸月


“我们必须去了解村民对资源利用的整个过程,了解他们劳作中遇到的艰辛,这样才能更加理解他们的想法和行为,站在对方的角度去寻找调整生态威胁行为的方法。”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一点点撬动的,想社区协同就必须深入社区,想深入社区就必须尊重社区,以逐渐形成环境保护的社区自觉。


撰文:曼仔
编辑:冰瑶
设计:明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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