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注扫地40年，他如何打造出武侠江湖上最成功的个人IP？
扫地僧就是金庸的诗和远方。
这么多年了，我的写作水平没有一点点进步，还是停留在高考满分作文的时候。
关系户群里的Rainbow妹子才不管那么多，翻我的牌子，理直气壮要我写一篇文章，谈谈金庸《天龙八部》里的无名扫地僧。
原来是前几天，得到专栏“何帆大局观”里，贴出来北大才子王怜花《古金兵器谱》里的文章，正是关于扫地僧的。
结果妹子看完喜欢得嗷嗷直叫，找我约什么不好，非要约稿。
稿就稿吧。我只好满足一下妹子难填的欲壑，谈谈我的粗浅看法。
如有不足之处，一定是你们的问题。
1
已不能用牛来形容的扫地僧
金庸小说里所有牛人，不管之前如何铺垫，如何衬托，随着情节展开，总是会一一交代，水落石出，并逐渐暴露出弱点，慢慢走下神坛。
但扫地僧除外。
当他在第五册第四十三章“王霸雄图 血海深仇 尽归尘土”中横空出世，萧远山和慕容博几十年来潜入少林藏经阁盗书的惊天之举，就像只是为他的出场烘托气氛一般：
……萧远山听他随口说来，讲三十年前自己在藏经阁中夤夜的作为说得丝毫不错，渐渐由惊而惧，由惧而怖，背上一阵阵冷汗冒将出来，一颗心几乎也停了跳动……
……那老僧慢慢转过头来，向慕容博瞧去，慕容博见他目光迟钝，直如视而不见其物，却又似自己心中隐藏的秘密，每一件都被他清清楚楚地看透了，不由得心中发毛，周身大不自在……
谈吐之间，江湖上两大顶尖高手如同小孩子干坏事被家长当场活捉一样，光言语就能让你哆嗦个不停。
而在金庸小说里见惯了牛人的我们，更着实被这种已经不能叫牛人的人物吓坏了。
但更让我们倾倒的，还有扫地僧跟其他高手相比，他的智慧、胸襟，对修行、对客观规律的认识，不知要高出多大一截。
本派武功传自达摩老祖……修习任何武功之间，总是心存慈悲仁善之念……本寺七十二绝技……取人性命，凌厉狠辣，是以每一项绝技，均须有相应的慈悲佛法为之化解……只有佛法越高，慈悲之念越盛，武功绝技才能练得越我……
同时，扫地僧更毫无绝世高手常有的毛病，比如任我行（狂妄），比如黄药师（孤傲），比如东方不败（这个就不提了）。
这已经不叫牛了，叫啥，叫牛波一。
什么叫牛？什么叫牛波一？
一路读书考北清上哈佛进华尔街攀上人生巅峰，这叫牛，放着好好的常青藤不读、副总裁不做，去无人区闭关采风写生，最后干成画界巨擎，这叫牛波一。
从小爹妈双亡，一路从学徒到高管到名企合伙人，直至独立门户创业去纳斯达克敲钟，这叫牛，敲完钟放下身段从零开始换个行业继续造，又干成业界巨头，这叫牛波一。
是的，你们用尽终生倾尽全力都达不到的成就，我不但得到了，还视之如草芥弃之如敝履，腾出手来去追求我真正想要的。
你们不理解？
无所谓，谁会爱上谁。
这就叫牛波一。
就像扫地僧，明明一身绝顶武功，随随便便就能坐实了天下第一，玩开宗立派，光耀门楣，后宫三千如儿戏，但人家不，佛门历代高僧的微言法语、语录心得在他身边翻开又合上，泛黄又皱折，依然专注扫地四十年。
并且，自那一章，当他以一己之力化解了萧远山慕容博因练功贪多而积下的经脉内淤，并将两人的王霸雄图、血海深仇都尽归尘土之后，他就消失了。
后面的篇幅里，也再没有出现过。
老铁们，这才是当真的“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啊，你说牛波一不牛波一？
2
我们为什么服气扫地僧
《天龙八部》在金庸的主要作品“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里面，创作顺序大概排在第十部或者第十一部，属于后期的作品。
此时的金庸，已有了广博的历史学养和深厚的佛学积淀，扫地僧这个角色的出现，代表了金庸对于人性和社会深刻的哲学思考。
相信看金庸的老铁们跟我一样，我们觉得扫地僧叹为观止，并不仅仅是因为他已臻化境的武功内力，更是被这种高山仰止的见识和修为所深深折服。
牛哄哄如任我行，我惧怕你，如黄药师，我欣赏你，如阳顶天，我只是怜惜你，如张无忌，我还要骂句傻逼好运气。
但是扫地僧，已经代表了我们对世俗成就的追求之外，更高的一种追求，是我们对自我修为、对人生智慧的无限向往：
大道至简。
重剑无锋。
厚积薄发。
物极必反。
举重若轻。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会对扫地僧的境界如此的心向往之：真的是不服不行啊！
但是老铁们，这些大词我们都懂啊，为什么“道理懂这么多，还是过不好这一生”呢？
因为，如果仅仅是知道，还不能叫懂，更不能叫参透。
因为，这种修为，并非空中楼阁。
金庸在扫地僧出现的这一章里，非常心机地描绘了一个人的心理和举动，来体现这一点。
这个人就是吐蕃国大轮明王鸠摩智。
选取鸠摩智在这里起这个作用，非常合适。
当年看《射雕英雄传》，开场就是杨铁心和郭啸天基情满满，结果被半路杀出的丘处机“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耍帅耍了个够。
而且这个丘道长还跟他俩特别交代：
……丘处机笑道，贫道生平所学，稍足自慰的只有三件。第一是医道，第二是诗，第三才是这几手三脚猫的武艺……
人才啊！
我当时读书不多，很容易就被骗了：道长真乃高人也！
后来剧情徐徐展开，才发现丘处机不过是创二代团队全真七子的成员，跟其他真正的高手比，实在差得太远太远。
这说明什么，说明一个人如果见识不够，是看不出来真正的牛人的。
回到鸠摩智，这老哥在吐蕃国拜为国师，在小说里绝对是一个走南闯北的老司机，所以金庸选择了他，来帮助我们试探扫地僧是不是个光会动嘴皮子的装逼犯：
……少林寺的七十二绝技被慕容先生盗了出来，泄之于外，少林寺群僧心下不甘，却又无可奈何，便派一个老僧在此装神弄鬼，想骗得外人不敢练他们的武功，我鸠摩智哪有这么容易上当？
这个考虑是正确的，虽然他并不会解椭圆双曲线和动量守恒方程，但在这一点上，鸠摩智比那时的我更加高明。
不过，接下来的举动，让鸠摩智对老僧的实力彻底放弃了怀疑：
……鸠摩智……双手拢在衣袖之中，暗暗使用“无相劫指”，神不知、鬼不觉向那老僧弹去，不料指力甫及那老僧身前三尺之外，便似遇上了一层柔软之极，却又坚硬之极的屏障，嗤嗤几声响，指力便散得无形无踪……
至于后面扫地僧如若无物地拎起萧慕二人的“尸体”，并动用惊天内力将两人的经脉内淤打开，已经叫在场的所有人，于内心深处把自己在江湖上的排名往后挪了一位。
这就是实力，强大到恐怖的实力。
各位老铁，金庸就是想告诉大家：
懂再多的道理，记住再多的观念，掌握再多的方法，也须得在实践中运用和强化，并让自己更加强大，不然，江湖上处处都有鸠摩智，随时随地将你打回原形。
3
先做鸠摩智，再做扫地僧
话已至此，一切清楚分明。
你心中有王霸雄图也好，血海深仇也罢，你去找了厉害的武功秘笈（道理、观念、方法）来练，这个没有错，但是如果不能在武功之旁，找到可以化解心中戾气的微言法语（人生智慧和哲学思考），并在修炼之中逐渐参悟，那么，那些护你、助你的武功和招数，便会反过来伤你、害你，最终将你送往万劫不复之地。
这就是了。
我们普通人当然没有那么大的王霸雄图，也没几个人有血海深仇要报，但是我们也有七情六欲，也有烦恼悲忧。
我们也想在事业上一步步升级打怪，也想在感情上一帆风顺，也想在家庭间和睦共处。
社会上的各种人情世故，更要我们学会各种套路无数心法，去适应和融入，去理解和掌控乃至有所作为。
这是每个人必须修炼的武功。
但是，光有秘笈是不够的，只有运用秘笈去经受漫长和艰辛的修炼，我们才能一步步从无名的路人甲乙，逐渐成长为稍有名的包不同，再到更有名的鸠摩智，乃至大有名气的萧远山和慕容博。
而扫地僧的及时出现，是在提醒我们，如果仅仅凭着武功，到了萧远山和慕容博的层次，你不光会止步不前，还有如坠深渊之劫，唯有更大的人生智慧，才能让你更上层楼。
这就是我们常说的诗和远方。
扫地僧，就是金庸的诗和远方。
当你已强大得无以复加，只有诗和远方能帮助你克服心中的贪嗔痴，去追随无欲无求的境界，像上苍一样怀着悲悯之心鸟瞰众生，并找寻到超脱自身的生命意义。
在《倚天屠龙记》里，借着明教的slogan，金庸同样也道出了他对人生意义的思考：
焚我残躯，熊熊圣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为善除恶，惟光明故。喜乐悲愁，皆归尘土。
怜我世人，忧患实多。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诚如王怜花所言，这确实是真正的大智慧，大胸襟，大见识，大修为了。
只可惜，扫地僧在这一章里游龙初露首，亮瞎了我等的钛合金狗眼后，就再也不曾出现了。至于扫地僧自己的修炼之旅、心路历程，小说里全然没有交代。
各位老铁或许会想，我们普通人离扫地僧是不是太过遥远了点？
幸好，金庸用一个人的去向为我们做了点拨。
还是鸠摩智：
经过与慕容复、王语嫣、段誉在污井中的一番争斗纠缠，鸠摩智终于在武功尽失之后“大彻大悟，终于真正成了一代高僧……弘扬佛法，度人无数……”
所以，你不是向往扫地僧的境界吗？
那就去做鸠摩智吧，去做慕容复和萧峰吧，尽情地爱，尽情地恨，尽情地追逐，跋涉，谋划，痛饮，尽情地猎杀和进击，挣扎和反抗。
只要你心中仍向往着诗和远方，也从未停止过对于人生意义的终极思考，只要你还能对众生和世界常怀慈悲，那么或许有一天，当你历尽劫难也已足够强大，在某个梨花飘落的暗夜里，终将在自己心中找寻到，那个早已久候多时的扫地僧。
PS：
老铁们，为了写好这篇文章，我干了件丧心病狂的事：这个周末又重看了一遍《天龙八部》。（这种书真的是拿得起、放不下）
因为几乎没有睡啥觉，我此刻“承泣穴”上色现朱红，“闻香穴”上隐有绿光透出，“颊车穴”边蓝斑涌现，种种迹象表明，此篇如无太多朋友圈转发，必在三日之内走火入魔，经脉大乱，成为一张行走的调色板。
命悬一线，就看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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