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撞机 | 草薙素子与哈拉维:赛博格性别神话的彻底失败
“少佐”草薙素子究竟是男是女?在真人版里这似乎是一个不需质疑,且不言自明的问题。从序幕中草薙素子的“出生”片段开始,电影就向观众提示了其“性别”是毋庸置疑的。而此后若干个出战场景中,斯嘉丽·约翰逊脱去外套,露出“皮肤”战衣的镜头又进一步勾勒出一个具备第二性征,却“含蓄”地隐去第一性征的女性身体。对比1995年押守井电影版中穿着灰色紧身作战服和半身护甲的“素子”,还有2002年神山健治TV版中裸露几乎80%的身体、只靠护甲遮掩性征的“素子”,这一版的“素子”似乎走了中间路线,无护甲肉色紧身战衣既暗示了其躯体性征,又具备了科技时代感。现在都纳米时代了,怎么可能还要穿护甲式战衣?
进一步地,当素子开始出现对其“身世”的碎片回忆时,其“女儿”的社会身份又将素子从前世就界定为女性,并赋予了作为“女儿”与“母亲”所具有的血缘与伦理惯性关系。“记忆”与“身份”的紧密联系,在真人版《攻壳机动队》中成为了一个核心的议题。朱丽叶·比诺什所扮演的“第二母亲”式的科学家角色,又一次模拟了在现实生活中的素子母亲的角色——她以科学化的方式生育了素子,并不断提醒怀疑自己“身份”的素子作为“人”的生存意义:决定你的不是你是谁,而是你做什么。而素子在找回记忆的同时,也完成了一次从机器到人的回归。
概括来说,如果带着性别政治的“有色”眼镜看真人版《攻壳机动队》,这部在“人工智能”暴热语境下的赛博格重拍剧其实重演了一次自然女性的“神话”:具备先天性征的人机混杂体在两位“母亲”的帮助下找到了自我的认知——作为女儿、作为人。
然而,当一波波的评论开始用“赛博格”(Cyborg)这个1960 年出现、1980年代达到高潮,近年却逐渐被更热的“人工智能”所取代的概念来重炒剩饭的时候,却很少谈到赛博格的性别议题。究竟赛博格有没有性别?一个只有脑部是人的赛博格,会否有性需求与性勃起吗?如何界定赛博格的社会性别属性?生理上性别是否就可以,如同真人版电影中那样,“自然而然地”在“人性化”的过程中,与其社会属性(作为人,作为女儿)合二为一?
在这个时候,“我”自然而然地想问,哈拉维对这些问题是怎么想的?
在那篇著名的《赛博格宣言:20 世纪晚期的科学、技术与社会主义-女性主义》中,唐纳·哈拉维以一种“亵渎”的方式建构了一种赛博格神话,对西方传统的形而上学和性别政治进行了颠覆。她从信息社会的新图景出发,试图描绘并争取一种新的政治,即以新的技术重建我们的身体、社会意识及社会组织。
她提出,在20世纪晚期,“科学虚构与社会现实之间的界限是一种视觉上的错觉。”在这样一个神话时代的晚期,“我们都是赛博格。赛博格是我们的本体论。”赛博格打破了想象与现实的边界,体现出的是后性别世界中新的性政治,它是“后-性别世界中的一种生物。它与双性恋、前-俄狄浦斯情结、非异化劳动或者有机整体的其它诱惑无关,这种诱惑是通过最终占有各部分的全部力量进入一个更高的统一体来达到的。” 这种与西方传统的对抗,使得赛博格得以不受西方传统意义上的原初统一性和对自然认同的限定,它是以一种完全抗拒的、乌托邦式的姿态否定了人类最初与最终的伊甸园。它甚至比弗兰肯斯坦走得更远,因为它不需要一个为它创造异性伴侣的父亲。哈拉维进一步地指出,真实的赛博格(Real Cyborg)和比喻的赛博格(Metaphoric Cyborg)既是一种政治虚构,又是一种神话。这种情况得以可能的前提是人与动物的界限、有机体和机器的界限、物理和非物理的界限被打破。
与此同时,在“高科技”和科学文化有关的社会实践、象征的公式和物理的人工制品中,心灵和身体、动物和机器、唯心主义和唯物主义的二元对立越来越加深。面对这种紧迫的境况,与西方当代出现、试图回到想象的有机体来反抗技术的策略不同,哈拉维选择了建构一种人与动物和机器建立共同家族关系的赛博格神话。哈拉维从社会主义女性主义的视角出发,对建构女性主义的政治统一性提出了新的设想。这种设想基于的立场首先是女性主义同一性和自然化的破裂,要求以一种革命性的认识论去重新认识历史建构的身体以及“妇女”。而这种建构的基础是对目前世界范围的内的社会关系进行重组。
与哈拉维所“想象”的这样一种赛博格相比,电影版素子真的太“保守”,也太“女性化”了。她对于自身身份的怀疑、对母亲的“直觉性”敏感,与傀儡师的前世情感,都塑造了一个与“日常形象”无异的女性。哈拉维所设想的,赛博格所具有的“天然”的对西方传统的原初统一性和对自然认同的否定,荡然无存。性别屈从于所谓的“人机”纠葛,而到最后一幕的“人性”回归(或是“超人”归来),“赛博格神话”其实在这部电影中是彻底失败的。
END
主编 / 陈静
责编 / 徐力恒 顾佳蕙
美编 / 张家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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