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护士跳楼之殇
这件事，估计很多朋友还不知道。
为了写这篇文章，我特意到热搜榜上看了一眼，很可惜，这事还是没能上热搜。
在热搜榜上高居不下的，依然还是那些熟悉的娱乐圈明星。
一个在抗疫中，奋不顾身，没功劳至少也有苦劳的护士人命，竟然抵不过这些娱乐圈明星们的花边破事，让我觉得寒心。
事情慢慢说吧。
一、
昨天，武汉协和医院一名护士，在医院跳楼坠亡的消息，开始在网上小范围传播。
我听到后，很诧异，因为新冠肺炎，让武汉成为全球焦点，而武汉几家抗疫医院，更是大家关注中的重点，这其中就包括大名鼎鼎的武汉协和医院。
武汉协和医院，在全国医院综合百名榜中排名第6，，实力和能力，自然不容小觑。
抗疫中，医护们舍生忘死、视死如归、舍己救人的背影，让我至今想起来，都会心潮澎湃，感恩不己。
可让我困惑的是，那么凶猛的疫情，没把我们的护士打倒，现在疫情控制了，是什么比疫情还凶猛的怪物，把我们勇敢的护士给逼到了跳楼的绝境边缘？
这个疑点，一直在我心里无法解开。
下午协和医院终于发出通告，说，“我院护士不幸坠楼，经抢救无效死亡。对此我们深表痛惜，并将积极配合家属及有关部门处理善后事宜”。
消息出来后，敏锐的澎湃新闻迅速跟进。
我这才知道，跳楼护士是家中独子，从一个小县城扎根到武汉，并在协和医院工作了5年，目前还有一个2岁不到的孩子。
正是时光正好、年华正好的时候。
跳楼护士家人得到消息后，难受得哭晕了好几回。
试想一下，青春大好的女儿突然没了，这事放在谁身上，一时也都无法接受。
在医院，护士跳楼坠亡的地方，现已被第一时间给打扫干净。
不知道的人，压根看不出来，这个地方，就在几个小时之前，曾有人跳下去过。
跳楼护士家属对记者说，“我们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医院只告诉我们，她跳楼了，具体为什么跳楼？因为什么原因跳楼？跳楼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想看监控，医院却告诉我们说，监控坏了，看不了。”
在医院里面，家属一脸茫然，除了焦虑，他们什么也做不了。
除了等待，他们好像也只能是等待了。
二、
澎湃新闻的稿子出来后，疑似跳楼护士的朋友圈，以及网上一些和她相关的蛛丝马迹，也被大家给挖了出来。
首先一个网友挖出，跳楼护士在1月26日，投稿了一篇关于“武汉现状”的帖子。
阅读量8.2万，当时没有引起多大反响。
这个帖子，跳楼护士在自己的朋友圈和微信群里也发过，由于字数比较长，我精简一下重点：
1，跳楼护士说，我现在实名举报我院护理部主任刘XX；
2，因为在疫情期间，刘XX不顾护士们的生命安危和科学防护，直接让护士们暴露在病毒之下，用肉身冲在第一线；
3，让没经过专业培训的护士们，直接采集核酸咽拭子；
4，疫情期间，隔离病房医生都没进去查过房，很多事都是通过对讲机，让护士在隔离区独自完成的。即使有偶尔进去的，也很快就出来；（在这里，我作为本文作者，声明一下我的立场，我写这篇文章，不是为了挑起医生和护士的矛盾与对立，我只是在如实陈述跳楼女子的诉求而已，大家千万不要误解被带了节奏。不过在现实情况中，医生地位，确实一直比护士高。只是让人唏嘘的是，面对医闹，医生和护士，全部都是弱势群体。）
5，护士每天冲在最危险的第一线，他们（领导和部分医生）躲在相对干净的办公室工作，全网歌颂他们最伟大的时候，他们也没出来解释一下，而是选择了默认，这种鸠占鹊巢的认领“功劳法”，是对全体护士们的不公；
6，跳楼护士说，我愿做一名战士，并且一直努力站在第一线，可我更希望我们的护士，能够做一个身上有防弹衣，枪里有子弹的战士，而不是领导们的牺牲品；（疫情期间，武汉协和医院一线医护人员以黄色垃圾袋和医疗器械纺布等材料，自制防护服和口罩，被网友曝光，协和医院怒斥是谣言，并说已报警。）
7，跳楼女子希望可以把护理主任给换掉。
根据我国“能者上，庸者下”的选拔原则，这个要求也合理。
可惜的是，跳楼护士的诉求，没有得到解决，更没有引起相关部门领导的重视。
更麻烦的是，被举报的护理部主任刘XX，记下了这个举报之仇。
据一名知情人士透漏，工作中，跳楼护士开始处处被下绊子，穿小鞋。
经过几个月的忍无可忍，她决定辞职。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老娘不和你玩了，不伺候你了，拜拜了你。
我现在想起来，还非常惋惜和心疼，只能说，跳楼护士太善良了，离职的时候，她想得还是“大家”，而不是“个人”。
她对护士长说，“护士长，我明天不能来上班了，我辞职”，“我想了一下，明天我们病区的人力应该是够的，不好意思，我当逃兵了”。
一个离职的人，考虑的还是自己离开之后，病区工作，能不能正常运转下去，不要因为自己，而给大家带来负担。
真的超级善良了。
她又说，“疫情中，我可以做一个英雄而死，但不能为这样的领导班子而死，我为所有的护士感到悲哀，以后我也不会再从事这个职业了。”
“对不起护士长，辜负了你的期待”，“大家不用劝我，对于护理部主任的举报，我不会收回我所说的每一个字”。
言语之中，尽是悲怆，还有“千军万马我往矣”的快意孤勇。
没想到说好要辞职的她，面对新冠病毒没有退却的她，却跳楼了。
舍弃了她一岁多一点的孩子，舍弃了年迈的父母，更舍弃了她“感到悲哀的护士群体”。
她的心中，一定还有很多不甘吧？毕竟她那么勇敢。
三、
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跳楼护士的死，和护理部刘主任到底有没有关系，因为警方的调查结果现在还没出来，我不做过多猜测。
我想写另一个现象，就是护士群体姐妹们的集体吐槽和控诉，让我看得心惊肉跳。
让我怎么都没想到的是，平日里看着光鲜亮丽的护士小姐姐们，在工作之余，还有沉重，痛苦，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这里面有伤，有痛，有咬牙的坚持，有低首的死扛，更有悲鸣般的呐喊和嘶叫。
在武汉协和护士跳楼的新闻评论区，一个护士姐妹说，“我们太难来了，如果说医务科，是用来保护医生的，那护理部，就是用来折磨护士的，医生动动嘴，护士跑断腿，护理部那群人，从来一直都是在想法怎么折磨下面的护士”。
另一个姐妹吐槽说，“护理部永远都是在压榨护士，还一直歧视护士，咽拭子采样，预检分诊，隔离点驻点，哪里都有护士的身影，可是护士们，却从来没有给予过应有的尊重和待遇。跳楼护士咽拭子采样的情况，我们也遇到过，最后也只能接受”。
还一个护士姐妹说，“护士在医院里面，永远是最卑微的群体，干最苦的活，熬最累的夜，拿最少的钱，医生看不起你，领导也看不起你，病好了，病人感谢的也永远只会是医生”。
“最让我寒心的是，只要接到病人投诉，不管真相是什么，全部都是护士的责任。还有比这更欺负人，更无理的规定吗？更无语的是，领导开会竟然明确告诉所有护士，不管对错，就是你的错”。
你们不是医院的护士，你们只是医院病人不满的背锅侠！
一个已经辞职的护士说，“这位武汉跳楼姐妹，以付出生命的这种惨烈方式，才引起人们对这一行业内幕的关注，我虽然已经离开医院多年，真的觉得在这种环境下工作会身心疲惫，并且看不到任何改观的希望”。
说实话，看着这些护士姐妹的吐槽和控诉，我的内心百感交集，有震撼，更有自责。
真的没想到护士姐妹们，平时的工作是那么辛苦，内心和身体上，承受的压力是那么大。
对不起啊，姐妹们，对你们的关注实在是太少了，在这里，我们保证，往后一定会多多关注你们，直到你们鲜为人知的这一状况，有所改变为止。
在评论区继续看姐妹们的吐槽，所有的矛头，全部都不约而同地对准了“护理部”。
“医务科是保护大夫的，而护理部就是为了折磨护士而存在的”。
“护理部就是专门给你找茬的，他们坐在电脑面前，每天变着花样给你增加工作量，作为一个护理人员，你每天就是，手上有干不完的活，脚下有跑不完的路，电脑上还有处理不完的文秘工作，以前是一个病人有八大单子要填写，现在都不知道多少了，数不过来”。
“护理部，从来不为护士谋福利，他们每天只会觉得护士做得还不够，完完全全把这些一个个小姑娘，都当三头六臂的神了”？
“护理部真的只是为了折磨护士而存在的，他们每天只会给护士增加一大堆没用的工作量，有问题你还不能提出质疑，必须无条件接受，好像他们这些领导，都没干过临床”。
一个医疗同行，心有戚戚地说，“作为行业，深知护士有多难，职场霸凌，真的要重视了”。
还有一个说，“唉，护士这个行业，有太多无奈，工资低，被人瞧不起，还不被理解”，要知道，“很多护士可都是本科或硕士毕业的人才”。
可即便如此，护士这个群体，在很多人眼里，还依然是“低端人群”，每天被大呼小叫地指挥来指挥去。
当猪使，当牛使。
当打扫马桶的清洁工使。
今年2月20日，湖北省市场监管局后勤筹备组副组长朱保华，因为新冠肺炎在医院被收治，由于所有的医护人员，在参与抢救一个重症病人。
他的马桶，护士没有来得及第一时间冲洗，他发起大老爷的官威，斥声责问护士。
护士解释说，正在抢救病人，没时间来得及打扫，他大手一挥手，说，我不听，因为“这是你们的工作”。
大家看到没，在官员眼中，护士就如此卑贱，其他人怎么看护士，也就不言而喻了。
在网上，我们还看到了护士修下水管道的照片。
呵呵，护士是什么？护士是无所不能的神，是驴，是马，是社畜。
更是一台可以被无情压榨的机器。
四、
网友@我不知道我是谁 说，在病房，我一个人管15个病人，因为是肿瘤科，很多病人都需要打针的。我自认打针也快，可当你打到第12个病人的时候，第一个病人要你换水，第13个病人不愿意了，就会骂你，为什么还不给他打针。
@我不知道我是谁 说，当护士两年，我中饭从来没有吃过，不是不饿，是忙的没时间吃，早饭囫囵吞两个包子，在路上骑电动车的时候，就解决了。工作忙起来，就什么都不顾了，前段时间检查身体，红细胞比较高，医生说是喝水太少造成的。这就是我们的状态，忙起来，就不停，喝水也想不起来。
下了班，累得虚脱，那也不想去，就想睡觉。每天累得蓬头垢面，妆也没有心思化。
有时上晚班，没那么忙，会点个外卖吃，有的病人看到了，还会冷嘲热讽地说，别吃了，我要打针了。
听了真的很心塞。
我当场就想发飙，想问他们，难道你们家里就没人当护士的吗？想了想，还是闭嘴。可能他们家里，真的没有。
有天夜里，骑着电瓶车去上班，那一刻真想路上来辆车，把自己撞一下，这些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不用去上班了。
可以光明正大地好好休息了。
@我不知道我是谁 说，我堂姐也是护士，爷爷去世的那天，她在值夜班，请不掉假，第二天一早，才出现在爷爷的葬礼上，原因仅仅因为她是护士，她还需要照顾病人。
可从来没人问我们，需不需要照顾！
@爱泡温水的青蛙 说，印象很深的是，疫情初期，科里收了一例疑似新冠病人，那时还不知道如何科学防护，隔离衣，也只是普通布做的，戴个口罩和帽子，就硬着头皮进去了。
最常接触病人的，无疑就是我们临床护士，患者每喊一次，那时都会觉得自己放佛被判了刑一样。
没办法，你也只能硬着头皮去病房看望。
@佳琦 说，从来没见医务科找过医生麻烦，每天都是护理部在找护士的麻烦，本来一线护士，在高压环境下，每天面对参差不齐的病人，都干着最脏最累的活了，护理部还不顾人员紧缺的事实，每天下发一二三文件，把我们的劳动力往死命里压榨。
@佳琦 说，太心疼这位勇敢反抗的护士姐姐了，希望她的死不是白死。
@Jimmy小靳 说，很小的时候，我梦想着自己可以救死扶伤，后来下了临床才发现，就是一个大写的惨，背不完的书和考试，各种没人权累死累活的活，领导一个个人模狗样，心里想得却是怎么压榨你。
还有医闹，那时我每天想当逃兵，逃跑的情景，都要预演好几遍，我都觉得自己心理不健康了。
@王莹 说，我们班护理系毕业的，一年后都辞职了，唯一一个还在坚持的那个，因为她爸爸在卫生局工作。
......
对不起啊，我长篇累牍地引用了这么多，其实是犯了写作上的大忌，我知道这是在挑战大家的阅读耐心。
可我衡量了很久，实在还是不忍心删除掉。因为我很想让大家都知道，重重压力下，护士姐妹的真实心态，都是什么样子的，都是怎么想的。
压力之下，她们的彷徨，她们的逃离，是什么样子的。
现实生活中，现在护士的缺口，正在日益扩大，据医学教育网统计，中国未来护士缺口达到300万，不久的将来，将会出现“护士荒”。
时间就在未来的几年。
“护士荒”，很大一部分，和医院的内部管理有关，不人性，僵化，不把护士当人用。
很多护士姐妹们选择了从医，是从骨子里面把“救死扶伤”当成了一份很神圣的职业，她们冒着极易感染病毒的风险，直接和病人接触，背后是“信仰”是“爱”在发电。
可当她们投入到一线临床后便发现，医院职能部门，不为她们谋福利就算了，反而还利用手中的职权，抹杀她们对这份工作的热爱。
护士们的“各项指标”和“数据”，成了她们职能部门“领导有方”的“业绩”，成了她们往上攀升的“手段”。
底层护士们，个个成了祭品。
与此相对的，是护士们的血淋淋惨状。
《中国护士群体发展现状调查报告》显示，“一线城市护士的平均收入为6700元，二线城市护士的平均收入为5600元，有76.5%的护士月收入低于5000元，其中约37.6%的护士月收入低于3000元，而月收入8000元以上的护士仅占比4.5%”。
前面说过，她们的学历并不低，有的还是本科或硕士毕业，工资连高峰时期的外卖员收入高都没有。
收入低就算了，还工作时间长，有86.9%的护士长期超负荷工作，猝死的新闻，更是屡见不鲜，河北护士宋珈瑜连值两个夜班猝死，年仅23岁，南通护士李潇猝死，年仅24岁......
更惨的是，护士大多是女性，生活中，她们还是女儿、妻子、妈妈，可由于工作性质，别人休息，她们值夜班，别人放假，她们要坚守病房，和众人时间颠倒，常常无法享受到人间之乐。
《丁香园》资料显示，护士们难得的一次休息时间，还有75.3%的护士表示，常被叫到医院参加会议，并且没有任何补偿。
护士小倩说，由于工作原因，她每次去接孩子，都是最后一个，有次看到孩子抓着栏杆，眼巴巴地望着外面，那一刻，她的心，都要碎了。
她说，欠孩子欠的太多了。
平时的工作强度，3.2%的护士表示无法忍受，34.8%的护士表示非常累到了承受极限，45.1%的护士表示累。
护士行业，成了幸福感最低的行业之一。
人手短缺，科室紧张，请假难批，早已经是众所周知的秘密。
有8%的护士表示，即使请假被批，工作中，往后还是会被领导穿小鞋。
她们只能打着吊水上班。
内分泌失调，姨妈絮乱，这些疾病，提都不值得一提。
长年的高强度劳动，让很多护士的身体健康亮起了“红灯”，护士是最吃青春饭的，一旦体力不支，只能面临淘汰。
巨大压力下，67.1%的护士想跳槽，迫于现实，最后选择了再坚持一会儿，13.7%的护士表示要坚决离开。
有多少人明确表示不会去做护士，这个数据我网上没有找到，但我看到了这样一组数据，很有对比意义。
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教授、医改政策研究专家李玲透露，近几年，我国每年培养的医科毕业生都在60万人以上，但最终穿上白大褂的，只有约六分之一，六分之五的医科生学成后，选择了弃医。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医护队伍的流失情况，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严重。
上海复旦大学附属医院领导更是直接坦言：“现在每月都有五六名护士辞职，护理队伍捉襟见肘，没有护士，导致我们现在4个病区难以接诊救人。”
太阳东升又西落，日常之下，深海波涛，早已汹流涌动。
五、
最后说一下，我为什么要写这篇文章。
在美国犹太人死难纪念碑上，刻着德国牧师马丁·尼莫拉的一首诗，他说：
这就是我要写这篇文章的意义。
我不是护士，我也不认识武汉那名跳楼坠亡的女护士，但我会生病，我怕到时候空荡荡的医院里，无一人为我护理。
护士的心凉了，手中的蜡烛灭了，我们的黑暗也就来了。
所以我呼吁，官方早点给出武汉跳楼护士调查结果，并彻查和她网上曝光的有没有关系，并希望有关部门着手介入，改善全国护士的工作环境，提高她们的福利和待遇。
一定一定一定，要把她们留住。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