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兰芳的琴师姜凤山
本周日晚19：30，河南卫视将播出：
《梨园春》特别节目
相濡以沫梨园情
豫剧名家王善朴 杨华瑞艺术专场晚会
深受几代观众和广大戏迷推崇和喜爱的京剧四大名旦之首梅兰芳先生，在他近60与年的辉煌艺术生涯中，曾对京剧的青衣、旦角儿行当在唱腔、念白、舞蹈、音乐、服装、化装等诸多方面都进行了独具匠心的探索和创新。经过不间断的努力终于使之日臻完善，从而形成了其独特高雅的自成一体的艺术风格，在海内外影响尤为广泛，世人称之为"梅派"。但回首在"梅派表演艺术"的形成和发展过程中，其实并不是一种貌似简单孤立的现象，透视着辉煌灿烂的背后会发现它凝聚不少幕后英雄的聪慧和贡献，正是他们甘当绿叶红花的“一棵菜精神”（梨园行内称之为精诚团结在核心角色周围的术语），雍容华贵的古代妇女形象性格刻画得鲜明生动、入木三分。其中伴随梅先生从艺多年的著名琴师年过八旬的姜凤山老先生，就是这幕后许许多多英雄中的一位。下面我们就有所侧重的谈谈这位为梅家四代人操国琴的京胡四大金刚之一姜凤山老先生（另外三位分别是黄天林、何顺信、池天标）。
违背父母立志从艺终不悔
姜凤山老先生是地地道道的北京人，1923年生于南城崇文区花市一个城市贫民家庭。父亲是个安分守己以修理眼睛为生的艺人，老人家对儿子的期望值并不高，那就是希望后代能跟着他学会这门手艺，“长大喽！有口子饭吃就得”。哪知，慢慢长大的小凤山，对父亲的一番用心良苦反倒不以为然。倔强的他无论大人如何苦口婆心地劝说，就是坚决不肯随父亲干摆摊修眼睛的活儿，却一门心思要学京戏，争取日后唱红成为“名角儿”。
看到铁下心来执意要学习的儿子那股子“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即媳妇出于对疼爱儿子的妥协，老父感到实在无法拗过他们母子俩，也就勉强同意小凤山到戏班子里去学习。这一年他正好8岁，就由家人带着他来到位于城南的中华戏曲专科学校考场，几位考官一番例行询问和听姜凤山唱上几句会唱的一段戏后，梅清目秀、身材适中的姜凤山还真被老师慧眼给挑上了，并且校方真对他的自身条件安排其学小生。但是在此之前小凤山一直喜欢京剧中的黑头行当，觉得唱黑头或演武二花一类的角色无论从人物作派、行腔、念白等更有伟岸的气势，像个真正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况且当初定下从艺志向后，可以学习模仿的基本上也是以“黑头、花脸”之类的人物为范本。所以，当戏校老师将决定让他改习京戏中的小生行当时，姜凤山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还是没有答应，因此也就错过了这次入戏校进一步学习深造的机会。
不久之后，经热心的亲戚牵线搭桥姜凤山又到“京城文林社”学习，这一学就是四年，后来"文林社"因经营不善散伙了，原班人马并入“富连成科班”。这会科班的领班人偏巧再次让学黑头已有一定水准的他再次改攻青衣、花旦这一姜凤山本不喜欢的行当，但心仪黑头、花脸角色的姜凤山还是没有遵从，于是不得已又来到了另外一家戏班子“福庆社”搭班唱戏。在此之际，姜通过梨园界有绰号“活张飞”之美誉的梨园前辈侯喜瑞的入室弟子关洪斌大力引荐给侯老学习净行，后姜凤山还拜京剧名家张鑫奎为师专攻为武花脸，这一学又是3个年头，从艺方式为边学边演，业内人士称之“代艺演戏”。光阴至1933年时，学艺坎坷的他却因祸不单行差点被黑心戏班子的班主给卖掉，紧急关头多亏梅兰芳先生果断地和“北平梨园工会”出面打点不少的钱财，才算平息这件另姜凤山一生都明心刻骨的大事。之后迫于生计的姜还在名旦尚小云创立的“荣春社”与净行前辈雷喜福挑班的戏班子里连袂搭班唱戏，如与雷振东、时慧宝等人连手上演（捉放曹）、（闹江州）、（战宛城）和其他一些优秀的传统剧目。
旧社会里，艺人为了养家糊口只能拼命“赶包”（意思为：一天内到几个戏院子间轮番演戏），久而久之造成不少演员疲惫不堪，再加上不懂得科学地保护和使用嗓子，少年姜凤山十几岁那年时嗓子倒仓（意为嗓子坏了不能唱戏的专业术语），无法继续唱戏。有道是“天无绝人之路”，在过去以往学唱戏之余的姜凤山，还一直将学习京胡伴奏作为“艺多不压身”的真功夫加以操练，至少如今拾起来立马成为乐队的一员问题不大。于是刚刚十四五岁年龄的姜凤山在不能唱戏的同时，就开始为义父马德成老先生从事操琴吊嗓子派上了大用场儿。
拜名琴师刻苦学艺，柳暗花明遇上梅兰芳
在过去演艺圈子里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甭管你戏唱得有多好、胡琴拉得有多么棒，如果不正视磕头拜师于这个行当、门类的权威人士，那么圈子内外永远把你当票友看，即业余水准上不得大雅之堂。有鉴于此，姜凤山不足20岁的时候，经朋友沈子厚帮忙得以结识了梅兰芳的姨夫徐兰沅先生（当时他是梅先生的第一位琴师）的入室高足杜奎三为师。初次见面杜就问姜：“能吃苦吗？会吹唢呐、笛子、笙，还会弹月琴吗？……”。姜凤山有些腼腆的低声答道：“这几样儿乐器都会点儿，不过还不太熟。”“行，那就捡你会吹会弹的先来一段，让我听听”，杜奎三说。姜凤山听罢，顺手摘下墙壁上挂着的月琴，演走了一段“徐策跑城”那段儿高拨子。杜奎三一则边品着杯中的茉莉花茶，一边用手指轻敲桌面打拍子支着耳朵细听，末了杜奎三一拍大腿说：“行，是块当琴师的料，这徒弟我收下了……”。这样姜凤山就与梅家牵上线了，至今姜老爷子说起半个多世纪前的往事，仍有一种深深地回味感。“我们学操琴那年头，讲横的、竖的都得会（横的指笛子，竖的指京胡、月琴等），哪像现在会一种玩艺儿就齐活”。
拜杜奎三为师后，姜凤山由于嗓子原因在梨园界大多以操琴为主，中间因某出戏个别角儿生病，为救场临时唱戏客串一下，也属偶然所为。像随四大须生之一马连良创立的扶风社戏班子到东北沈阳、长春等地演出，不仅阵容强大且演出时间长达两年左右。姜凤山作为乐队中操京二胡、京胡的琴师在此先后为马老板主演的剧目《四进士》、《借东风》、《空城计》伴奏。有时又为其他名角儿如著名老生谭富英、李世芳、宋德珠等人表演的剧目中操琴一显身手。
解放前夕的1948年前后，有那一时期的当红明旦名艺筱翠花（于连泉）的哥哥于永利热情举荐，姜凤山为在抗战期间拒绝为日本人演出而蓄须名志达数年的一代京剧大师梅兰芳担任琴师，从此姜老爷子与梅家几代人之间结为世交。
新中国建立之初，使梅先生等一大批老艺术家们看到京剧艺术的春天就要来到了，他们都热切地盼望着能尽快地利用自己的才华和多年来练就的本领报效这来之不易的新社会。但多年来脱离舞台给梅先生所造成的损失真是太大了，首先往日令戏迷叫绝拍手称快的一副好嗓子此刻却难遂人意，一切都得从头开始。这时，姜凤山作为专门为梅先生吊嗓子的琴师被日日请至家中，目的是帮梅兰芳尽快吊出小嗓儿，以重返钟情倾心的梨园舞台。
与梅兰芳合作13年，为“梅派艺术”饮誉海内外功不可没
从此，护国寺街梅兰芳家四合院内的海棠树下，几乎天天都可听到大师在姜凤山所操京胡悠扬曲调中伊伊呀呀的吊嗓子的声音。姜老回忆起昔日情景，感慨地将其当时已8年没唱戏的梅先生乍一唱那嗓音坏的可正够呛，光沙哑不说，而且嗓音总是提不上去。为了使吊音效果更佳，少走一些弯路，曾唱过戏再拉京胡的姜老就比会操京胡不曾演过戏的人具有更多优势，他针对梅先生现有嗓音条件可动了不少的脑筋。首先他采用了循序渐进逐步提高的吊嗓子方式，而且每次只调高一点但又不让梅先生事先知晓，以避免其预先了解造成紧张情绪，导致欲速则不达的情况出现。结果用这样的方法练就下来果然成效不错，只一年左右，连梅兰自己均未感觉多么费心吃力，可唱青衣、花旦的小嗓儿竟然顺利出来了，较之从前有过之而无不极，这让不少圈内人士既为梅先生高兴又感到惊奇不已。
梅兰芳先生复出梨园的消息，让憋闷许久的很多“梅派”戏迷高兴极了，人们互相奔走相告，意在争先到京城各大戏园子里一睹“梅派”《贵妃醉酒》、《洛神》、《天女散花》、《霸王别姬》等一系列优秀经典剧目的艺术风采。众所周知为梅兰芳先生一生操琴伴奏的共有三人，即徐兰沅、王少卿、姜凤山，其中梅先生的姨夫徐兰沅老先生在解放前就因年事高身体不太好早已颐养天年。而后接班的王少卿是在梨园界有通天教主美誉的王瑶卿之侄，其父是瑶卿弟弟京剧名家、人称凤二爷的王凤卿，他随梅老板的梅家戏班子年头最长。本文主人公姜凤山老爷子伴大师从艺也达十几年，尤以解放后为主，特别在梅兰芳先生出访前苏联、日本、欧洲和慰问在朝鲜的中国人民志愿军等重大活动之际，担任乐队中首席京胡琴师的无一例外都是姜凤山随行。人们不禁要问，此时的王少卿先生为何不同去呢？您有所不知这里面的事儿，听我就此慢慢道来。
要论起王少卿操京胡的艺术造诣那在当年梨园界也得说是数一数二的，但王少卿先生身体状况实在不佳。由于长期患病导致脚面肿的老高，一年四季只能穿布鞋否则即走不了路，可飞机到国外演出总不能穿西服系领带脚蹬圆口儿老头鞋吧？但现实中由于长年脚肿的原因，比较开明的梅兰芳每次遇到上述事宜约定俗成不要求他同去，并以友情、关怀为出发点非常尊重王少卿本人的意愿。这样姜凤山为梅兰芳先生演戏较之从前就繁重许多。因身体欠佳，梅大师格外照顾王少卿并相应减少其伴奏次数让他多以何处静养为主，直至1958年王少卿因久病不愈去世。
据姜老爷子说，梅兰芳先生虽身为表演艺术大师，但在排戏中的精益求精精神让与之合作的人至今记忆犹深。姜老讲起几十年前的桩桩往事如数家珍，他特别提到梅兰芳先生对戏曲的改革是一点一滴的，小到一个水袖动作、一句唱腔的吐字气口，大到跌宕起伏的剧情、情景人物间矛盾的设置、人员出场顺序等无不经过深思熟虑反复演练。排演过程中，琴师、鼓师、笛师、弹月琴的都可与大师就排戏话题畅所欲言各抒己见，梅兰芳先生虽然从旧社会走过来但过去老式艺人的陈腐陋习却很少。相当开明大度的他，确信一出大轴戏只有靠戏班子里的聪明智慧、群策群力、同心同德才能达到至善至美又叫座儿的最高目标。这期间，有唱戏经历并担任操琴伴奏的姜凤山无疑就成为与梅兰芳先生就演戏问题切磋最多的人之一，他们在艺术上是心有灵犀，经常能不谋而合地想到一块儿，而且姜老爷子还能不时地为梅兰芳先生在戏中的某些艺术问题出一些令梅先生也点头称道的好点子。
梅兰芳先生晚年曾在郑州应邀观看了由常香玉、马金凤主演的河南豫剧《穆桂英挂帅》，深受启发的梅先生回京后决定将其移植成京剧。目标一确立，梅兰芳先生便与剧团里的其他主要演员、乐队夜以继日通力合作，只用了半年多时间就将这部整体规模宏大且影响久远的京戏杰作作为一份厚礼，奉献给1959年国庆10周年的隆重庆典仪式上。其中身为编导兼主演的梅兰芳先生为此付出大量心血人所共知，而作为戏中唱腔、道白、板式、京胡曲调主要设计者之一的姜凤山老先生和乐队的贡献则功不可没。正是梅兰芳先生和琴师、鼓师三方天衣无缝的鼎力协作才创下了该戏在北京当时连续上演十六场，场场爆满、座无虚席的高票房纪录。
不幸的是，在这之后，梅兰芳先生开始患病身体逐渐衰弱，终因长期紧张忙碌积劳成疾，于1961年病逝，享年67岁。
姜老晚年“宝刀不老”，致力于“梅派”接班人的大力培养
作为北京京剧院梅兰芳京剧团元老级的艺术指导，姜凤山老爷子现已将主要精力放在与梅兰芳之子梅葆玖等人携手培养深受观众喜爱的“梅派艺术”接班人的问题上。他不顾年事已高，每个月不定期的都要到剧团里为新人说戏、讲戏，从基本功的走台到眼神、吐字、行腔、水袖等一招一式，老爷子示范起来都一丝不苟，为的就是让年轻演员学“梅派”不要学成“花架子”、学皮毛，而是真正领会梅大师系列经典剧目所扮人物的神韵和演出技巧。
有鉴于此，在梨园界一旦探讨起有关“梅派艺术”的专业话题，既是梅先生琴师又参与大师生前多出剧目排练和表演的姜凤山老爷子是最具权威性的人物之一。事实也证明了姜老一贯的努力耕耘并不是徒劳无功的，它终于伴随着拂面的春风、适宜的甘霖结出了累累果实。在姜老和梅葆玖先生近三年来的言传身教，点石成金，一批批海内外优秀的“梅派”青衣演员脱颖而出，如早已崭露头角“梅派”再传弟子香港人董圆圆、台湾国剧社的魏海敏女士，中国京剧院的当红演员李胜素等年轻“梅派”青衣，均时常献艺于国内外的舞台，从而使广大观众能再度欣赏极富艺术魅力的“梅派艺术”。
特别是近年来，经姜老先生、梅葆玖先生等其他戏曲专家的共同努力和深入挖掘，终于重新把梅兰芳先生几十年前一出未能彻底完成的优秀剧目《洛神赋》，经过复排整理、提炼、润色和二度加工，再次搬上梨园舞台。笔者于前两年有幸在北京长安大戏院欣赏了该出戏，剧中故事情节跌宕起伏、人物冲突引人入胜，唱腔和表演清丽优美，灯光布景华丽考究，营造出了一幅如梦幻般的视觉和听觉的绝佳艺术效果，使我完全沉浸在叶派小生叶少兰、梅派青衣董圆圆那无比美妙的演唱中。继而联想到为此出戏公演大获成功的幕后英雄姜凤山老先生，梅葆玖先生对"梅派"艺术的继承创新所作出的巨大贡献。
姜凤山老先生本行是操京胡，戏迷们大多知道他是梨园界现为数不多的几位仍健在的泰斗级的京胡琴师，光拜老爷子为师的磕头入室弟子就达30人之多，没有履行仪式的徒弟连他本人也记不清有多少了。其中有些人在社会上已具有相当的知名度，如北京京剧院优秀老旦演员赵葆秀的琴师燕守平先生、王福龙先生，梅葆玖先生的琴师舒健先生，上海京剧院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童祥苓先生的琴师陈正伟先生等人都出自其门下。自上世纪90年代初，海峡两岸关系出现松动，应台湾方面的邀请，姜凤山老先生随北京京剧院三次赴台访问演出。此行开明宗义即让长期与大陆隔绝的宝岛各界人士，欣赏国粹京戏博大恢宏的艺术风采。作为文化交流的主要内容之一，姜凤山老先生还特地为酷爱京剧当时已年近百岁的老票友张学良将军唱戏亲自操琴祝兴，与此还就京剧各流派、振兴京戏等艺术方面的问题与国民党元老，人们尊称立公的陈立夫老先生热情探讨切磋，气氛十分和谐融洽。
我是一次偶然的机会经朋友引荐才与姜凤山老先生相识的，后几次因事到老爷子家中坐客。姜老家住在劲松西街一幢旧式楼房里，屋内陈设简洁明快，墙壁上有序地悬挂着一幅幅姜老爷子不同年代从艺操琴的艺术照片。透过这些相片，基本上可以看到一位老艺术家所走过的历经人生沧桑的艺术之路。恰是中间遇到梅兰芳，梅先生把姜凤山看作是他艺术上最可信赖的合作伙伴和生活当中的挚友，双方互尊互敬，这在几十年前是十分难能可贵的。姜老爷子与梅家的世交堪称中华民族艺术界里尊情重谊、肝胆相照的杰出典范。因此为人重礼讲义的姜凤山老先生终将“弘扬梅派”、“培养梅派”接班人示为己任、恪尽职责。我们大家都愿意看到一代著名琴师姜凤山老先生健康长寿、万事如意，为梨园一年四季繁花似锦再播春光与雨露。
摘自 《档案大观》 2003.7.4 | 作者: 张本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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