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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朐】聚众

2016-04-05 郭宝学 临朐

四面环山的黑风窝村,西北两面的山坡上顺坡就崖的散落着几十户人家,大都自成院落,互不毗连,山间别墅一般。初冬的风东一头西一头的乱撞,捎带着一阵阵呜咽的哭声,在山梁子的松柏间转悠。村东对着一条深深的沟壑,一条砂土路蚯蚓一般从山外蜿蜒到村头一块平整空闲的场地上。

小场院聚集了一撮人,大都是穿着肥大的中老年人,仅有的两个小伙子每人手攥一木棍,棍上挑起一条白布横幅,上书“天理难容,杀人尝命”八个大字。不知何故,“偿”字丢了一个人字,写成了“尝”字。书写者就是村子德高望重的焦四爷。

焦四爷的远房大哥因为捍卫自家的承包地,与整修高压线路的施工头争执,竟被几拳打死了,停尸两天还没有个说法,大伙儿愤慨不过,要聚集起来到镇说理去。焦四爷作为黑风窝村的首席代表,又是自己的本家兄弟,挑头组织这次行动义不容辞。

“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情总能成……”谁的手机铃声这么不看火候?大家刚要责备,却见焦四爷从羽绒服口袋里掏出了手机,嘟囔着“兔崽子,设了这么个铃声,俺又不会改!”一边按了接听键。兔崽子是焦四爷在县城读书的孙子,学习倍儿棒,焦四爷常对人夸是上清华的料儿。“啥,来了两辆警车?一辆停在了沟口?还有三辆黑色轿子?俺知道了,继续盯着,随时报告!”放下手机,焦四爷便吩咐道:“守灵的哭起来,其他人准备好了,镇上来人了!”

场院靠里首,一个用高粱箔扎制的灵棚里便传出悠长婉转的哭灵声:“俺那亲爷啊,到什么时候俺再见着俺那亲爷啊……”棚子的当央放了一尊新涂了黑墨汁的棺材,周围坐了几个女眷,皆头扎白布,身穿孝服,低头垂目作嚎啕状。男人们则紧紧围住焦四爷,怒目进村的道路,显出同仇敌忾的阵势。

一辆警车闪烁着红蓝色彩首先驶过来,然后是三辆黑色轿车鱼贯而入。车里陆续有人下来,砰砰砰,车门叩击声,沉闷而威严。有人小声嘀咕道:“派出所长来了,镇长也来了,都是大人物!”“那个打人的小矬子也来了,娘的,还挺神气!揍死他!”

中心村主任也在里面,他疾步奔至焦四爷面前,压低声音说:“四哥,怎么回事儿?咋还打起横幅来了?”然后回转身,介绍莅临的领导:“这是镇政府的马镇长,派出所的吴所长,司法所的梅所长,变电所的候所长!”又把焦四爷介绍给各位领导。

马镇长攥住焦四爷的手,晃了两晃,十分伤感地说:“想不到,真是想不到!”看了一眼灵棚,招呼众人道:“咱们先给焦大哥鞠个躬吧!”一行人便来至灵棚前。灵棚里的哭声立时增了许多分贝。

鞠罢躬,马镇长将擦拭眼睛的白手绢折叠好,慢慢放进口袋,两手交叉叠放在腹部,清了一下嗓子道:“乡亲们哪,我刚从外地出差回来,没想到事情会闹成了这样子!我理解大家失去亲人,失去好邻居的心情!事情的原委我通过中心村,通过变电所,了解了一些,今天就是专门来解决这个问题的!”周围立时发出“天理不容,杀人偿命”的喊声。

马镇长摆了摆手:“镇静,镇静!乡亲们,现在是法治社会,一切都要按法定程序办事!人命关天的大事儿,更要讲证据,讲法律,一丝儿都马虎不得!”现场顿时安静了下来,去镇上参加过会议的焦四爷也微微颔首。

马镇长指一指身边的陪同人员向焦四爷商量道:“各方面的负责人我都给您请来了,解决不好大哥的问题,我决不离开!老焦,您掂量个地方,咱们借步说话?”

“没地方伺候!当面锣对面鼓!”扛横幅的那位瘦麻杆似的年轻人愤恨地说。死者无后,他是最近的亲属,有这样的发言权。

焦四爷生气地挥挥手:“咋这么跟领导说话?”然后招呼一行人往死者的破院子走去。其他人则原地不动等候调解的结果。

不知不觉中,日头移到了天空的正中,暖暖地照着,大家都有些懈怠,俩年轻人放倒了横幅,脑袋凑到一块玩起了手机,几个年龄长一点的靠在院子北面的矮墙下眯起了眼睛,灵棚里偶尔传出几声漫不经心的哭声,更像催眠曲一样让人打盹。

终于,焦四爷陪着几位领导回到了场上。那个小矬子灰头土脸的,像经了霜的茄子。马镇长依然清了清喉咙,向大家说明调解的过程。他的话很沉很重,也很有水平,总之让大家听得心服口服。十万元的赔偿,更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当马镇长客气地征求大家的意见时,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瘦麻杆儿竟然鼓了几下掌。

临走前,马镇长又一次攥住焦四爷的手,晃了两晃,满意地说:“村子虽小,责任重大,老焦还要多费心呐!”

焦四爷瞩目车子远去的方向,赞不绝口道:“小矬子赔七万,变电所赔三万,领导处理的多公道!”再看大家都一律的如释重负,丝毫看不到一点悲伤。

不知什么时候,两位年轻人又扯起了那面横幅,微风徐来,白布飘摇,像是做着胜利的炫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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