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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朐】丝路絮语

2016-07-12 马洁 临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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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三岁时有张照片,母亲经常拿出来看。三岁的我 站在一方井台上,后背一棵大垂柳,带彩的,但不是像现在天成的彩照,而是过后上色,那是要另加钱的。这大概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流行的一种彩照吧,里面的人脸、衣服,这么一上彩,就像那时候乡下草台班子上穿戏服化彩妆的戏子;据母亲说,是相片洗出来后,照像的人越看越喜欢,就擅自给变成“彩照”的;越看越喜欢什么呢?自然做母亲的是带一口自豪的语气描述的:里面不只那夏日浓密的垂柳,像一个美女的曳地长发一样好看,还有就是前面站着的那个小女孩,扎着一个朝天辫,白白胖胖的小脸,挺着圆鼓鼓的小肚,尤其身上穿着的那件“麻果”料的小连衣裙,让人越看越喜欢,那可是母亲的手艺!

在母亲的这个描述中,我有些困惑,是我让人越看越喜欢呢还是那件连衣裙,母亲自豪的是相片中女儿可爱呢还是自己 的精湛手艺?后来我终于听出来,她自豪的是她的女儿穿着她做的那件衣服好看。那也是在我女儿小时候,她又在那个陪了她二十多年的缝纫机上,给女儿做出一件漂亮的棉布花裙时,对大家的恭维,她依旧是那个自豪的语气:相当年,我给三岁的女儿做的那件裙子,穿出去,谁见谁说好看,大家都来问是在哪买的,那时候在乡下好多人还没见过这样漂亮的花裙子呢!

我赶紧又把那个照片找出来,仔细地瞧了瞧,这是一个上身淡粉色,下身是柳芽色带花的娃娃领拼接宽松裙,也没啥特别的。可用母亲的话说,那时候,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一是小孩裙子乡下不多见,二是那个料子好,抖抖索索的,在乡下一般人家也没见过。后来,我在上海给母亲买了一件塔夫绸夏衣,母亲说正是当年给我做裙子的料,追根溯源,是当年姥姥的陪嫁,姥姥是靠近青岛那一带村里一家地主家的小姐,有这样的料子不足为奇。这也是我穿的最早的一件“绸缎”衣服。

对于那么小就”绫罗”加身的“光彩照人”我没有多少印像,可对于它的来之不易我却耳闻目睹,打小就有了认知。当后来读王安忆的《天香》,读到里面“绣阁”一章里,镇海媳妇,小绸和闵女儿的一段关于丝绸的对话,不禁引起我久远的儿时记忆。

“……镇海媳妇叹息道:小小一条蚕,吐出丝,经几道缫制,治成线,再染与浆,合络又分辟,穿进针里,千丝万缕,终成光华丽色,不知是谁造物?

小绸说:这还是可见的,是人力可为,那看不见的,才是神功!

镇海媳妇问:比如哪些?

小绸说:比如盘古开天,女娲补天,混沌中分出上下黑白;再比如后羿射日,大禹治水,方才水陆分明,有了个清明世界!

镇海媳妇问:那盘古,女娲,后羿,大禹,是人还是神呢?

小绸说:无形之人,有形之神。

镇海媳妇沉吟一时:我说是神人一体,就论从桑蚕到织纺,再到罗绣,都是神假借人手!所以,养蚕人家正月要祀嫘祖;蚕初出,要敬马头娘;收完蚕茧,则去庙里谢蚕神。

……”

儿时不知啥是神功啥是神人一体,但只觉得大人们好有能耐。春暖花开阳光明媚的五月份吧,相邻不远的三姨家就要把宽敞明亮的正屋倒个干干净净,东西、人都搬到侧房去住,搬空的正屋,上下四壁全喷了石灰粉,然后就架了一屋子竹架子,上面铺了新编的草席,一排排的上下一共三层;不知三姨从哪里拿出一张黄色硬纸板,上面密密麻麻全是蠕动的小黑虫,轻轻扫到铺了干干净净细裱纸的笸箩里,把山岭上新采的桑叶,剪的细细的碎碎的撒到上面去,过几日去再看,只听得桑叶下细微的簌簌声,黑虫变白变大了;也不知啥时这些一笸箩一笸箩的蚕宝宝就上到了屋子里铺好的草糜子上;以后,每天一大早,母亲和姨婶们就上山采来一筐一筐的肥厚油润的嫩桑叶,喂这些蚕宝宝,它们可真能吃,明明盖在身上厚厚的像面包似的一层桑叶,等我出去玩一圈回来或吃一顿饭的功夫,再去瞧,“面包”变“煎饼”了!只感觉那段时日,母亲和姨婶们白天晚上的,忙得脚不沾地团团转。

那时候也就七八岁年纪,反正我是很怕那软体的活物,可看大人们却把它们时不时放在手心亲昵地瞅来瞅去,自己先吓得心里突突直跳,要命是不敢上前的,更不用说去拿了。虽然害怕可却在心里总是惦记着,时不时去隔老远,皱着小眉头却瞪着好奇的小眼睛,瞧那一天一个变化,眼看着原先的小虫虫长成了一只只肥硕的大白蚕,比着赛地长胖长肉,咔嚓咔嚓吃得那个香甜,只听满屋子刷刷进食的声音,不禁也让人直吞口水;忽然就有那么几天,只听三姨说是蚕娘上山了,不能见外人;耐着性子等;等再让进,掀开门帘,哇!眼前一片刺目的雪白。原先的蚕宝宝不见了,只看见用麦秸织成的“金山”上,挂满了一个个白的耀眼的椭圆形的蚕茧。忙活一个多月,累得又黑又瘦的穿着素服布衣的母亲和姨婶们,却为这无缘加身的华服之源,脸上露出喜悦和幸福的光芒。而此时,一个小女孩小心捏起一个毛绒绒的“小白球”,第一次感受到这个神奇的东西带给心灵的震撼。

三姨给我讲,这“小白球”水里泡软了,就抽出织漂亮绸缎的丝线了。小女孩动心,于是拿了一个泡到水里去,蚕茧是泡软了,可丝头在哪里呢?又捧着去找三姨,三姨哈哈大笑,把那个泡软了的蚕茧拿起来,拢了一小缕已湿答答的毛,拽出盈尺,缠到一只筷子上,拿着筷子转啊转,蚕茧也跟着转啊转,果然,就缠了一筷子丝上去,最后出来一个还活着的蚕蛹。曾是语文老师的三姨适时授教:明白了吧,这就叫“作茧自缚”。把那一筷子丝递给我说拿去玩吧。怎么玩,我用小指挑了极细的一根,放在太阳下看,一闪一闪,若有若无,还富有弹性,后来学成语“细若游丝”一下就想到儿时玩过的蚕丝。我不知道如何用这丝织成漂亮的布,三姨说那是大工程说了你小孩家也不懂,我拿去问母亲,母亲瞅着那一筷子晶莹的雪丝,幽幽地说:若是你姥姥还在,她是会用这丝纺了线,再用这丝纺成的线织成布,或是把线染了色,可 以给你绣荷包香包的。可惜现在都用机器没人用那古老的织布机了。小孩子总爱打破砂锅问到底,七八岁正是好奇的年纪,我问,那机器织出来的布是不是就做成了那些唱戏的阿姨叔叔身上穿的戏服?

乡里有一个吕剧戏班子,演员都是各村选拨出来的有唱戏天份的农民,忙时种地,闲时唱戏。我小时候常趴在爱看戏的姥爷背上,跟着这些在农闲时节到各村里演出的戏班子追戏。最着迷的不是那胡弦一拉,小心脏就颤颤悠悠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舒服感觉,而是那戏台上的人儿穿的那华丽美艳的戏服,戴的那珠光宝气的头饰。尤其那花旦,一头葳蕤,云顶上珠光宝气,而那一身或大红或湛蓝或明黄或亮粉的戏衣上,绣的富贵牡丹,一株红梅,几朵金菊或是一团团的云字,富贵雍容的,反正那花旦往那土台上一站,顿时感觉眼前一片繁华似锦的热闹,再是那长长的水袖一舞,平日的村妮野夫倾刻变作了美仑美奂的仙女、英俊潇洒的小生,让台下观望的小小人儿就此沉沦,满心里是那戏服,是那水袖,是那花旦。回家穿了父亲的白衬衣,或手腕上绑了白毛巾也伊伊呀呀一团乱舞。那时候还没见过旗袍,因为这世上最漂亮的就是这戏衣。

是母亲对我说,那机器里织出来的绸缎做成旗袍最好看的。我问旗袍是什么,母亲说是式样别致的裙子。九岁时,终于见到了“式样别致的裙子”。是在父亲订的《大众电影》杂志上,看到的。那是张电影海报,上面有一位非常漂亮的女明星,着一件小立领偏襟盘扣上面绣了一只金色彩凤的底色纯白的裙子,母亲用无比艳慕的表情幽幽地说那就是旗袍。我看了又看,那件衣服的别致,还有女明星穿着它,简直美的令一个九岁小女孩都不禁在心底一声叹息,竟还有这么漂亮的衣服!忍不住内心的激动,对母亲说,等我长大了也一定要穿这么漂亮好看的旗袍。同时也记住了那个叫李媛媛的美的不可方物的电影演员。不懂事的我,当时竟没注意母亲眼神里的一丝失落。后来有条件给母亲买华服时,母亲的身材已经不适合穿旗袍了,我们兄妹就用各式各样的时尚老太太服来弥补她年轻没有好衣服穿的缺憾,但每当我穿着旗袍给她看时,她眼睛闪闪烁烁的,总是盯视很久。

带着对绸缎的旗袍情节,一九九四年刚上班的我,有机会去上海出差,终于见到了书中电影中所呈现的花花世界时,第一件事就是去南京路倾囊买了平生第一件旗袍,玄色丝绸上绣一株空谷百合。那也是和丝绸的第一次切肤之触,从此一发而不可收拾,因为旗袍而爱上了丝绸,因为丝绸而爱上了江南。和江南也是有缘,结婚后因先生一直在太湖附近的城市公干,我也就斗斗转转近十载在这“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的江南徜徉,饱览那里湖光山色的同时,也觅得“青丝为笼系,桂枝为笼钩。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缃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的罗敷女出没的桑园,更是对那些古建筑里的绣楼情有独衷。所以再读王安忆的《天香》,尤其那小绸和闵女改作“绣阁”的楠木楼,以 及里面极尽精湛华润的文彩描绘的绣楼女子的生活,竟是读得津津入味,恍入意境。而围绕那么一块丝绸所起的种种名称“绫、罗、绢、帛、缎,纱,锦”就更令人回味无穷。想这别致的名字配这江南的绣娘,才是绝配。

我没有成为绣娘,却一路追捧着这不同材质裁剪的旗袍美服,愣是把它穿在了柴米油盐酱醋茶里,穿出了我的个性我的世界。这似乎得益于从小就被母亲“绫罗”加身,冥冥中给我一个感觉,女人与美服有着不同一般的亲近感。即使在那样生活贫瘠的乡下,爱美的母亲都能极其所能地为我做一件好看的裙子,母亲与婶姨们不辞辛劳养蚕,在喂养过程中,无疑不是对那美丽衣裳的一种切实的憧憬;而那唱戏的农民换了行头,立马就换了一种神情,可见华服与人的,不只是外表的好看,更是一种精神的滋补,俗话说的“人要衣裳马要鞍”是有它深刻的内涵所在啊。

前几日,受邀参观威海裕红祥毕总创建的山东最大的丝绸博物馆,六百多平方米的大厅里,从蚕宝宝到真丝成品的各种衣饰,一路呈现出的丝绸历史和传承,勾起我这些关于丝绸的记忆碎片。而这些碎片引发的心底那片情感 的涟漪,在我读台湾小说《千江有水千江月》时,竟产生了深深地共鸣:“没有大都市的喧嚣、繁华,却有一种美丽的东西吸引着我,让人留恋。说到底,是一个情。”作者正是用这一缕淡淡的情怀,用淳朴、和谐、宁静、诗意、简单的语言,告诉读者,虽是穷乡僻壤,却生长着另一种智慧。虽是穷乡僻壤里生活的女人,心底依然拥有一片纯美的情怀。正是因为这份纯美的情怀,才让生活继续……。《天香》亦如此。

里面作者也有一句关于蚕的描述,写得真好。“蚕变蛾,是怎样的痛苦,怎样的吐丝,怎样的自缚。而终究也只是生命蜕变的过程,它是借此羽化为蛾,再去续传生命--”……。多像女人。

马洁,笔名:芳紫陌。七十年代初生于沂蒙山区,后入住美丽海滨城市威海。威海市作协会员。从小爱好文学,作品有散文随笔小说。散见于省市内报刊文学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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