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临朐】张氏家族

2016-10-19 张玉奎 临朐

☞【临朐】临朐嵩山天路行,带您走进人间天堂

☞【临朐】情迷凤凰谷

☞【临朐】相遇丹阳湖

☞【临朐】(临朐)石门柿韵

小盘村周边只有几处零星的孤山,山子不算高,广阔无边的平地,一直连接着北京城。一条滚滚入海的大河,就从这里经过。小盘村,鱼米之乡,物产富饶,没有起过大户,小财主到有七八家,日子殷实,房子建的与众不同,青砖古瓦,还有人买一对大石狮子把门,讲究气派。张从善家的日子,在小盘村根本数不上,他就靠着一担筐,每日早起赶四集,贩卖山果一类的货品,做点小本生意的买卖,家有二亩地,老婆孩子都勤俭,还算说得过去。 

小财主李兴江的家门前,那棵老槐树上栓了一头骡,骡子很漂亮,怎么看都眼熟。骡子头顶心里一撮白毛,张从善就猜到应该是龙岗盐店里的那头骡子。张从善从开了门第一眼看到这头骡子就奇怪:天刚放亮,村庄里还没有人家开大门,这样的早,怎就拴着这头骡子?张从善很纳闷。

张从善挑着一担山货,颤悠悠地走着,满脑子里问号。出庄不到半里路,他忽然心中一热,顿时想起来了。近来龙岗盐店犯了抄,摊上大事了!盐店掌柜的与李兴江交好,莫不是送来财宝隐藏不成? 

果如张从善所言。盐店大掌柜的购进大批私盐,被别的盐店抓住把柄,举报官府,官府欲治他的死罪。大掌柜的尹宝绞尽脑汁,想到了李兴江。与李兴江不算亲戚,交往不算过于密切,不被人注意,是一处最好的私藏点。李兴江这人可靠,老实、忠诚,有情有义。

尹宝半夜里打理行装,金条元宝带上一些,还在想,也不能全部藏进一家。尹大掌柜的感觉可以了,悄悄地牵来骡子,摘取骡子脖颈下拴着的铜铃,驼上货物,趁着夜深人静,开了盐店后门,东瞅瞅西望望,小心万千地走出龙岗街。到了小盘村,离天明还有一段时间,李家没有开门,把骡子拴在李家门口的大槐树上。尹宝不敢叫门,怕是李家的狗一咬,引起邻家注意。尹宝内急,找地方拉屎,在李家家外一口破旧柴草屋子里,发现一口废弃的地瓜井,屋子里柴草蛛网到处都是。尹宝暗喜,带来的东西藏进这口废井里,没人寻思,是一处安全的地方,比藏进李家更好。真是天助我也! 

张从善挑着挑子,转回身子就来了。奇怪,李兴江家大门没开,骡子牵走了。聪明的张从善把挑子放进家,就在李家附近寻找。他没费事,第一考虑就是那口废弃的老井。进到柴草屋子里,果然就见井口的蛛网破坏了,说明有人刚刚下去过。张从善大喜:该着我家发财了! 

井底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张从善摸索着进了盛放地瓜的洞子,仔细地摸了个遍,什么东西也没有。从这个洞子里出来,又钻进另一个洞。刚进洞口,一只老鼠惊惶地窜出来,冷不防吓他一跳。在洞的里头,从一抱柴禾底下,摸到了硬邦邦的物件,心慌的跳到嗓子眼里。拖到洞口仔细看,用布包了元宝和金条。张从善慌忙从怀抱里放下,跪在井里,冲着财贝磕了个响头,心中默念:“神灵相助。”带上那个布包,蹭蹭地窜上井去。 

张从善一如既往,当天还赶他的集去,一路上多哼了些小曲。这天买卖非常好,百十来斤山货卖的一干二净,收拾摊子,进一家羊肉馆,下了二两老烧。

村子里谁也不注意张从善,衣服没有变样,土地照样耕种,一天一个小集赶着,一切照旧。 

这样的日子过了四年,平平稳稳,不显山不露水。第四年的秋后,风雨交加,接连不断,时常伴有大冰雹。当地多种谷子,大风磨损,颗粒无收。庄稼损毁如此严重,人们的口粮发生了饥荒,生活处于饥寒交迫之中,土匪横行,各种杂牌队伍你来我往,横征暴敛,人们陷入水深火热之中,饿殍遍野。 

大盘村与小盘村土地接壤。大盘村刘启亮背着一捆破席,卷了铺盖,一手领了十岁的小孙女,来到张从善家。刘启亮说:“大侄子,我看你天天做买卖,日子还过得去,我两家的土地紧挨一块儿,你就收下,种着方便。看着给两个钱,多少你说了算。混不下去了,这就要外出要饭去。” 

碍于老亲戚面子,张从善要刘启亮自喊了个数,就那个数给了钱,收了刘启亮家的三大亩土地。接二连三,混不下去的人越来越多,有本村的,有邻村的,纷纷要求张从善收购自家的土地。张从善有钱,人也大方,你卖,他就买,都是卖地的人喊一口价,基本参照刘启亮的地价卖地,便宜的不能再便宜。张从善从不还价。从进入冬季开始,到第二年耕种时节,张从善就这样收购了一百多大亩土地。附近几个村庄里,数他家土地最多了,成就一方地主。

人们都不知道张从善怎会有这样多的钱,唯有李兴江怀疑。小本买卖,是不可能挣到这么多钱的。当年,龙岗盐店里的金条和元宝,莫不是被他弄去了?盐店大掌柜被抓走了,之前交代过家人,家人来小盘村的废井里寻找不着,询问过李兴江。李兴江哪里知道! 

“马不吃夜草不肥,人不得外财不富”,正如俗话所说,张从善一跃成为小盘村首富,就是方圆十里八里,也无人能敌。房屋翻修,土地猛增,佣人成群,从此显赫起来。张从善扔了那担挑子,不用亲自下地干活,堂而皇之地当起一家大主的掌柜的来了,过上了人家羡慕不已的好日子。 

时年大旱,吃水困难,大盘村小盘村之间一条干涸的河沟里,尚有一处可挖掘水源的地方,属于大盘村的地土。为了全村人吃水,张从善个人出钱,从大盘村买回土地,花去十八块银元。小盘村家家出工,人人感激,在买回的土地上开出一个水池,泉水甘冽。垒砌水池用的石条,都是张从善出钱买的,没花村人一文钱。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有义务为庄乡父老做些贡献了。

张从善家的土地越来越多,所用的雇工越来越多,银元越来越多;张从善逐年增加了油坊、酒店,大盘村里设有分支,之后增加了药铺。张从善远非当年的小买卖人可比,已是有名望的大掌柜了。

留声机当年时兴,尚在社会上层人物中热手,附近所有城市中,只有青岛城里买得到,价值两大亩土地。张从善拥有了。张家大院里,传出靡靡之音,美妙动听。村庄里的老百姓,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玩呓能发出如此美妙悦耳的声音。人家张从善那日子,过的神仙一般。

大盘村小盘村,自古没人玩鸟,张家大院里,一溜就挂了十几个鸟笼子,专人专职伺候着这些宝贝。鸟的种类繁多,画眉、八哥、鹦鹉,青岛城里遛鸟人提在笼子里的鸟类,在这里都能见到。

真正最受主人喜欢的不是鸟,却是叫咬。这是一种秋天才有的像蚂蚱一样的昆虫,依靠脊背上的绿色短翅发音,叫声清脆优美,远远胜过蟋蟀。为了延长这种昆虫的生命,冬天把它装进精编的小笼子里,白天揣进穿着皮袄的怀里,夜里搂在被窝里,大雪天照旧欣赏它的奏乐,情趣无限。小盘村古往今来,还是第一人。 

张家大院里,水池、假山一应俱全,四时花草清心悦目,非一般财主家庭可比,时任临朐县县太爷家,不过如此。

临朐县的时任县长魏守刚,四十来岁,国民党员,积极演讲,宣传抗日,组织群众捐款捐物,买枪买炮,建立抗日地方武装。本县规定,按各户地亩数量的多少出兵员,以前有制度税收,按地亩数量收银,如今,两项规定相结合,定为二两地银出一兵员。大户人家的命值钱,多数大户人家选择花钱或者典地雇人当兵。时局动乱,到处动枪动炮,新兵未经训练,有的就被迫拉上了战场,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说不准哪时哪刻就丢了。谁家愿意孩子去当兵?! 

张从善有钱,有地,他与众不同,派二儿子张小龙当兵,一反常态。县长魏守刚深为感动,以他对抗日大局的认识和积极贡献大作宣传。张从善父子胸佩大红花,敲锣打鼓,荣登大榜。张从善是聪明人,他怀揣着个人目的。之所以派儿子当兵,为的是建立靠山。在这样的年代,万贯家财没有靠山能保吗?

张小龙二十岁年纪,一米八五个身,老长一张脸,不苟言笑,精明强悍,又自幼习得武艺,老俗话了,“知子莫如父”,张从善相信二儿子走到哪也不会吃亏,派他出去当兵,一定出息。儿子是块行伍料子。

张从善找到与县长有联系的人引荐,暗送一个银元宝给魏守刚。魏县长大喜,格外开恩,把张小龙定位留守本县兵员,且委任一小头目。事在人为,三来二去,张从善跟魏县长打的一派火热。张家有财,又有势了。 

张小龙年纪虽小,机警过人,因有一身武艺,三个月就是保安队的队长了。本县境内三处山头上的土匪,全被他端了。大土匪头子刘雄起的脑袋,被他一包袱包了,提到魏县长的办公桌上。功盖全县,深得魏县长赏识。魏县长自思:难得的人才啊! 

父因子贵,张从善提拔成了众望乡的大乡长,头顶礼帽,手拄文明棍,吃香的喝辣的,一身绸缎;秃顶的脑袋像个冬瓜,脸面上胖的两腮包鼻子,整个身段,那才叫腚大腰圆。乡公所里,龙椅里正蹲,斜背着盒子炮,掌控着众望乡的财政和生杀大权。

这时期建立起很多队伍,做梦也不会想到,“张三李四”之类的无名小子,一夜之间各自组织起一帮人,拉起抗日小分队的大旗,下村进户,借名催要给养,鬼子来了,又投靠鬼子当汉奸。张小龙还算坚决,跟鬼子正面干了一仗,被打哗啦了,剩了一二百人,逃进山里躲起来。国民党县党部的人,被俘之后脱胎换骨,一个个摇身一变,成了铁杆汉奸。魏守刚做了日本人的县长。缘于魏县长的关系,张从善没有受到他儿子的影响,依旧是众望乡的乡长。魏县长一力撮合,保着张乡长动员儿子投诚日寇。

张小龙慢慢恢复了元气,人马到了四百多,手下的几个连长,陆续找回来。出山夜战,抢了几个大户,又有收获:手枪两支,步枪十二支,银元四百多块,粮食布匹一大宗,骡子马子六七匹,满载而归。打鬼子报效国家的念头没有了,自成一体,占山为王。然而,他密切注视着这块地盘上的队伍,国民党的,共产党的,日伪汉奸的,最好谁都不要去惹。他同时知道,他的主子魏守刚做了日本人的县长。

东去一百多里,昌乐县地盘上,两县交界处的仇三,队伍二百来人,可以争取。仇三原是刘雄起的部下。刘雄起被枪杀,张小龙的枪口顶在了仇三背上。仇三告饶,愿交出一辈子做土匪挣来的家底保命。张小龙准了他,并从仇三那里得来一个城里女人,一头卷毛,浪气十足,说话娇声娇气,小鸟依人。这女人原是昌乐城里一家大户人家的娇妻小妾,成了仇三的可人儿,又做了张小龙的压寨夫人。这仇三,倒也识趣,不时进贡抢来的宝贝,博得张小龙喜欢。张小龙的宝石玛瑙,多数来自仇三。昌乐自古就是宝石的产地,其产品流通各地,多有持宝之人。 

躲过鬼子的岗哨,绕村转店,度过弥河,进到昌乐地上,早有仇三的人骑了马接着,到了逄家庄。一进大门,就见树上吊着一个大兵,奄奄一息,打的死去活来,鲜血滴滴答答。大堂宴席上,就可欣赏活生生折磨人的大戏。

 “这人是逃兵?”张小龙问。

“不是逃兵。”仇三说“我姐刚刚嫁了人,他见贴了喜联,油了大门,就进去抢了我姐的新衣裳。三件,都扎进他腰里了。涨破胆子了!”

“哪里人?”

“临朐,五井街的。”

五井街是张小龙姥娘家的村庄。张小龙走进院子里,来到枣树底下,抬头望着吊在树上的大兵问:“五井街的?可听说张从善这个人的名字?” 

“听说过。是众望乡的大乡长,小盘村的财主,俺村里的女婿。”说完,垂下了头,嘴里鼻里都在滴血,捆绑着绳索的手腕和脚脖肿的老粗,鞋子掉地上一只。 

“放了他吧。”张小龙转身对仇三说,“不知者不怪罪。知道抢的是你姐姐家,借他个胆子也不敢。”

说完,二人相视一笑。仇三一挥手,手下人会意,放下来,解了绑绳。

半个月后,被救的大兵来到小盘村,见着张从善就跪下磕头,俱说张小龙救命大恩。他是五井街人,叫王顺,昌乐仇三那里当兵犯了事,活埋的坑子都出好了,不是二公子,早已做鬼了。

当夜,王顺就带了两个兄弟,砸了冶源一个大户,带着抢来的财宝进西山见张小龙。张小龙已经自称司令。十五里路外设了岗兵,天不明就把王顺拿下,蒙了眼睛,押来见张司令。

见着张司令,王顺咕咚一跪:“五井街王顺,叩拜恩人张司令!”

“快快请起。”张小龙从椅子里站起来,走到王顺近前,扯下蒙眼的布条,把王顺抚起来,一旁让座。

留王顺过了中午,宴席伺候过后,张小龙对王顺说:“我这里不是你的存身之处,带上几个钱,远走它乡,闯东北去。仇三这家伙心狠手辣,不定哪天,再听他姐诉冤,或者有冒犯仇三之处,你命难保。”

王顺跪下就磕了个响头,地面砖上“咕咚”地一声响。王顺起来,接了张司令的赏钱,带着两个兄弟就去了东北,老家也没有回,父母没去见。

鬼子来了后,各种赋税压的人喘不过气来。一九四二年秋风雨连绵,过早地一场霜冻,遍地高粱颗粒无收;时年疟疾流行,草根树皮充饥的人们,十之八九病病殃殃,人口减员严重。各乡公所扩充势力,吊打匪刑,草菅人命;交不起钱粮,十室九空,人们举家搬迁,闯了东北,历史标榜“无人区”。

有这样一首民谣:四二年上遭大难,

敌人盘剥更凶残。

盘着楼斗夺种粮,

绑架抄家乱糟残。

土地荒了无人种,

树皮草种全吃完。

村里黄嵩长成树,

千家万户无炊烟。

临朐成了无人区,

提起它来心胆寒。

真是人间大地狱,

穷人要活难上难!

这年,大善人张从善下了狠心,所辖民众怨声载道。张从善手下,有几个亡命之徒,给张大乡长制造了无数血债,命案不断。

一个风雨飘摇的的夜晚,八路军的武工队神奇地包围了乡公所,张乡长在内的十几人全部枪毙,一个活口不留。县城里的鬼子来增援,半道上糟了埋伏,被八路军打了缩头乌龟。大快民心。老百姓夸耀,八路军神了,隔了好几个乡镇,专袭众望乡,打鬼子汉奸一个没防备。

张小龙的队伍再也坐不住了,不断派人下山侦探,寻访八路报仇。一夜游击,误撞了魏守刚的汉奸队,打死了汉奸队长,魏守刚的结拜兄弟彭通,死伤十几个汉奸,恼了魏县长,把张小龙卖给日本人。

住县城的鬼子一个中队,联络汉奸两千多人,于一个夜晚悄悄包围了张小龙山里的驻地。鬼子一阵炮轰,张小龙人仰马翻,四面机枪狂扫一阵,派汉奸喊话,缴枪投降,保命回家乡。看看死路一条,几百人的队伍投了降。

张小龙和他手下的官兵,一个个被绑起来,装进十几辆卡车,发送就近火车站,运往中苏交界的一个地方罚劳工。火车到沈阳站倒车,趁着夜色,张小龙钻进民巷里,一阵乱枪没打中,他跑出来了。 

王顺就在沈阳。他的来信中说过,由于干过土匪,打仗不要命,提拔成了汉奸队长,深得鬼子赏识。就按信上注明的地址,张小龙顺利地找到王顺。了解情况后,王顺说:“容不得我留你。鬼子那边的手续我办,赶快离开。”

王顺给办了良民证,给了一大笔钱,送张小龙坐上了沈阳南下的火车,顺风顺水进了关,来去仅五天,又回到了老家。几百人的队伍,仅他一人生还。

队伍上干久了恋着队伍,在家又怕日本人和魏守刚发现,回家待了一夜,见了见兄长张大龙,第二天微明就去了昌乐,投靠仇三,以图发展壮大自己。

张从善的大儿子张大龙老实守家,为人勤快,心地善良,一如既往地居家过日子,两个老婆六个孩子,家庭美满。自老爷子张从善被枪毙,他就是一家之主,更加与村邻和谐。大盘村张有发在他家干长工八年了,面对主人张大龙羡慕无比地说:“我什么时候能过一天你这样的日子就死也值了!我一年吃不到一次肉,连过年那顿包子,都是白菜豆腐陷的。”

“那好啊,从明天起,你跟着我,一块吃,一块住,不用干活,还给你开足工钱。我怕你享不了福。”大龙很大度,坦诚地说于张有发。

这是老长工张有发求之不得事情。然而,张有发果真就享受不了。刚跟着掌柜的吃了两天肉,就拉的不行,裤子都提不上了。张大龙笑弯了腰:“我说你不行就不行。草包肚子装不下油水啊!”

张大龙成为张家最大度的人,欠他家钱的人,欠他家粮的人,年底还不上,他不逼人,特殊困难的,他还要拿出钱粮救济;有叫花子过路,他家也会收留。村里村外,口碑不错。张从善大乡长这样做了,也就不会被八路打死了。他比他老头子,好了许多,做的更聪明。

借用仇三的人马,张小龙在两个月的时间里,连续火并了两股土匪,招安了一队散兵游勇,人马扩充到两千余众,机枪两挺,钢炮一门,自称旅长,是一方地盘上最有势力的人了。他不想闯祸,与大队伍保持中立,国共日伪互不沾边。他却是不想放过魏守刚。他被俘的几百兄弟,一去无还。奇耻大辱,在他心里萌生着复仇的怒火。

张小龙干旅长,副旅长自然是仇三的;两个旅长在喝酒。张小龙坐首位,雪白的汗褂扎进牛皮腰带里,双肩斜跨着匣子枪。他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潇洒倜傥,风流万种。副旅长请来一帮唱小曲的,江南班子,红裤绿袄,女音缭绕。外面有门岗进来禀报:“报告旅长,前些日子被撵出门去的伍魁求见。”

伍魁出身在土匪世家,叛逆不道。凭着一身上好武功,仗着一颗雄心豹子胆,吃大户,耍队伍,唯利是图,有奶便是娘;当过汉奸,杀人连鬼子也不放过。 

听得副旅长这样介绍,张旅长倒是更愿意见见他。张旅长说:“是块好钢!有种性!”招呼门卫,“叫他进来吧。” 

“张旅长,千万别。他一定在外面混不下去了。此人养不得!”副旅长急了。

伍魁因得罪多方,曾两次投奔仇三,都被拒绝。听说张小龙主政了,又来拜见。

伍魁个子不高,小脸,络腮胡子,小眼,极精神极精神的样子。脊梁上斜背着一个包袱,包了一挺轻机枪。这可是队伍上的好宝贝!

“哪来的?”副旅长问。

“老祖宗传下来的。”伍魁冷冷一笑。他显然不说实话,也不爱搭理仇三。

“管他哪来的?!来了就是老子的。”旅长高兴了,把手一扬说。

“在外面浑不下去了?”副旅长问。

“老子混得好好的。”伍魁转向张旅长,双手一抱拳说:“听说张旅长当家了,心胸广阔,大人大量,兄弟不才,愿意追随左右!”他人不大,声音却响亮。 

“好,脆快!”张旅长一拍大腿,“老子就喜欢你这样的。好兄弟!”

伍魁进了这支队伍,仇三很是担心。伍魁非等闲之辈,他是惹祸精。仇三对伍魁的来龙去脉,一清二楚。 

杀了土匪头子李成龙后,伍魁背了七支步枪,投靠吴化亮的队伍。半年之后,跟吴化亮闹翻了脸,趁夜偷出吴化亮的狐皮大氅穿了,腋下夹了吴化亮唯一的一挺歪把子机枪,踏雪投靠了张传山。不到两年,弃张传山当了国民党窦旅长的兵。回老家夜宿,被李成龙的弟弟李成虎捉住,绑在梯子上灌辣椒水,嘴里灌,脸上泼,活活折腾个大半死,准备活埋。适逢另一股对头土匪打来,慌忙绑了他,绑在一根扁担上,浑身挺直,像根棍一样,扔进烤烟炉里,待打退了来犯之敌再收拾他。炉里还这样绑着三个人。外面枪声响的激烈,炉里四个人滚动身子靠拢,两人一伙,背对着背,互解了绑绳。伍魁爬上房梁,抱住梁叉,几脚就蹬出一个窟窿,四个人全跑了。 

当了两个月的八路,表现勇敢。在竹子林打鬼子,全部撤退后,他还舍不得阵地,提了一篮子手榴弹上去,一个一个早晚扔完,硬压了鬼子汉奸一大片人十几分钟冲不上来。终因不守纪律,又服不了八路军的苦,转而当了汉奸。海浮山上,相中了日本人的手表,不知如何摘下,端起日本人的三八大盖,瞄准熟睡中的七个鬼子脑袋,要一枪穿个透心凉,冷不防一个外出的鬼子回来,背后死死地抱住他。惶急之中一勾枪击,打死两个鬼子,五个鬼子抱头钻被窝。抱住他的鬼子手腕上,同样一口金光闪闪的手表。伍魁挣扎着抽出匕首,活割下鬼子一只手,摘得那口金表,飞身冲出鬼子炮楼。 

枪声一响,鬼子汉奸紧急集合,各营房前吹哨子,牵狼狗,排队,乱糟糟的。探照灯雪亮的光柱乱扫,全副武装的三轮摩托轰鸣着冲出大门。鬼子找了一夜没有找到他,第二天,把冶源一带的老百姓抓了一大批,大杀大砍,祸害不浅 。

事后伍魁说:“大门口支着两挺机关枪。我跳墙出去,鬼子的摩托车队就冲出了大门。我没有起来,倒那里就睡了一觉,直到后半夜静下来,拿着带血的手表才离开。”

伍魁的故事多的拉一火车;伍魁每天都在创造新的故事。像伍魁这样的人,仇三怎敢用?张小龙知道了,却是哈哈大笑,说是难得的人才。

那天一别,十天之后,伍魁又来到逄家庄。见到张旅长,说是有见面礼,一个肩上摘下一个包袱,解开了令所有人都吃惊,是两个人头:一个是魏守刚的人头,一个是县城鬼子中队长谷茨一郎的脑袋。县城鬼子戒备森严,他竟弄回这两个人头,弄回两个重要人物的脑袋。 

那晚扎缚紧身,伍魁翻城墙潜进伪县政府大院,就趴在魏守刚卧室的房顶上。鬼子中队长谷茨一郎穿着军靴,挎着指挥刀,从大门口进来。他来安排第二天剿共的事情。魏守刚家有人送来了一只笊篱大小的弥河大鳖,酱油腌好了,就等下锅。这手绝活,还是谷茨一郎教的。谷茨一郎喜欢把活着的大鳖放进酱油里,火炉子边烘烤,那憋渴了就喝酱油,自然吃进滋味去。那酱油里,混着各种料子。鳖汤做好了,就着美味,一个鬼子,一个汉奸,喝的满面通红,手舞足蹈。伍魁一朵棉花一样,轻轻落地,乌纱蒙面,比杀鸡还轻快,收了两颗人头。

连鬼子也想不到伍魁如此厉害!

仇三趴在张小龙耳边叽咕了几句:“给咱惹大祸了!赶紧让他带上人头走开。” 

“量小非君子。”张小龙冷笑一声,“好汉,你实现了我张小龙的夙愿!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亲兄弟。仇三副旅长之下,你坐第三把交椅。”张小龙倒满一杯酒递给伍魁。

“流浪之人伍魁,谢过张旅长!”伍魁仰起脖颈,咕咚咕咚饮下,空杯子徃着天井里一扔,“痛快!” 

队伍发展很快,在不断壮大,引起国共两党的双重关注。共产党的地下联络员不能改变这支队伍。张旅长的老头子就是被共产党的军队枪毙的。国民党的人趁虚而入。一个商人摸样的人,在仇三一个拜把子兄弟的引荐下,秘密接触张小龙。来者三十八九岁,西装革履,风流倜傥,举止斯文。来者紧紧握着张小龙的手说:“你本来就是党的精英。我党感谢你为抗日大业作出的英勇贡献。我代表国民党山东省政府,欢迎你归队!并正式任命你为国民党独立旅旅长职务。从今天起,军队给养、军饷,以及枪弹补充,由国家承担。党和人民,对你,对你领导下的这支军队,寄以厚望!” 

面对的是强敌,是日本人的军队。日本人已经派人争取过他,并且表明不记前嫌,为了大东亚共荣,协心同力。如若不从将刀枪相见,以排山倒海之势,摧古拉朽。这已是明摆着的发展趋势。张小龙不想当汉奸,他有起码的中国人的良心。为了保全这支队伍,他早有盘算,归顺国民党,背靠国家这棵大树。

改编后的独立旅,立即拉进南部山区,以大山作掩护,静观时局变化,接受国民党军队培训。这时的张小龙意识到兄长的危险,派人送去一封加急信。张大龙打开一看:我的部队撤往南部山区,日本人会找你的麻烦。暂时跟我躲避进山,以图后策。切切! 

偌大家业,扔了如何是好?张大龙左右拿不定主意。他不知道谷茨一郎的脑袋留在了逄家庄,正是由于弟弟的缘故。他还在往好处想呢。不过,还是留了一手,把小老婆及小老婆生的两个小儿打发回娘家住了。 

平安地度过了一段时间,县城里的鬼子直奔小盘村。鬼子汉奸三百多人,把小盘村团团包围。小盘村的人全被集中到打麦场上,以搜查八路为名,拉出几个吓得浑身哆嗦的人,要他们交代八路哪去了。小盘村根本不见八路影子,哪里交出八路?这几个人就活活被鬼子的刺刀捅死,鲜血喷涌,肠子流满地,惨叫不绝。

“你的,张大龙的干活!”带队的鬼子官採住张大龙的衣襟。早有汉奸指认了他。鬼子官说:“说出来,八路的、哪里去了?!” 

面对血淋淋的场面,张大龙一生不曾见过,吓得浑身筛糠一样,说不出话来。鬼子官一挥手,两个如狼似虎的家伙,各採了一根胳膊,押到场地中间,用力一惯,摔了个狗啃屎,把张大龙的前门牙磕掉了,流血不止。张大龙趴着不敢起来。 

过来两个汉奸,一个提着绳子,一个提着一桶洋油。拿绳子的汉奸麻麻利利,结结实实地反绑了张大龙,比绑一只鸡还容易。另一个汉奸照准张大龙的脑袋猛踹一脚,张大龙呲牙咧嘴地嚎叫,早就准备好的一瓶洋油捣进张大龙嘴里,咕嘟咕嘟往里灌。张大龙杀猪一般挣扎着嚎叫不出声来。两个洋油瓶子倒替着往嘴里灌,一直灌得张大龙肚子大涨,饱饱鼓鼓。脚穿皮鞋的汉奸在仰面朝天的张大龙肚子上猛跺;每跺一脚,张大龙身子一窜,嚎叫着喷出洋油来,上吐下拉,嘴里的喷得老远。鬼子官最喜欢中国人这样折磨中国人自己的同胞了。 

这帮鬼子汉奸,来自山东淄博。淄博汉奸最坏,曾经发明了很多非人类的酷刑,讨取日本人欢心。把人扒光了衣服绑起来,肛门里塞进爆竹,那一声爆炸何等惨烈!更加惨无人道的是,一种叫二踢脚的爆竹,插进肛门里点燃,打进肚子里爆炸。淄博汉奸,为了争论一个孕妇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按到人家,剥了衣裤,拔出刺刀开膛破肚。给人剜眼割鼻,逼迫人家当众强奸······极端残酷,实行非人的折磨,罄竹难书。 

“皇军老爷,本人老实种地纳粮,不曾冒犯;纵使说小的窝藏八路,小的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要小的一死,给个痛快的吧。”张大龙昏死过来后爬着哀求。

鬼子军官呲着大金牙,满脸狞笑:“你的老实,你有个不老实的弟弟,皇军的脑袋也敢割。好,给你个痛快的。”鬼子官一挥手,过来两个汉奸,拖着张大龙拖死猪一般,一旁活埋了。张大龙的一家人,除了小老婆和小老婆生的两个儿子不在家,全都被活埋了。 

张旅长的人马驻扎山区,侦察兵四处活动,早有报信的把家兄遇害一事传进耳朵里。张旅长放声痛哭:“哥哥哎,被兄弟害了!兄弟空有好几千人马,不能保护你。” 

“旅长节哀。”仇三拉住张小龙的手说,“哥哥的大仇,就是我们兄弟共同的大仇。血债要用血来还!个个振作起来,兄弟都听你的。你指到哪里,兄弟打到哪里,绝不含糊!” 

伍魁冷冷地扫了他们一样,什么话没说,倒背着两手出去了。他最看不下天底下哭哭啼啼的男人。他看到英雄的张旅长,也有婆婆妈妈的一面。

山寨全体默哀,连营级以上军官垂首脱帽。秋深的山林,在嗖嗖的冷空气中,飘荡着几束枯黄的老叶。山间涌动着寒云,秃鹫展开巨大的翅膀,盘旋在山的上空。 

伍魁回到一百多里路外的老家探母。八十岁的老母弓着腰,头发花白,满脸皱纹。老人家颤悠悠挪着乱步,走近儿子,提着儿子的乳名说:“寨啊,人老实了不行,不老实了也不行。你们父子,将门虎种,净干些胆大包天祸害人的的事。我劝了您父子一辈子了,一个也没有听的。老婆子我也活不了几天了,什么时候看见你积德行善,在家过安稳日子呢!” 

伍魁默默无语,静听老人家数落。他从来就是这样。尽管吃的用的都富有,他依旧觉得亏欠老母,亏欠太多了。他使老母一辈子为他担惊受怕;他从来不把老母的忠告放进心里,打家劫舍,杀人越货,干的不是人干的事情。 

刘乡长接到密报,寨子回来了,昨天夜里来的,关了大门在家,守了他的老母一夜一天。刘乡长几个强人一商量,由刘乡长出面,邀请伍魁赴宴,相机图他性命。伍魁这家伙,早晚都是乡公所的一害。 

刘乡长的副手张升,长胳膊长腿,身大力大,仗着户族强大,欺男霸女,横行霸道,村人对他切齿痛恨,太岁头上却是无人敢动他的土。刘乡长也是让着他,时常做不了他的主。张升瞅见伍魁长期不在家,撇下如花似玉的媳妇守着婆婆居家过日子,翻墙越户,夜夜强奸,守着老婆婆就干。伍魁媳妇屈辱上吊死亡。伍魁却是没有一次捉住张升,该着他命大。鸿门宴之计,实出自张升,欲借机除掉伍魁,根除后患。 

刘乡长很礼貌地敲敲门:“伍老兄,听说你回来了。兄弟我准备了一桌酒菜为你接风。敬祝你在张旅长手下大展宏图,官运亨通。”

“张升呢?”伍魁进了乡公所大门。酒菜飘香。伍魁问,“刀子磨好了没有?这顿酒,老子不喝白不喝,反倒被人小瞧。刘大乡长,麻烦你告诉张升,老子怕他就是孬种。” 

“伍兄哪里话,哪里话。尽管在乡公所,我个人设宴。知道你们有隔阂,张升李升的,一律除外。就咱哥们。兄弟若感到有必要调和,我自当尽力效劳!”

“少废话。走吧!”伍魁大步走向堂屋去了。

几个狗腿子和刘乡长,把伍魁请到上座。伍魁一落座,掏出一把手枪拍在桌子上,大吃大喝,无所顾忌。三盅酒落肚,酒盅没有离开嘴唇,扬手就甩向身后一枪。枪声一响,子弹打中了张升一只耳朵。隔着窗户,张升顾不得耳朵受伤,慌忙躲到窗户一边,冲着酒桌连开两枪,捂着一只流血的耳朵,从隔壁房间里逃出去,大门没敢走,跳西墙跑了。

“狗日的,黄鼠狼子给鸡拜年,老子早知你他妈的没安好心!”伍魁一脚踏住慌作一团的刘乡长,顺手一挥,锋利的匕首划掉了刘乡长的左耳,热血哗就流下来。刘乡长疼的抻头蹬腿,哭喊着求饶:“都是该死的张升安排干的。大爷千万别对着我来!” 

“去你妈的!”伍魁一脚踢开刘乡长,扬长而去。

这一夜,伍魁睡得不安生。半夜过后,张升带着土匪李成虎,随从十几个人,都骑了快马,八十多里山路,星夜驰来。马队一进庄头,就找一片树林拴了,端着手枪,带着匕首,弓步包围了伍魁家。来者之中多数人是“练家子”,越墙而入,不走大门。窗户、门口,各都守了人。发一声喊,几个人一起发力,伍魁家的内门被撞下来,十几道手电光柱齐刷刷对准了睡在炕上的伍魁母子。“没有想到吧?你也有跑不掉的时候!”李成虎厉喝,“给我拿下!” 

伍魁盘腿坐在炕上,头也没抬。“不要我的抢了?”伍魁说,“它可是会伤人的。”

“交出来!”手电和枪口对准了伍魁。“把枪交出来!”

“我来结果了他!”张升的手枪伸进人群里,未扣扳机,就被李成虎攥住了。

“哇———!”伍魁发一声喊,早有一床被子渔网一样腾起来。伍魁耗子一样就从被子底下留到院子里。院子里守门口的人以为屋里成功了,刚一松懈,冷不防滚出一团黑影,慌忙打枪,反伤了自己人。屋里的人都朝门口打枪。院子里,伍魁趴在鸡窝旁,伸手从鸡窝里摸出一把手枪,屋里出来一个,被他打死一个。院子里几个人都趴在地上,开始朝鸡窝打枪。李成虎把伍魁的老母亲当靶子一样推在前,屋里的人就冲出来,又不见了伍魁的人影。

月夜中,村外弯曲的小路上,一匹马飞快地奔去,马蹄声远了下去。一个土匪报告李成虎:“二爷,您的马被骑走了。”

张升急得跺脚,结结巴巴地说:“不听我我的、当场就该枪毙!”

第二天天明,刘乡长知道了昨夜发生的事情,不顾没了一只耳朵的伤痛,找到张升对他说:“这小子命大,几次都不死。我们不能在村里住下去了。这小子再杀回来,就是大队人马。我们杀过八路军的人,又跟国民当结了仇,只有一条出路,进城投鬼子去。”

果然如刘乡长所言,伍魁带着独立旅的人来了,扑了个空。挥刀跃马,转身带着队伍攻打县城,活脱脱一头受了伤的雄狮。仇三早有眼线,飞马报告旅长。张旅长气的火冒三丈,策马直追,抄近路截住伍魁。

“你他妈混蛋!还是一个土匪!”张旅长大怒。“大哥我仇比你大。跟我回去!”

避免了一场鸡蛋碰石头的遭遇。

山林脱光了树叶,草色枯黄,初雪降过,山山涧涧,银装素裹,黑松林和山崖上的岩石,间或有着本色,不被雪花完全覆盖。小北风劲吹,嗖嗖地从独立旅士兵们脸上刮过。身处敌占区,后勤供应不足,士兵们的棉衣还未运达。接到密报,鬼子从县城运往南部山区一批衣被和军用物资。那里驻扎着一个鬼子小队,还有三百汉奸。张旅长和他的参谋长们研究作战方案,截获这批物资,同时消灭那个鬼子小队。有人来报,伍魁趁着夜色,背着行囊,一身夜行衣打扮,独自一人下山。

“也好,借鬼子的手杀了他。这个惹事精!”仇三副旅长说。

“走了多长时间?”旅长问。

“两袋烟的功夫。”

“三营长”旅长叫道。

“有!”

“安排一个连追上去。追不上了,等候在城外接应。”旅长狠狠地甩了烟蒂,“我断定他闯了虎穴,十有八九,性命难保。”

伍魁潜进城里,住朋友家里,一夜没动,整日里喝酒,连续五天,都因鬼子戒备森严无从下手。朋友在鬼子里边混事,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出去捅“马蜂窝”。鬼子的岗哨增了一倍,似有戒备。 

在河套一个拐弯的地方设伏,截击鬼子两辆运载军用物资的卡车,果然引动了鬼子小队增员,县城的鬼子也在调动,赶往那段河套地区。

鬼子的第一辆汽车被路障挡住了,后一辆汽车迅速后退,找一处开阔地方调头。一个独立旅的小分队迎着扫来的机枪子弹冲过去,枪弹和手榴弹对着汽车开火,鬼子司机受伤,汽车开下了道,再也动不了了。独立旅的人快速转移物资。前一辆汽车进退不得,十几个鬼子死命顽抗。 

鬼子小分队听得枪声前来增员,中了埋伏。独立旅放过汉奸不打,专打鬼子。汉奸队长赵志,本地人,既怕八路,又怕国民党,鬼子那头还要应付。独立旅不打他,为感恩,赵志命令他的士兵朝天放枪,一路往县城逃跑。

独立旅八个士兵对付一个鬼子,围着鬼子团团转,河边的公路上展开白刃战。三十多个鬼子无一投降,全被消灭。 

赵志的汉奸队很快就迎上城里赶来增援的鬼子,鬼子命令赵志带队冲在前面,鬼子的机枪架在汽车上,紧跟着跑步前进的汉奸队。独立旅的枪声一响,赵志的汉奸队纷纷后撤,鬼子的机枪就在汉奸中狂扫,汉奸们只得再往前跑。 

张旅长命令撤退。鬼子打红了眼,紧追不放。“真他妈的是块烫手的山芋,甩还甩不掉。弟兄们,退到那块高地上给我打!”旅长不慌不忙,举枪打向疯狗一样扑来的鬼子汉奸。一群士兵积极响应,保护着他们的旅长。 

八路军的武工队乘机袭击县城,炸药包把城墙爆了个豁口,穿灰军装的士兵不顾死活,英勇冲进去。这城里仅留了十几个鬼子把守,招架不住八路军的武工队。一队汉奸不经打,死了几个就散了。武工队炸了鬼子的军火库,整座县城地动山摇。 

伍魁的机会来了,满县城翻了个底朝天,没能找着张升和刘乡长。鬼子最高指挥官的老婆孩子,一家四口全被他干掉了。顺便一把火,把鬼子的粮仓点燃。县城的上空,浓烟滚滚。追击独立旅的鬼子汉奸,望见县城起火,中了调虎离山计,火速回援。 

八路也盯上了刘乡长。刘乡长杀死三个八路侦查员,加之为非作歹,恶贯满盈,奇袭县城之后,在一帮俘虏的汉奸之中,侦查员认出了刘乡长,他和张升一块儿被抓,绳子绑了双手,锁在脖子上被人牵着,押出城去。

第一个八路杀死在马家河子。在马家河子村土屋里住着一个货郎,刘乡长已经盯上一段日子了。种种迹象表明,货郎就是地下共产党。一个黑漆漆的夜晚,刘乡长带着十几个狗腿子擒拿了货郎。张升打了头一枪,脑袋开花;刘乡长打了三枪,全中心脏。

第二个八路杀死于本村。接狗腿子们禀报,村外有掉队的八路军,一身老百姓衣裳,南方口音。刘乡长带人抓进乡公所,吊在树上鞭抽棍打,打得那人皮开肉绽,嚎天哭地。天傍黑时分,一伙人押那南方人到悬崖上,张升背后一脚,刘乡长随后两枪。几天之后,夏日尸腐,一俱骷髅躺在油渍的发黑的一片土地上。

第三个八路杀死在申家庄。一个狗腿子弓腰哈背,悄悄站到刘乡长睡榻前。刘乡长正在午睡。狗腿子小声地、笑嘻嘻地叫着:“乡长?乡长?咱村里来了一个八路。”刘乡长假睡,听了汇报,一轱辘爬起来,睁大眼睛问:“人呢?”“报告乡长:那个八路进了任好朋家里,讨了一顿吃的,换下八路衣裳,穿着任好朋的破单裤烂褂子,往着申家庄去了。”刘乡长慌忙趿拉上鞋子,手枪忘了带,敞胸露怀就跑出去了。外面刚下过大雨,路面泥泞。在申家庄后的土崖前追上。申家庄的村民雨后上坡,看看自家的土地有没有被雨水冲毁,不少人手里拿着工具。刘乡长从一个村民手里夺过一把镐,背后就是一搞头狠狠轮下去,八路脑袋开花,脑浆迸裂。申家庄的人说,人脑腥啊!老远就闻着刺鼻子。惨啊! 

县城外的大路上,武工队押解着张升和刘乡长走着,就见前面的路边小树上拴着一匹东洋马,一个络腮胡子的小矮人依了树,炯炯有神的小眼睛盯着走来的武工队。两者相距二三十米远近,络腮胡子小矮子走上大路。他一身干净的黑布衣衫,脚步轻快,两袖生风,精明干练。他的腰间对插着两只手枪,叉腿于路的中间,两手一扬:“八路大爷,此两人与兄弟有过隙,请求送个人情,把这俩王八羔子,赏赐兄弟。若是要钱,海价不嫌。”武工队长李胜春走向前来,双手一抱拳:“兄弟莫不是伍魁?”“正是在下!”“对不起了。请让道。”伍魁又拱手:“不肯赏个薄面?”“抱歉!”话音刚落,“叭叭”就是两枪,一眨眼的功夫,张升刘乡长哼一声也没有,脑袋都开了花。武工队瞬间开了数枪。伍魁几个翻滚出去数丈,双手开枪,几个冲在头里的武工队员应声倒地。队长李胜春伤了胳膊。武工队全体开火,雨点一样密集的子弹集中打向伍魁。一颗子弹穿透了伍魁的心脏。 

回城的鬼子汉奸被枪声吸引,炮弹在大路周围乱炸,枪声和喊叫声压过来。两个武工队员架着他们受伤的队长李胜春快速后撤。武工队招架不住,撂下十几具尸体,沿着一条山沟遁去。回城的鬼子汉奸无心追赶,赶着进城去了。 

两天之后,城墙上挂出伍魁的人头。伍魁的人皮挑在竹竿上,竹竿插在伍魁人头的上方。伍魁死了,鬼子汉奸依然没有放过他,割下他的首级,剥了他的皮,城墙上示众。得到这个消息,张小龙旅长痛苦万分,他狂躁地拔出手枪,冲天连发数枪。在场的官兵,自觉地垂手默哀。

一行大雁组成“人”字形,呴噶鸣叫着,在迅速移动的云块间飞行。天空阴沉,似雨似雪;冷飕飕的小风,吹拂着枯黄的山草,起起伏伏。裸露的山岩,陡峭的崖壁,巍巍屹立。 

空旷的山野里,独立旅官兵集中训话。旅长张小龙站在一处高地,面向笔直站立的一片抗日勇士,慷慨陈词:“勇士们,我们又走了一个好兄弟,他是伍魁,是大英雄!他死的何等惨烈啊!”他的声音梗塞,“兄弟们,血债要用血来偿还。兄弟们,挺起脊梁骨,把日本鬼子打出中国去!”

“坚决把日本人赶出中国去!”几个参谋振臂高呼。人群中举起无数条步枪,起起落落,口号震天。山崖在回应。不,是山神爷在助威!

为了预防鬼子报复,独立旅加固工事。五天后,鬼子汉奸三千多人包抄过来,山山沟沟里,到处都是穿黄军装的大兵。鬼子调用了两架飞机巡回轰炸,炮弹引燃了独立旅的营房,爆豆一般密集的枪声连续响了一天两夜。独立旅被迫突围,几经冲突,撕开一条血路,三五百人冲出去了,鬼子的机枪重又封锁了那道豁口。独立旅大部官兵殉国。鬼子红了眼,一个战俘不留,血溅齐长城。

张小龙和仇三带着几百兄弟,苍苍西遁,经三岔店往西南,逃了一夜,第二天日中时分,进到一个叫牧坡的村庄,人困马乏,且有不少伤兵,住下来休息。钱粮官解下行囊,取出几块银元,村庄里买了老百姓的一头猪杀了;村中大街上支起一口铁锅,老乡家里借了木柴,烧火煮肉。伤兵坐一旁,有的整理伤口,有的躺倒在地上呻吟。张小龙看看这只队伍,实在带不动了。队伍并没有脱离危险,他的心情很沉重。

牧坡村地处一条山沟里,两面有山相夹,一条河流汇聚了上游山涧所有的流水;草房石墙,街巷曲折。庄子的北头突然响起枪声,独立旅的岗兵慌忙跑来报告敌情,一锅肉没有煮中,伤兵顾不得疼痛,队伍往南冲去。村庄南头两挺机枪同时开火,冲在头里的十几个弟兄倒下了。东山坡西山坡到处都是黄皮鬼子和汉奸,嗷嗷叫嚷。迫击炮弹稀稀落落在村子里爆炸,烟火四起。四面枪声响成一片。张小龙蹭地跃上老乡家的房顶,由这家的房顶窜到那家的房顶,来回走了一遍,发现已是插翅难逃。

鬼子冲进了村庄。鬼子军官下了马,戴着白手套的手握着指挥刀,匍匐在街巷中,一大片鬼子汉奸跟着。

张小龙把队伍带进一片地势高的山坡院子里,借着老乡家的石墙向外射击。鬼子的炮弹集中到这一方,房子炸毁,烟火冲天。“弟兄们,横竖都是死,拼上吧!”仇三亮出土匪本性,脱了上衣,随手一扔。这辈子,不想再穿上了。“他妈的,爷爷跟你玩上了!”仇三还不过瘾,从一个死亡弟兄的身边捡起一支带刺刀的步枪,“冲啊!”一跃身就冲进枪林弹雨中了。

张小龙没有动,阵地上只剩他一个人了,缓缓站起身,摘下国民党旅长军帽,扔下山坡去,望着他的兄弟们英勇冲击,慢腾腾举起手枪,对准自己的脑瓜扣响了扳机。

战斗一结束,汉奸头目王顺报告鬼子指挥官,言说张旅长曾经救过他的命,要求厚葬他。鬼子指挥官面对英勇不屈的独立旅将士的累累尸体,震撼不已。听了这个从东北地区一路跟随来的中国汉奸的话,深深地点了点头。

王顺出五十块大洋,买了最好的棺材,雇用牧坡村的老百姓,深挖坑,修大坆,请人刻了青石碑。碑文标注:中国国民党独立旅旅长张小龙之墓。

新修的大坟前,墓碑前的供台石上,摆放着几盘时鲜瓜果,几柱香烟紫气缭绕。“神三鬼四”这一老传统不变,王顺跪下磕了四个头。这辈子也算了结了一份人情。

张从善这一家人,从此消失在小盘村的名册上。全中国都解放了,社会变了,小盘村家家户户开始了新的生活,由最初的互助组,到初级社、高级社、人民公社,集体劳动,共同食堂用餐,怀抱着一个共同的目标,努力实现共产主义,而且奋斗到距离共产主义不再遥远了,小盘村的人早已把张从善一家抛到九霄云外了,就像这个村庄里从来不曾有过这样一家人。

公元两千年后,小盘村来了一位台湾老人,县乔台办的人领着,车接车送,住县招待所。来者自称爷爷叫张从善;在很小的时候,父亲死了,母亲带他和哥哥闯了东北;他被国民党抓了去当兵,从此与家里失去联系。一九四九年随蒋退守台湾,梦里都在想家,想家乡的亲人。两岸互通往来后,有生之年,前来认认出生地的家乡。在老人的记忆里,村前一湾水,满湾浮萍,夏日里的蛤蟆叫个不停。再没有别的印象了。

小盘村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唯有村庄前头那个湾坑尚存,二十年前就没有水了,湾坑也比以前小多了,干巴巴的,被人乱倒垃圾。就是这个坑,勾起老人对村庄的唯一记忆,无限情思。

小盘村的老年人从记忆的深处,终于搜寻到了一点影子,想到了张从善的大儿子,张大龙小老婆及她生的两个儿子,终于恍然大悟。张从善一家的历史,于是成为各家茶余饭后的首要谈资,台湾归来的张从善的孙子,成为头号新闻人物。

第二年,小盘村走来了张从善在东北的另一个孙子,他是哥哥,台湾来的是弟弟。他,八十多岁了,身体不大好,由孙女迎霞搀扶着。有生之年,他要再踏一踏小盘村的土地;他小时候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到六七岁。他要回家给祖宗上坟,祭祭老张家的祖宗。

经过了半个多世纪的风风雨雨,没人护理,张从善的坟墓早被雨水冲刷的只剩一小堆土疙瘩,枯草伴着荆棘,在寒风中颤抖着。老人颤抖着的手摆下供品,颤抖着打着火机,点燃烧纸,奠了四盅白酒,老态龙钟,跪地磕头。老人哭了:“爷爷啊,趁着热乎,您就喝下几盅酒吧。”老人伏地久久没有抬头,没有哭声,缓过气来了,老人哭着诉说,“爷爷啊,人活着这到底是怎么了?荣荣辱辱,生生灭灭的,居无定所。啊?呜呜,呜······”一旁的孙女迎霞,感动的抬手揩着眼泪。

初春的原野,小麦返青,村庄里和公路两旁的杨柳,远远望去,氤氲着淡淡的鹅黄浅绿。湛蓝的天空,几朵大片儿白云,悠悠漂浮。略带寒意的春风中,小孩子牵了风筝,在远处的麦田里倒退着小跑;小花狗嬉闹着追逐。又是一年春回首,北归的大雁,天空中伸着老长的脖颈,笔直地拖着两条后腿,摇着永不疲倦的双翼,不辞万里迁徙。那煽动着的翅膀,单调地重复着一个式样的机械运动。回家,它们回老家,意志坚决。

张从善的这个孙子,又从小盘村走开了。村庄里诞生了一个新闻:张大龙小老婆生的大儿子,人家的孙子,已经是东北一个县长了。

哥哥回了东北,小盘村的乡亲复又忘了老张家,人们按部就班地生活,小盘村党支部却意外地收到弟弟从台湾汇来的巨款,一并寄来了附言:委托乡亲们建造一所希望小学。我们老张家,就像这所小学一样,永远在乡亲父老的眼中。

小盘村党支部书记冯春,连读了三遍附言,连连点头。他马上电话联系了台湾,联系了东北,安排这对患难兄弟,来小盘村“认亲”。他们失散一辈子了,不容易。难得对家乡有这份热心。

见面的那天,小盘村男女老少,一个不缺,聚集在村委大院,隆重欢迎两兄弟到来。彩旗招展,锣鼓喧天,秧歌队的胖嫂们扭起来了,红裤绿袄,彩扇悠悠,一个个美滋滋的。

一辆宝时捷驶进村庄,停在村委大院门口,阳光下熠熠闪光。车门一开,县有关部门的同志搀扶着哥哥先出来。冯春同志早就躬身迎候在这里。老少爷们一个劲地鼓掌,不少人翘首一望。

弟弟的车市来了,晚来了半个多小时。弟弟西装革履,老人家很潇洒。两兄弟相见,立时改换了表情,都沉重起来。“弟弟砹———!”哥哥哭了,涕泪下流,挪着不稳当的小步,两人奔到一起,两双老人的胳臂,紧紧地搂在一起。弟弟哭了,放声大哭。乡亲们哭了,无人不被感动。

“哥、哥、哥,你怎么了?!”相拥之后沉默了几分钟,弟弟感觉不对,急乎地喊。相亲簇拥起来,情绪大变。

哥哥的心脏病犯了,慢慢地倒在弟弟怀里,没了呼吸,静止了眼球。哥哥幸福地走了,他的灵魂,飘飘渺渺,一路缭绕,青烟一样归了天堂。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