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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朐】沂蒙山人的艺术情怀

2016-10-29 郭宝学 临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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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句话说“高手在民间”,此言不虚。

盘古开天地,天地分阴阳,阴阳演五行,五行生万物,万物吸纳精气,绽放华彩,其中必有出类拔萃者,而不拘地域人种行业和阶级。“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说的就是这个理。

有沂蒙山人,稼穑为生,却执着艺术,求索不怠,不为扬名立万,只为倾心所系,让人动容,令人景仰。他就是鹿皋村村民张贵赞。


砚台出土启灵窍  翰墨香熏陋室间

一个阴雨天的下午,我来到了老张的家。虽然一个村子住着,因为庄南庄北隔得远,又少有来往,我还是第一次进他家的庭院。十五米见方的宅基地,北面一溜正房,东西有厢房,南面再盖几间杂货棚,小院子显得有些拥挤,但当院一棵石榴树却枝繁叶茂,在秋阳里闪烁着绚丽的光彩。

一进堂屋,我就被北墙上老张书写的书法条幅给镇住了。条幅不多,两幅是对子,启功体的书法,写的是“湛露凝珠滋翰墨,卿云流彩焕丝沦”, 露水润笔墨,彩云照玉帛,那可是书家崇尚的醉美境界!另两幅是行楷抄录的苏轼《后赤壁赋》,虽说不上字字珠玑,却也是字体飘逸,一气呵成,蔚成大观。文墨落款是沂蒙山人,这是老张的号。

我对书法没有研究,却也附庸风雅地买了几本书法方面的书籍,闲来无事聊作解闷,碰巧案头有一本《启功书法》,启功书法的神韵还是有所领教,所以也就敢对着面前的对联赏赞不已。

老张嘿嘿一笑,去床头下掏出了一大叠旧报纸,全写满了工工整整的毛笔字,行楷草各体皆有,但最多的还是正楷,一笔不苟,相当工整而老练。老张搓着两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咱庄户人练字不讲究,就出去淘添人家看过的旧报纸。

一张张翻过,一张张细读,心里卷起阵阵热浪。有谁知,七十多岁的老张,一个见天同着老伴下地出坡的庄户汉子,竟有这番心气,苦练书法,勤奋不怠!而我更清楚,老张一岁失怙,姐弟二人靠母亲一手拉扯大,六岁入学堂,九岁因家计艰难而退学,从此专注稼穑,无缘黉门,确确实实的文盲汉。他是怎样读书识字,又是怎样爱上了书法?

面对我的疑问,老张拉开了话匣子。

虽然错过了读书的年龄,可老张热爱知识、敬重文化的信念不减。平日上坡捞不着,就在晚上,在下雨天,在寒冬腊月封了地的时候,学识字。烟卷盒、卖烟单、破报纸,还有小孩子们用过的旧课本,都是他的好教材。先学常用字,会读书会看报,后来生活改善了,不解渴了,就去书店买喜欢的书来读。老张读书不好囫囵吞枣,知其一,还要知其二,就是 “打破砂锅—纹(问)到底”。譬如读了《三国演义》,想深入探究历史的真实,就买了《三国志》,两相对照,比较异同,反复揣摩,心甘如怡,乐而忘忧……

又是一个偶然机会,让老张与书法结缘。

五十七岁那年秋天,老张在菜地里翻地,刨出了一方砚台,拂去泥土,顿觉与它有缘,自然生了练书法的念头。

没有师傅,他骑着自行车,奔波六十里地,专门去临朐新华书店买了五百多元的书法专业书籍。面对那些专业书,小伙伴着实目瞪口呆了!不妨把书名抄录于下:《康熙字典》《汉印字典》《中华书法字典》《书法教材(欧阳中石编)》《实用篆书字汇》《白话三字经(文言文注释)》《六体千字文》《隶书百联》《张瑞图书法精选》《欧阳洵楷书章法》《怀素草书部首一百法》《薛稷书法精选》《王羲之兰亭序》《王羲之草书十七帖》《颜体多宝塔标准习字帖》……


没有书房,甚至没有一张书案、一支毛笔。他搬来两张小孩子用过的单人书桌一凑,用铁丝捆绑一体,靠在床头,一样凑付。他到山野里砍来荆条,用镰刀刮得溜光作笔杆,挑选优质羊毛作笔头,再用废弃的金属或塑料管一套,得了,一支毛笔就制成了,尖、齐、圆、健四德俱备,用起来还真是得心应手,赛过店里的名牌笔。


在老张的角橱里,我看到了一桶大小不等的十余只毛笔,笔杆光滑却布满了疤痕,显然是野荆条做成;笔头毛色黑灰黄白都有,羊毫细滑柔长,却不粘一点墨汁。老张解释说,每次写完字,他都要在清水盘里用牙刷将残墨刷洗干净,并使毫毛顺溜,下次使用才称心如意。我也见到了那方给老张带来机缘和灵气的砚台,手掌大小,通体漆黑,无花饰雕琢,是一方早年间普通人家用过的瓦头砚。还有一方则是老张用当地的五彩石磨制,手工精细,色泽温润,堪为上品。

此时,不能不提一下老张的治印。老张刻章不讲材质,唯求“道法自然,形神合一”。尊崇“形在江海之上,心存魏厥之下”的古训,总是根据所篆刻的文字,确定格局与刀法,做到曲直结合,敛放有势,交错得当,精致而含蓄,朴实而生动,以达浑厚敦劲、拙巧融通之境界。

老张的天生慧质在村里是很出名的,年轻时是响当当的庄户好把式,没有拾不起的营生,并熟稔铁木窑石的全套匠艺。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当时的鹿皋公社成立建筑公司,聘请他担任第一任队长。只读过两年小学的老张,靠着爱琢磨好钻研的秉性和韧劲,无论盖平房还是建大楼,没有难住他的地方,也没有他解决不了的问题,连上过大学的施工员都自愧弗如。便是那雕龙画凤的精细活,只要他出手,一准搞定,一准出彩,公司上下没人不佩服。


唠起书法,老张神采飞扬,满面的皱纹舒展开来,似乎年轻了许多。练书法真是个修心养性的好法子!练书法入了境,通体舒服,全心快活!再来段京剧,那简直是物我皆忘,如痴如醉!艺术都是相通的,好书法不就讲究行云流水、飘逸洒脱吗?那就是形象化了的音乐!

久染墨香,自有心得诉诸笔端。老张从角橱里取出一张用宣纸书写的条幅,展开来竟是一首诗作。老张介绍说,这是他在2009年揣摩撰写的书法感想诗:

落点似铜锤,笔顺如风飘。

顿尾像卧虎,横棍盘龙蛟。

行撇同舞剑,走捺是钢刀。

立竖秉玉柱,锋挑穿云霄。

厥翘射暗弩,钩弧赛弓矛。

古国递文字,文武聚墨宝。

且不论对仗之工整,遣词之新巧,单是那援譬设喻,可谓恰切传神,精彩无比。中华文明源远流长,古国文墨更是文武兼备,刚柔相济,臻于化境。老张正是借中华武术中的常见兵器,来传达斯文厚重又洒脱飘逸的书法艺术,并传递出华夏民族文能治国、武能安邦的智慧和自信,真是独辟蹊径,见解非凡。少习书法、不通笔墨的我已不是简单的佩服,简直都有点崇拜了。


 莫叹多情生白发  吟诗成酒醉华年

看我对着他的书法诗品味、赞叹不已,老张进到内室取出了一个白光连纸做的大本子,谦逊道,我空闲时间常把一些感想写成诗,这是收集的近年之作,不像样子,也从没示与人。看你对诗这么感兴趣就拿出来,你给评评。

接过来,厚厚一摞,一页页揭开,全是毛笔抄录的古体诗。文友诸君不妨同我一块欣赏:

古居乡农

东猪西牛是高山,古居鹿嚎坐中间。

南来弥河沂岭水,北去流涛归海湾。

春种秋收农家户,生世俯仰不记年。

夏日炎暑光易度,冬凌霜雪内心寒。

此诗写于辛卯2011年秋天,是老张忙完了秋收秋种后的心得。有对家乡鹿皋地理风貌、历史典故的概括介绍,有对庄农生活的生动描绘,更有个人情怀的抒发,读来韵律流畅,发人深思。

下面是两首写花草的小诗:

花气温馨

苏发棕梅焕温黁,枝青叶茂蕊滋润。

静观花树养生气,室外寒冬堂内春。

花盆文竹

文竹层层如云翔,枝叶叠叠异清香。

弯转旋曲攀藤葛,飞扬跋扈根茎状。

情景交融,细腻优美,清新扑面,是状物抒情的佳作。尤其是《花盆文竹》更是想象奇特,描摹逼真。譬如 “飞扬跋扈”一词,乍看突兀,细细品咂之下,顿觉形神俱出,非此词不能达意也。

在《世间二人》一诗中,老张对生命的本源、价值及品味等深层次问题进行了思考:

大乾宇宙有二人,富贵贫穷善恶分。

体躯皆是父母生,高矮均为骨肉身。

开元天赐成两性,男阳雄健女弱阴。

情缘相投及恩爱,邪恶始淫惹祸根。

名利刚强霸权势,尔诈明暗斗钩心。

昔往世事难相论,自心好坏默思问。

流光蹉跎已白首,是非到头同路人。

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庄生活,留给老张的不光是田园风光,诗情画意,更多的是苦闷和寂寥。生于战乱,童年在颠沛流离中度过;解放了,本该入学的年龄却因家族的连累,无缘黉门;大集体时代,虽然他勤劳能干,事事拔尖,却受尽排挤和歧视……多一分灵窍,多一份忧伤。他常常独自走进空寂无人的山中,对着岁岁枯荣的野草,对着千年依旧的裸岩,仰天长啸,长歌当哭,一泄心中块垒……便想到《后赤壁赋》中的那段文字:适有孤鹤,横江东来,翅如车轮,玄裳缟衣,戛然长鸣,掠予舟而西也……抄录至此,老张定有“开户视之,不见其处”的凄惶和孤独,也定会为自己的坎坷身世而怆然泪下,秋意满怀。

但人不能总在过往中纠结、彷徨,正如手中的风筝,所有的痛苦磨难,该放手时还得放手,只有这样,才能拥抱更广阔的天地,更有价值的生命空间。从《牵手连心》中,我们读出了令人欢欣的天伦之乐:

祖孙牵手河岸行,顽童清明放风筝。

风车放线空中飘,水中游鱼欲追筝。

这首诗描述的是,老张跟小孙子去村子西边的弥河滩放风筝的情形。老张有一个幸福温暖的家庭,一对孝顺的儿女已长大成人,并建立了自己的爱巢。虽然都在外地工作生活,但逢年过节都会赶回山里的家,跟老人团聚。老两口身体尚健,耕种着几亩地,还经营着一个小果园,生长着核桃、山楂和蜜枣,精心侍弄,春华秋实,乐此不疲并怡然自得。

时光荏苒,岁月更迭,年年相似,年年不是。这是老张心中的《年》:

混元极尊开天地,洪荒宇宙定干支。

大地养生靠五行,成岁严寒分四季。

朔望圆缺十二月,阴阳相对化二气。

东西南北位四面,乾艮巽坤列八次。

中华翰墨递古事,始往今朝年月日。

此诗写于辛卯2011年岁夕。在家家户户喜迎新年的日子里,将近古稀的老张自然有诸多感慨在心头,写罢门对子,再指挥着孩子们张贴起来,满院洋溢着红彤彤的喜气。老张却思绪联翩,诗意飞扬,从天地洪荒,想到五行四季;从月之阴晴圆缺,想到地之四方八次;在翰墨古事中沉吟,在如水流年的慨叹中戛然而止,令人唏嘘不已,却又燃起继往开来的期许和追寻。

同是对往昔岁月的追溯,对世事沧桑的感怀,《河山永固》则透出“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的襟怀:

结绳治纲文,昔史照世今。

庄农历代苦,权豪口爱民。

圣泽改革道,谐和律等人。

病残养终生,孤寡享饱温。

花甲拿钱禄,田里铺资金。

皇恩多浩荡,感腑泪沾襟。

昌平河山固,法纪条根深。

代代献明主,朝朝贤良臣。

诗的可贵之处,在于它以古拙的语言、朴实的情怀,传达出一位普通农民对改革开放的由衷赞美,对现行政策的认同理解,对固本清源、反腐倡廉的热烈拥护。这种深藏血脉的情感,体现在《中华一条龙》中,便是无比的自豪和讴歌:

龙年上元月东升,城乡龙灯耀天空。

盛世承平龙灯舞,中华古国一条龙。 

捏惯了锤头锄把的大手,潜心毫管写诗情,不是简单的感动,一时的兴起,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矢志不渝的热爱。说起吟诗的经历,老张深叹一口气,咱这山旮旯里,左邻右舍老少爷们喜欢的是八卦故事、家长里短,你在那里挥毫泼墨、吟诗作赋,挣不来粮食,换不来钱,还让人感觉另类,所以只能是偷空摸空地写,也不能视与人。相濡以沫五十载的老伴,也走不进自己的内心世界,好多时候就感觉很苦闷,很孤独,再回想一生颠沛流离,历尽艰辛,到头来又碌碌无为,真是觉得空过了时光,有负苍天厚土。一个普普通通的庄稼汉子,竟然有这样强烈的自觉意识和文化担当,真令人敬佩不已。

 

雕刻文刀何其利  直教顽石绕指柔

如果说老张的诗率性旷达,质朴自然,寓意隽永,耐人寻味,那么鉴赏老张的雕刻,便有一种“文刀何其利,顽石绕指柔”的震撼。

2001年,从建筑行业退下来的老张,喜欢上了榜书镌刻。雕琢的材料就是产自鹿皋村北三里许的石龙口鱼籽石。鱼籽石,因形似鲕状鱼籽而得名,也称竹叶石,学名叫竹叶状灰岩,属寒武系碳酸盐类的沉积岩,呈红、紫、蓝、黄、白、青灰、紫灰等颜色,石上纹理多为竹叶状,奇形分布,相间明显,清秀可爱。又因花纹像竹叶堆积,又谐音“祖业石”,有家族事业坚若磐石,生意兴隆的寓意。在长清、莱芜、梁山、临朐等地,人们常用此石镇宅,或做风水转运之用。

偶然的机会,老张发现鱼籽石石质细腻,花色斑斓,极具观赏价值,便琢磨着创作几件大作品。他带着铁锤钢撬来到石龙口,开凿料石。当地没有大型切割机,就雇了拖拉机,拉着几吨重的毛坯石,到六七十里外的小关,切割成石板材。回家后,买来一台磨光机,土法上马,精雕细琢起来。

十几公分厚的糙石板,先要根据面积形态大小确定用途,然后在上面榜书题字,接下来便是切割和打磨。鱼籽石属中硬度石材,锋利的切割机按上去,尖声刺耳,飞尘扬雾,时间一长,手臂发麻,耳朵失听,真是不干过不知其苦也。好在老张精通石匠技艺,这也为他的雕刻带来不少便宜,无论石材大小,无论字数多少,无论笔画繁简,无论屈曲回环,他都能做到胸有成竹,游刃有余,所以雕刻起来十分顺畅,也很少出现失误和遗憾。当字体成型,进入抛光打磨阶段,他舍不得去店里买砂纸,就去西河滩挖来细沙子,敷到浸湿的布片上,做砂纸用,可用手搓,还可用两只脚替换着踩磨,效果竟比砂纸还好。

一块毫不起眼的粗糙石板,几天功夫脱胎换骨,成为榜书艺术品,引来左邻右舍竞相参观欣赏。

这尊是“黄金万两”合成字,四字上下排列,连笔简化,贯通一体。联曰:聚财源百川汇海  业兴隆六合同春。

这两尊,一寿一福,乃“福寿双全”,均为草书,形体丰满而不失洒脱。联曰:福如东海水,寿比南山高。

这尊“招财进宝”也是合成字。宝居中间,财拥宝之贝,招借财之才,进字居左,走之底托载全字,似龙舟竞渡,又若飞龙翔天。笔画虽多而疏朗有致,仪态端庄而呈祥瑞之气。石材的背面高低不平,老张随态就势雕琢成奇峰错列的山川,大出新意,令人拍案称绝。自撰联曰:德高仁礼胜之宝,聪慧勤奋才中财。

这尊高高矗立、宝瓶造型、线条流畅的颇具气势,名曰“古国文墨”。四字上下排列,各自为体,行楷阳刻,笔画遒劲,刀法犀利,韵味别致,是老张的最爱。倒不是雕琢最好,而是寄托了老张对中华文化的敬仰和热爱。自撰联曰:商甲秦篆汉墨字,晋草唐楷清文章。高度概括,言简意赅,是古国文墨,也是中华文明的极好写照。

还有几尊作品摞在院墙下,因为太沉重,翻阅困难,憾不能见。老张说,这些作品足足用了一年的功夫,大功告成后,便封刀搁笔,再未创作。这些作品也便成了他雕刻艺术的孤本绝版。很多人登门求购,无论出多高的价,老张一概委婉谢绝。他说,人活一世总得留下点啥,自己一辈子没做成什么大事,给子孙留下这几块石刻,不求流芳千古,就算个念想吧。

与老张告别时,我提议给他拍张照片。老张愉快地答应了,来到那棵石榴树下,右手扶住身旁金枣树高高探出枝头,向着我和蔼地微笑着。我端起相机,取景,对焦,老张的形象在模糊中渐渐清晰,霜染的白发,深深的皱纹,慈祥而沉静的面庞,依然挺拔的腰身,都在瞬间定格。但我分明看到,老人睿智的目光却没有定格,没有停留,依然执着地眺向远方。


郭宝学,寺头镇鹿皋村人,大学文化,中共党员,中学高级教师。爱好写作,发表新闻、文学作品近百万字。出版《岁月如歌》《守望》等作品集。创作歌词多篇在《歌曲》等杂志发表。临朐作协理事,中国音乐文学学会会员,中国音乐著作权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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