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朐】流淌在记忆里的小溪
村子北边有一条河，常年涓水细流，清清澈澈。两岸是茂密的树林，林间杂草丛生，腐叶满地。河南岸的树林，隔着一片不宽的土地，就是那条经年流水不息的小溪了。从我记事起，那条小溪就从来没有干涸过，原因是上游有一眼喷涌不绝的泉水、使得小溪里流着的泉水与河岸平行而下，经过一个小小的石拱小桥、然后在下游很远的地方，曲曲折折、歪歪斜斜地钻入树林，汇入河里。
小溪在上游还是窄窄的，越往下，水面便越开阔起来。常年的流水，孕育了岸边肥沃的水草，养育了水中的鱼虾，同时也滋润了溪南沿岸一带村里的菜疏。因此，这条小溪，既是孩子们的乐园，也是村里大人们，尤其是老人们垂青的圣水。
这条小溪，流走了我多少无忧无虑、无限依恋与动情的童年时光呀！
天气热了的时候，每当放学后，或者星期天，便约了几个小伙伴，拿了脸盆、铁锹、笊篱等物来到小溪里捉鱼拿虾。小溪下游宽阔的地方，也是水深的地方，水流较慢，水草微露，自是鱼虾栖息的好场所。用铁锹铲了两边的泥土，将小溪打节堵截，划分一两个小小的区域，几人便轮流着，用脸盆挖了水拼命地往下游泼去。堵起来的水越来越少的时候，就看到浅水里水草间的鱼儿，如惊弓之鸟窜来蹦去。这时候，每个人的心里就乐开了花，急忙铲土在泼水处身后筑一小堑，中间插了柳条编的笊篱，水只能从笊篱中穿过，晕头转向的鱼虾就被截留在这里。否则，它们会随水被泼走的。
等整个水面浅的快要露出黝黑的淤泥的时候，水面就沸腾了！此时，鲫鱼等一些刁钻的鱼儿还不至于穷途末路仓惶钻入泥中，正是捉取鱼虾的大好时机。有的在笊篱里，被来个瓮中捉鳖；有的在水草间，被逮个正着。鲫鱼、草鱼、鲢鱼等，白花花一片，这时候谁会顾得上那些小小的急得胡乱窜崩的虾儿呢！
我捉鱼忘情的时候，也时常被脚底淤泥里突然滑溜溜穿过的东西一惊，跳上岸来。那多数为慌乱中逃窜的黑黑的血鳝，我是害怕这种蛇一样的东西的，不止被小伙伴们讥笑过一次。他们有时候在捉完鱼之后，将剩余的水泼静，双手在淤泥里用力翻弄着，抓捏着，捉拿鳝鱼。还说，鸭子吃过这种东西最肯下蛋呢。自然，淤泥里的泥鳅，也被他们逮住了一些。
最后，将鱼虾平分几份，每人端了半脸盆回家，受到父母一通表扬。第二天就吃上了鲜美的鱼汤，为贫困的生活增添了一些甜美。
在这条小溪里，我跟伙伴们，有时候用自制的铁锥子去叉浅水中的鱼；有时带了网子去捞深水里的虾；更多时候，是在上游水流湍急处铲土筑坝，等下面的水几近流干的时候，悠然地去拣拾草丛里逆流而上的虾鱼。这种时候，往往正在兴致上，忽听”哗”的一声，上游越来越多聚集起来的水便将筑起来的土坝冲垮殆尽，只好眼巴巴地望着歪了身子作挣扎状的鱼儿绝处逢生，随着水流逃逸而去！
大胆的，去摸溪边洞里的螃蟹；小胆的，就去捕捉草丛里的蚂蚱。我是从来没有摸过蟹洞的，倒不单纯害怕被蟹夹夹痛手指，更是害怕摸到躲在蟹洞里的水蛇和癞蛤蟆。
几个伙伴忙的不亦乐乎之余，也会感到劳累的。这时候，一家人就偷偷钻入小溪南岸不远处的菜地里，摘了柿子和黄瓜，逃进树林，躺在散发着腐叶烂味的软绵的草地上，嘻笑着，大口咀嚼着这轻易就得来的果疏。这时候，静静的黄昏里，就传来了发现丢失了黄瓜柿子的女人，泼妇般声色力竭地指天骂娘！
此时，我们就噤声紧张地躺在草地上一动不动，直到那恶毒的骂声，最后变成一串串暗哑的余音，在夕阳里，如游丝一般悠悠颤颤。这时候，我们就偷笑着，大胆地站起来，彼此做个鬼脸，跑到河里痛快地洗个澡，洗掉满身的尼巴，洗掉被恶毒婆娘怒骂的晦气。走的时候，每个人还忘不了去小溪边，捋几把嫩草，放在空空的筐里，回家喂食猪羊，同时，也是为了逃避母亲的责骂。
然而，最令我难以忘怀的，还是去小溪边垂钓青蛙。
秋日阳光慵懒的午后，是钓蛙的最好时候。几个人，去藕塘里掐了大荷叶，戴在头上，去人家菜地摘了方瓜花朵，或捉了豆虫作诱饵。取一小杆，一端拴了细绳，系好诱饵，心情激动地来到了小溪边。这时候，就连平时好动的伙伴，也显得格外谨小慎微，文静庄重。因为稍有风吹草动，机灵的青蛙就从溪边草丛间纷纷跳入水里，久久不再出来。
此时，你需要沉住气，静悄悄地走动，举了小杆，在草丛里上下轻轻晃动，使系在细绳下端的饵食在离开水面极近处静静地上下活动。专爱捕捉活动食物的青蛙发现目标后，便猛地跳跃过去，一口就咬住诱饵。这时，你可千万不要急于举杆捉拿！猛地一提杆的时候，聪明的青蛙早已吐了饵食，让你猫咬尿脬空欢喜。此时，你就需要稳住心态了，举杆上下再轻轻晃动，给青蛙造成一种到口的食物欲往外逃走的假象。这时它的嘴角和两只前爪连同身子，随着细绳的活动而被牵引着上下抖动，只是后面两条长腿不让它们离开所附物面或水草。于是，它便更用力往嘴里吞咽。这时举杆便觉沉甸甸的，它再想吐出诱饵，可就没那么容易了。轻松地将杆匀速举高，被钓起的青蛙四足紧张地、绝望地，胡乱蹬着，随着惯性就荡在了眼前。自然，手到擒来。
当然，也有令人沮丧的时候。狡猾的青蛙咬住饵食，却随后吐出，任你使尽手腕，它就是再不上钩，蹲坐一边，宛如雕塑！遇到这种情况，恐怕再有耐心的人，在抹了两把燥热的汗水后，也会怒骂一声，随后抓起身边的石块，或者干脆将小杆隔着草丛，用力向着雕塑砸去！往往是青蛙悠哉地逃走，手中的钓杆却断为了两截。倒是，无意间，招致了同伴憎恨的白眼和低声的怒斥！因为刚才的鲁莽举动，早已将别人眼看就要上钩的青蛙，惊入了水中，且不再出来。
捉不到豆虫，方瓜花朵作诱饵，勉强能钓几只青蛙，然后经过娃吞草划，就揉搓碎了，且方瓜花不易引诱青蛙上钩。因此，在钓上第一只青蛙时，我便用力将其摔向地上，蛙便四足伸直，张了大嘴，瞪了大眼。这时，它的一小块胃部便自然露出了口外。再用力一扯，蛙的胃肚便全部拽了出来，留下干瘪的青蛙一阵抽搐、一阵痉挛……
蛙胃做诱饵，青蛙是那样的钟情，究其原因，至今不知。一次用下去，不需更换。因此，小伙伴们嘻曰，看谁是倒霉上钩的第一只青蛙……钓上来的青蛙，用柳枝或者用铁丝，不是穿了大腿，就是穿了嘴巴，挂在腰带上，五只、十只；十三只、二十只。任凭穿过大腿的青蛙们挣扎的穿口，越来越长；任凭穿过嘴角的青蛙，瞪圆了眼睛，气鼓鼓的，将身子弯成了一张弓……
钓上来的青蛙，伙伴们拿回家，有的扒了皮去了内脏炒辣椒做了菜吃，据说，味道还挺不错呢。我们一家人没有吃青蛙的习惯，都是被我摔死了，然后用菜刀躲碎了，喂了鸭子。我们家的鸭子，虽吃不到血鳝，但因吃了我钓来的大量的青蛙，也下了不少的绿皮鸭蛋呢。
上初二的时候，我们一家人去了母亲的故乡-----一个遥远的辽阔平原生活，也就离开了那天小河，离开了那条小溪。但我心中始终有着一份牵挂，牵挂着我年少时的伙伴，牵挂着我年少时的那条小溪以及小溪里的鱼虾和青蛙。始终保存着一份不能割舍的情愫和负疚深重的心痛------那就是对青蛙的残忍和无情！倒不是由于长大后才遭遇良心的谴责，而是因为当时从书本上和老师口中早就得知青蛙是益虫不能捕杀的告诫。而我其时与伙伴们仍我行我素。不过，在我而言，有两点是明显的，因为家里的鸭子吃不到血鳝，受到伙伴们的讥笑，再就是年少无知，有了垂钓青蛙的嗜好，以至让我残酷地捕杀了大量的青蛙。
我实在是无法饶恕自己的野蛮行径，也就早已生出了一份请罪的冲动。就是盼望着有朝一日回到故乡，去那条让我魂牵梦绕的小溪边，小心地钓上一些青蛙，然后，郑重地、虔诚地将它们放生，以忏悔自己年少时的所作所为。也许这样就可以减轻自己心灵上的沉重的愧疚？
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在一个气爽的秋天里，陪伴父亲回故乡探望爷爷奶奶之际，我回到了一别就是八年的故乡。故乡，在我眼里，依然是那样亲切，那样纯朴。村子里规划一新，已找不到那条弯弯的街道，找不到那口幽深的水井。儿时的伙伴早就长大成人，各奔东西。显然，这些与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条淙淙流水的小溪。
于是，我不顾爷爷奶奶的劝阻，匆匆找了小杆细绳，好不容易捉到了一条豆虫，午后迎着火辣辣的阳光，戴了太阳帽，独自一人悄悄的出了家门。
可是，可是我去哪里再去寻觅萦绕于心际间八年的那条小溪呀！我只看到了一条近似于记忆中干涸龟裂的土沟轮廓，去哪里再去寻觅一丝水滴的影子！上游的泉水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小块开垦后种上的地瓜秧。已不见了茂密的树林，满眼看到的是，种植的花生秧、玉米棒和高粱秸。也不见了那条河里清澈的涓流，有的只是被挖走了砂子深下两米左右的河床、比以前宽出一倍的河岸以及大雨过后被大水冲夸的河岸边摇摇欲坠的庄稼。
此时，唯一让我欣喜的是，那座石拱小桥仍在，虽然斑驳陆离不成样子，如垂暮老人静静地享受着最后的时光。可是，它见证着，清澈的溪水从这里曾经流过，它见证着，当年溪水里的鱼虾游过这里时神情是多么的欢快。
面对着石拱小桥的沉默，我一样的默默无语。不过，有一点，我心里明白，上游泉水的枯竭，小溪失去的灵性，绝不仅仅是气候的变化，地下水位的下降造成的。于是，我便颓然地坐在那座再也不会流水的小桥上，心情无比沉重地将手中的钓杆一折两半，带着对青蛙再也无法释怀的沉重愧疚，陷入了深深的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