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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朐】爷爷

2016-03-21 郭宝学 临朐

白的胡子,满脸的皱纹,喜欢衔一根旱烟袋。这是记忆里的爷爷。那一手握火石、玉米芯,一手捏火镰,坐在阳光里,眯着双眼,专心取火的慈祥模样,常让光屁股的我围在跟前,把爷爷喊个没完。

爷爷是位耿直爽快又宽宏大度的庄稼汉子,村里老一辈的人都这么讲。

五八年,大跃进喊得特响的日子。这年秋天,风调雨顺,庄稼出奇的好,可村里的青壮年都扔下农活大炼钢铁去了,田野里满是收不进场的玉米棒子和地瓜。爷爷当着生产小队长,心里急得冒火,可是又不敢把劳力调回来搞秋收,因为大队号召,全体总动员,超英赶美奔共产主义,到那时按需分配,想要啥就有啥,谁还会吃玉米地瓜?无奈之下,爷爷只好招呼着留守的十几位老弱病残的社员起早贪晚地抢收一部分。这年冬天,出奇的冷,茅檐下的冰凌一米多长。爷爷生产小队的老少爷们安心地坐在炕头上喝玉米粥,吃地瓜干煎饼,别的生产队却不行,因为忙着炼钢铁,玉米地瓜都烂在了田地里,社员分不到多少口粮,而集体的大食堂因为饭食太差,饿死了人,被上级要求停办了。那些小队长们到大队长那里“下地瓜”,就是送坏话。大队部研究之后下了个结论,说爷爷瞒产私分,撤了小队长的职务。

年除夕,写得一手好毛笔字的爷爷,在自己住的小石屋门上贴了一副对联:性拙难应世,心直可对天。在县城工作回家探亲的伯父看到了,赶忙给扯了下来。爹你好糊涂啊,肚子里的话怎么好随便往外传啊?

爷爷进了林业大队,专管看护村西玉带山上的槐树林。

山那边的人经常驱赶着牛羊到这边来放牧。啃了树苗子像生扯了爷爷的命根子,他会横眉竖目地跟人家论高低。终于有一天,爷爷被人打了。

爷爷躺倒的第三天,山那边的村干部领着一个像牛犊一样壮实的小伙子,捧着一包桃酥还有六个鸡蛋来赔不是。我们村的林业大队长把手一挥,老郭,不能轻易算了,得判他个现行反革命!

小伙子涕泪交流,跪在地上求爷爷饶。

爷爷吃力地从炕上坐起,哆嗦着手按上一袋旱烟,“嗞、嗞”吸两口,对小伙子说,年轻人好张狂,害人害己啊!你已经知错了,俺再计较就不是做长辈的样子了……

小伙子千恩万谢地走了,爷爷却躺下再没起来。

临去的那一天,爷爷说,他想吃顿水饺。娘赶忙去邻家借了一瓢白面,包了好些素馅水饺,端给爷爷。爷爷抬手指了指立在跟前的三个孙子,两滴浊泪流下眼角。

过了不几天,生产队里就分下了新麦子。上新麦子坟的时候,父亲跪在地上哭得很痛心,压抑的啜泣声让幼小的我心口里堵得特难受。

这一年是一九七六年。

爷爷看护的玉带山上的槐树林子,早已成材,也伐过几次,檩条都盖到了村民的房屋上。新长起的槐树林还是那么茂密。我常去玉带山上转,看到形如玉带般缠绕在山腰的悬崖峭壁,恍惚间看到爷爷还蹲在崖上的巨石上,穿着那件脱了毛的羊皮袄,腰里扎一条青色毛线围巾,雪白的胡子,满脸的皱纹,衔着那根旱烟袋,一手握火石、玉米芯,一手捏火镰,在温暖的阳光里,眯着双眼专心取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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