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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朐】三弟生病

2016-03-26 郭宝学 临朐

小时候的三弟比一般大的孩子活泼好动,用母亲的话说是刚会爬就想跑。有一天,在一个院子里的土堆旁,三弟扶着一个木板凳努力地站了起来,就在他终于完成站立动作,瞪着乌黑发亮大眼睛,向着大人们欣喜地显示自己的胜利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高板凳突然一歪,三弟毫无防备和控制力地摔倒,并骨碌碌滚下了大土堆。

正在院子里洗衣服的母亲,把嚎啕大哭的三弟抱起来,哄了又哄,可总是哄不下。忙寻了一把荆芥草放水壶里煮,待水冷却后喂给三弟,这在乡下是预防小孩惊吓最常用也很有效的方子。但到了下半晌,三弟竟上吐下泻起来,母亲着了慌,忙去村卫生室问医取药。药服下了,不仅不见效,还把胃里的东西勾了出来。接连几天,三弟的腹泻没有一点见好。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母亲抱三弟于怀中,又心疼又害怕。连续呕吐腹泻,三弟已是口唇发白,浑身绵软,哭声细小,气息微微。

爷爷见状不妙,在屋当央拢了一盆柴火守着,在绝望中还备下了一把谷秸,苍着声对母亲说:“这孩子看来没指望了,能不能熬过今夜也难说,看事不好,我就把他抱走吧?”

母亲流着泪说:“爷啊,能不能再想想办法,到队里预支俩钱,咱明天到乡医院看看?”

“看我这脑子,就没想起到乡医院看看!”爷爷一拍花白了头发的脑袋,心里又燃起了一丝希望。“求菩萨保佑俺孙子闯过今晚,明天好上乡医院!”

冒着刺骨寒风,爷爷披上破羊皮袄摸黑上队长家借钱。

爷爷趴在土墙上,焦灼地喊了十几遍队长后,队长家的窗棂亮了一下,又暗了下去,好一会儿一抹微光才困难地从屋檐下透了出来。队长不耐烦地咕哝着:“谁啊,深更半夜的,喊什么?”

爷爷十分歉意十二分乞求地颤声说:“他大兄弟,俺那个小孙子病得不行了,想预支俩钱,明天上乡医院瞧大夫去!您看看,能不能支给我几块……”

“哎呀,白天刘三来借钱给儿子定亲,队里就还有二十块钱,全拿走了!没钱借,真没钱借,你再想想别的办法吧!”声音从窗户里挤出来又闷又硬。

爷爷发了急,支不出钱孙子的命就没指望了,就提高了嗓门求告说:“大侄子,我哪有法子想啊,队里没有钱,户里就更没指望了!”

“哇呀”一声,屋里传出小孩子的叫声,一个婆娘的声音钻了出来:“瞎叨叨啥?都把孩子吵醒了!真是!”忽闪一下,窗棂不见了,一团漆黑,也再没了声音。

死一样的夜色,死一样的心情,爷爷丧魂失魄地摸着黑回了家,直到低矮的门框把头一撞,才哎哟一声清醒过来,“真没有办法了!”

母亲望着黑洞洞的窗子,听着外面怪风的叫,心里一阵阵发紧,只是更紧地搂住三弟,怕有什么怪物突然闯进来夺走。

难熬的夜啊,终于在揪心扯肺中盼到了天明。

清晨一大早,爷爷在街上来回的逛,满脑子像灌了浆糊,搜不出一个可借钱的主来。

一大早起身拾大粪的郭五见爷爷奇怪的瞎转悠,纳闷地问:“大清早怪冷的,大哥溜什么街啊!”

“嗨,遛街?孙子病了没钱治,俺都急煞了!”爷爷哭丧着脸说。

“嗨呀,你三儿子前些天刚卖了头猪,就没有一个子儿了?”郭五提醒说。

三儿子卖了猪?隔了一条街咋就不知道呢?好,到那儿去借,准成!爷爷一阵狂喜,脚不沾地地往三儿子家跑。

三叔被爷爷火烧火燎般从被窝里喊起来,费时费力地穿上臃肿的棉衣棉裤,翻来翻去找出腰带,把棉裤紧紧一扁,用腰带牢牢一系,才开了口:“大清早的,您忙啥?”

“忙啥?你二哥的三小子病了,不轻!”

“奥,打什么时候?”三叔眨巴一下拖着眼眵的眼睛问。

“嗨,上吐下泻折腾两三天了,水米不下,又昏睡了一个晚上,像面汤条子……”

“那就抓紧治呀!”三叔把眼一翻,转身往屋里走。

“哎哎,我这不是找你想办法嘛!”见三儿子爱答不理的样子,爷爷很是生气,“你二哥没在家,看医生没有一分钱了,你不是刚卖了猪吗?先借我几块,看了病再让你二哥还你。”

“借钱呢?”三叔转回身,锁起眉头犯难的样子,“猪是卖了,可钱都打了饥荒。您又不是不知道,分家的时候,就分给我半砂罐玉米,一升高粱粒子……”

听三叔罗唣分家的事儿,爷爷气上心头:“你少说没用的,我是来借钱救命的,不是听你瞎掰!”

“光急就有法子?我也拿急啊,可钱都花出去了,想借也拿不出来啊!别说是我的亲侄子,就是外人来借,我也二话不说,是吧?您不是不知道,我的日子也难着呢!你看看,你看看,有什么家具?就一个木板凳,一个生铁锅,这都是您分给我的,我就没有钱再置办一件家具!庄户日子,连盘磨都没有,哪像我二哥,还分给了他一盘磨……”三叔自顾自地嘟囔着。

“您甭给我绕弯子!要说分家的事,对得起你了,你还分了个板凳、铁锅子,你二哥有啥?不是到现在还坐着个砂罐子?那盘磨,是大家的,你少用了?哪次磨糊子不是你二嫂帮忙?人要有良心,你就该记着你二嫂的好,不是你二嫂给张罗,你的媳妇能娶进家门?这些年,你吃的穿的,那样不是你二嫂置办的?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咋就不记人的好?痛快说一句,借?还是不借?”爷爷勃然大怒,山羊胡子一翘一翘,说出的话也像砸石头,一句一个坑。

“……没钱,一分钱也没有,哪像人家郭四,分家分上一百多块钱,我也有钱去为这个好人……”三儿子还要继续摆下去。

爷爷手指三儿子,嘴唇哆嗦地说不成话:“你,你,好你个王八羔子,你也有求别人的时候!”打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股怒气助着爷爷来到了一个家门前,摇了摇几乎散架的柴门,喊了声:“他二叔,吃饭了么!”

瘦的枣木刻样的堂叔二弟,一边喘咳着一边从茅屋里钻出来,“大哥,有事?”

“有事啊,小孙子病了,借俩钱看病,有吗?”

“有,借多少?多了不好凑。”

“两块就行!”爷爷像遇了救星。

“两块?够了?”二堂弟皮包骨头节节高的右手探进怀里,摸出了一把票子,“一块,五毛,两毛……两块,你拿好,数数,够不?”

“够,够,看了病,等二儿子回来了,立马还你!二弟,你快屋里,冷!”爷爷一溜小跑回了家。

母亲抱着三弟在前,爷爷跟在后面,踏着冰雪往向医院赶。

三弟终于止住了腹泻呕吐,却仍然不找奶水,面色纸白,汗毛竖着,让人心酸。

母亲商议说:“爷,捎信叫他爹回来吧?”

爷爷说:“叫他爹来也没好法子,他被人家打成右派,身份不济,不担事份!我再想想法子。”嘴里这样说着,心里也没有一点底儿。

母亲又商议说:“要不,咱找个神婆看看?”

爷爷摇摇头:“那不顶事儿,还误了病,找个上年纪儿的掐掐风是正理。”

母亲找到西邻本家的一位老嬷嬷打听,哪里有会掐风的。她说,北村有一位老先生会治小儿惊风,十拿九稳。

母亲取了鸡窝里刚下的三个鸡蛋,凑够了二十个,又去供销社赊了两包饼干,便捂严了三弟抱着去了北村。

老先生一番望闻问切,摇了摇头:“不是惊风,也不是虚证,得用药。我这里没有,还是另请高明,不要误了事。”

母亲抱着三弟失望而归。

爷爷那里却有了转机。爷爷一早出坡,干着活,还惦着小孙子的病,就失魂落魄的。一块劳动的刘姓社员问爷爷有啥事,爷爷如实相告,刘姓社员一拍手:“这算什么?找我叔伯大哥看看,他对儿科有研究!”

爷爷将信将疑来到刘家门前,刘某听了三弟生病的起因、病症后,思忖了一会儿说:“我给你拿包药,你让孩子服下看看。”

爷爷手里攥着两毛钱买来的三小包药面,急匆匆赶回了家。母亲回了家正抱着三弟垂泪,看到爷爷又买回了药,忙擦擦泪水,用奶水给三弟勉强喂下。

神了,不到半天时间,三弟竟要奶头,吮饱后便双目清亮有神,又踢脚蹬被起来。

母亲笑了,瘦削的脸上挂满了欢喜的泪水。爷爷乐了,捋着山羊胡子哼起了吕剧调。

几天揪心的日子,多少冷暖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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