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日报》点名表扬后，上海吸引外资明星平台倒在“双减”中

“ 这是一条漫长的因果链：

教育部全面整顿课外辅导，各类培训机构纷纷落马；课外培训的重头英文补习，外教是高价格和高品质的保证；全国各地纷纷掀起打击非法“黑外教”活动，众多没有资质的“外籍教师”被辞退甚至被罚款及驱逐出境......

上海警方发现，查获的“黑外教”中，有一些通过自己开办公司从而获得中国工作签证。于是，从事外国人在华开办企业服务的上海酷豆湾信息科技有限公司（下称“酷豆湾”）多人被捕，包括董事长陈体伟、总经理林骞、副总经理孙程怡，都以涉嫌出售出入境证件罪被诉至法院。

然而，三名“主犯”均拒绝认罪。他们在法庭上表示，作为给外资企业提供“一站式服务”的公司，酷豆湾吸引外资企业1500余家，按照检方指控，其中仅有20人从事与申报业务不符的工作，他们既不知情、更未因此获利，他们的初衷就是招商引资，为外国人在上海创业提供便利，无论如何也套不上出售出入境证件的罪名。

他们的律师全部进行了无罪辩护。律师们指出，单位不能成为“出售出入境证件罪”的犯罪主体，即使酷豆湾确实有个别员工私自违规违法帮助外国人办理了签证，依法也不能使用单位犯罪中追究“直接负责的主管人员”的逻辑指控三名高管。本案中，酷豆湾公司并不涉嫌出售出入境证件，公司高管更没有任何出售出入境证件的行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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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政府争抢的优质企业

2022年1月11日和1月29日，上海市松江区法院两次开庭审理陈体伟、林骞、孙程怡涉嫌出售出入境证件案。

法庭上，酷豆湾董事长陈体伟回顾了酷豆湾的发展过程。

2013年9月和10月，中央领导分别提出建设“新丝绸之路经济带”和“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合作倡议。看到“一带一路”蕴含的巨大的商机，陈体伟将自己上海的住宅抵押贷款，于2015年在上海市金山区创立了酷豆湾，面向有志于在中国创业、展业的外籍人士，提供注册公司、办公场地租赁、代理记账、政策咨询等服务。

精准的定位加上“一带一路”政策的东风，酷豆湾发展迅速，很快打开了局面。松江区的领导看中了酷豆湾的发展前景，为使公司能有更好的发展，也为了能够吸引一批外籍人士来松江投资创业，主动邀请陈体伟将公司迁到松江区。

酷豆湾于2016年搬到松江区，最终落户松江经济技术开发区。

签订于2017年4月12日的合作协议第一款为：“松江经济技术开发区管理委员会授权上海酷豆湾信息科技有限公司以上海松江经济技术开发区为外籍人士创业孵化基地，建设、运营、管理酷豆湾国际服务贸易产业集居区和公共服务平台。”

松江区政府部门给予了酷豆湾大力扶持。《解放日报》2019年2月16日头版报道《郊区小楼何以积聚外国智客创业？》写到：“在2017年上半年，上海酷豆湾信息科技有限公司刚启动运营，当时还只有7个员工的时候，松江经济技术开发区党工委和管委会就指定一名管委会副主任专门负责服务于协调孵化器项目的发展，在第一时间帮助解决各种问题。”

松江经济技术开发区为酷豆湾提供了办公场地，还为酷豆湾引进的外籍人士注册成立的创新创业的小微企业提供了集体办公的场地，同时在税收等方面给予大力的支持。

扶持是持续和全面的，政府为酷豆湾提供了良好的政策支持。2019年8月2日，松江经济技术开发区专门召开“酷豆湾项目服务协调会”，参加单位有松江区委政策研究室、区第十三税务所、区公安出入境管理办公室、区经委、区市场监督管理局、区人才服务中心、区社保中心、松江海关等。在听取了酷豆湾负责人介绍了基本情况和诉求后，松江区行政服务中心副主任唐健表示：“定会积极协同相关部门，全力支持酷豆湾项目的更好发展，在区委、区政府全面优化营商环境的契机下，推动酷豆湾项目成为松江经济发展新的增长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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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引外资明星成为媒体宠儿

酷豆湾也非常争气，很快成为上海市招商引资的明星企业，为松江区赢得了声誉，为松江的招商引资作出了巨大的贡献。

作为一带一路“桥头堡”，上海市努力发挥国际贸易中心优势，持续提升双向投资贸易规模能级，境外投资项目数一直居全国前列。根据上海市统计局公布的数据，2018年，上海合同吸引外资项目为5597家，而酷豆湾就吸引外资企业落地269家，占全市吸引外资项目数的4.8%。2019年，上海签订外商直接投资项目6800家，酷豆湾吸引外资企业落地达493家，占全市吸引外资项目数超过7%。

《上观新闻》2021年6月11日报道《1265家外资企业！上海松江经济技术开发区藏着一个“小联合国”》：截至2020年底，（酷豆湾）累计注册资金达3.9亿美元，累计联系和帮助外籍人士8万人，累计提供各类咨询和沟通超过200万次。

“让中国商品走出去，将更多海外特色商品推介到中国市场，不断寻找新的外包服务业务增长点，最终实现国际公共服务赋能平台链路。”酷豆湾总经理林骞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将依托长三角G60科创走廊优势和松江区良好的营商环境，与松江经开区一起当好外籍创客的“店小二”。

酷豆湾成为媒体的宠儿。除了上述《解放日报》、《上观新闻》的报道，《中国青年报》、《东方网》、《新民晚报》、《看看新闻》等知名媒体几年来发表关于酷豆湾的肯定报道达30多篇。

2019年9月15日《人民日报》头版文章《海纳百川势如虹》如此描写酷豆湾：“来自德国、法国、伊拉克等国的几位年轻人正在热烈讨论着自己的创业项目，企业文化、宠物服务、国际象棋培训……一个个梦想从这里起航。”报道引用伊拉克小伙子杜锐达的话说：“在上海，我们看到实现梦想的希望，这里的未来充满机会，我们有信心做得更好。”

（《人民日报》头版报道表扬酷豆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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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在打击“黑外教”风暴中

危险，就隐藏在成功之中。

《上观新闻》2021年报道发表之前的4月7日，酷豆湾收到上海市公安局松江分局出入境管理办公室的《整改通知》，称酷豆湾园区内注册的企业连续被公安机关查获利用注册公司骗取外国人居留许可的案件，且涉案外国人数量较多。

《整改通知》认为，酷豆湾作为外资企业孵化园区，在实际的招商引资过程中把关不严，责任缺失，呈现“重招商、轻管理”的总体状态，“极易被不法分子利用，滋生利用注册公司骗取外国人停居留许可等违法犯罪。”要求酷豆湾“立即进行整改，切实履行招商引资的主体审核监管责任”。

事件的背景，是“双减”政策的落地。

“双减”，指要有效减轻义务教育阶段学生过重作业负担和校外培训负担。2021年4月26日，教育部印发《关于加强义务教育学校作业管理的通知》，将禁止留作业作为校外培训机构日常监管的重要内容，切实避免“校内减负、校外增负”。

校外培训的重头是英文补习，外教是高价格和高品质的保证。教育部发出通知后，全国各地纷纷掀起打击非法“黑外教”活动，众多没有资质的“外籍教师”被辞退甚至被罚款及驱逐出境。

而上海，得风气之先，在教育部发布通知之前，警方就系统开展了打击非法“黑外教”活动。

收到《整改通知》后，酷豆湾马上制定整改方案，对员工和所有客户进行排查。发现员工黄佳伟违规为外国人办理签证，予以辞退；发现28家存在骗取工作签证嫌疑的公司及个人，进行了清退，要求外国人将其营业执照和工作签证注销。

作为酷豆湾总经理，林骞即时将整改情况汇报给松江分局出入境管理办公室，并多次就公司管理漏洞进行检讨，保证吸取教训、改正错误。

但事态的发展已非酷豆湾诸人所能把握。全国各地打击非法“黑外教”活动形成风潮，抓人似有攀比之势。6月，黄佳伟之后，酷豆湾另有薛耀凯、顾震雷四名在职员工因为涉嫌出售出入境证件罪被刑拘。

6月22日，林骞去松江分局出入境管理办公室汇报整改情况，被刑事拘留。7月7日，酷豆湾董事长陈体伟和副总经理孙程怡亦被刑事拘留。7月29日，三人被执行逮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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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人罪名不应使用单位犯罪逻辑追究高管”

本来以为，自己最多承担管理不善的责任，没想到被当作罪犯抓了起来，陈体伟、林骞、孙程怡等人在看守所度日如年。

上海市松江区检察院指控，酷豆湾通过为外籍人员注册公司的方式伪造外籍人员与注册公司之间的劳动关系材料，提供代理记账服务伪造注册公司的经营状况，提供居留申请代理服务，安排人员陪同20名外籍人员至出入境管理部门办理居留申请，以此获利。

例如，罗马尼亚人安娜 （OANA ZIGMAN）通过酷豆湾注册了上海思那乐商务咨询有限公司，并办理了就业许可和工作证，却到上海市静安区民办德芙乐幼儿园从事外教工作；伊拉克人杜锐达（ HASAN DURAID GHASSAN HASAN）通过酷豆湾注册了上海壹祈信息科技有限公司，并办理了就业许可和工作证，却先后在不同的培训机构从事外教工作......

公诉人表示，陈体伟等三人伙同他人出售出入境证件，应按照《刑法》第三百二十条和第二十五条第一款追究刑事责任。

陈体伟在法庭上说，酷豆湾的服务即是帮助外籍人士开办企业，通过帮助办理工商执照、租赁办公场地和代理记账获取收益，自己从未指示员工为不符合公司业务标准的客户办理签证，对这20名“黑外教”通过酷豆湾开办公司获得签证不了解。

林骞则表示，酷豆湾帮助外籍人士创办1500家公司，业务模式得到政府多个部门的许可和支持，可能有外国人通过假材料骗取出入境证件，酷豆湾没有能力审核，而且松江出入境（办公室）的工作人员说：“国门不是你们（酷豆湾）来守的，你们只需要提供信息。”具体到这20人，自己绝大多数都不认识，也不知情。

孙程怡说，被指“黑外教”的20名客户，只认识一个，而且自己不负责招商，对被指控出售出入境证件罪无法理解。

陈体伟、林骞和孙程怡三人的辩护律师均对自己的委托人进行无罪辩护。

林骞的辩护人、上海钟颖律师事务所朱谷春律师在庭审中指出:“林骞对于公司个别业务员私下协助某些外籍人士通过在境内设立公司进而获取工作签证的行为不知情、也未参与。如果说林骞真的有责任，也就是作为公司总经理未能及时发现个别业务员出售出入境证件的行为，在公司管理和监督上存在一定的责任。但这与单位犯罪或者说其个人犯罪有着显著的区别。”

律师们在法庭上表示：“刑法具有谦抑性,只有在确属必不可少没有可以代替刑罚的其他适当方法存在的条件下,才能将某种违反法律秩序的行为设定成犯罪行为。本案完全可以依据《出入境管理法》的明确规定进行行政处罚，规范公司经营行为，而无需上升到刑事层面。生搬硬套出售入境证件罪过于牵强，不符合罪行法定原则，也是矫枉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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酷豆湾被强令解散，高管渴求法律公正

具体到起诉书列举涉嫌“骗取”工作签证的20名外籍人员，也并非都是以虚假材料骗取签证从事“黑外教”的。

罗马尼亚人安娜向酷豆湾申请设立公司的初衷是创业办一个“亲子图书馆”，该图书馆项目真实存在并正常经营过一段时间，上海电视台外语频道还进行了采访并且播出。因此，酷豆湾当初为安娜设立公司应是合法的。

伊拉克人杜锐达曾经出现在《人民日报》的报道中，他开公司经营宠物平台。2019年11月22日，中阿改革发展研究中心第十期阿拉伯国家官员研修班到酷豆湾考察调研，作为创业成功的代表，杜锐达向家乡的领导人们介绍了宠物平台项目的进展情况，并拉着林骞的手表示感谢。只是后来，因为新冠疫情导致宠物平台无法运营，为了生计才从事兼职外教。

（酷豆湾创业代表向阿拉伯国家官员研修班考察调研介绍项目进展）

律师认为，“被新冠疫情打断创业计划的还有好几人，无奈暂时兼职外教，不能倒推出他们起初获取签证不合法。”公诉机关认为存在“问题”的出入境人员仅为20人，而酷豆湾总计引入了近1500家外资企业、2000余人，绝大多数都是合法合规经营，并为上海的经济发展做出了重大贡献，可以说即使存在问题也是极少的一部分，不能以偏概全，轻易上刑。

法庭最后陈述时，林骞说，自己当初放弃上市公司高管的职务，放弃丰厚的报酬，来到酷豆湾从零开始创业，只想认认真真做一番事业，为国家的“一带一路”发展战略作出自己的贡献，自己也愿意承担企业在经营过程中的小错误，但不希望成为时代和政治的牺牲品，“我现在形容自己只能用‘悲壮’！”

孙程怡同样不认罪。他说，没有教唆手下员工去做任何违法犯罪的事情，对出售出入境证件也不知情，“对得起所有人”。

陈体伟表示，抵押住房创业酷豆湾，5年来他和他的团队积聚了来自100多个国家的外籍人士走上G60，兑现了给松江区委和松江经济技术开发区的承诺，“无怨无悔”。

2022年1月12日 ，《上海市外商投资项目核准和备案管理办法》发布。上海市商务委副主任诸旖在发布会上介绍，2021年，上海实到外资金额达225.51亿美元，新设外资企业6708家，吸引合同外资603.91亿美元。

上述数字里面，依然包含着酷豆湾的贡献。但酷豆湾本身，已经被公安勒令停业清算，公司的三名高管和多名员工仍身陷囹圄。

酷豆湾的招商引资模式为松江、为上海乃至全国的对外开放开辟了新的道路，也为我国的“一带一路”发展战略搭建起了桥梁。酷豆湾的倒下背后是1500余家外商企业的何去何从，对于大量有意在国内创新创业，搭上中国经济发展快车的外籍人士也会产生“劝退效应”。酷豆湾对于“一带一路”建设的一次先行先试也为其他企业起到了示范作用，酷豆湾希望能够得到法律的公正判决，让我们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