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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影像丨明德学堂和它的“行乞校长”


百年前,日本留学归来的胡元倓手中仅握2000元的筹款,他却用自己“虽九死其犹未悔”的精神办起了湖南最早的新式学堂,并获“北有南开,南有明德”之美誉。为钱下跪、为才下跪,至死不渝。胡先生的办学精神一直被明德师生奉为“磨血精神”。

百年后,一个不以流血为荣尚的时代,对这种精神有敬却或不解。但是,在这个推崇人性关怀的时代里听到胡元倓说“我是伺候学生的”,你的心或许仍会越过百年之壑,为之一惊。


  胡元倓 磨血办教育

胡元倓(1872-1940),湖南湘潭县人,字子靖,号耐庵。1902年入选湖南首批官费留日生。民国时期在湖南长沙创办明德学堂(明德中学前身),是中国近代史上伟大的教育家,与张伯苓齐名。


19321月,日军登陆青岛。然而,黑暗的潜伏并不为长沙所知觉。

这一年,长沙商业繁荣、车水马龙。湘江东岸的天际线,在秋天里出现两栋宏伟建筑,一栋是湖南国货陈列馆,一栋是明德学校教学楼——乐诚堂。此时明德,已在全国负有盛誉。正巧,这一年明德恢复高小的招生,设五年级和六年级两班,共招100多人。此时,14岁的何孟恭有幸被录取为五年级学生,开始长达七年的明德生活。

图:“文夕大火”之前的仪器标本陈列馆

【学校食堂每桌八人,三荤三素,用公筷】 

当秋天的阳光穿透泰安里湘春路边的明德学校时,也照进了少年何孟恭的心里。“学校好漂亮的!”接受记者采访时,97岁的他坐在客厅里,随着旧忆之门的缓缓开启,岁月积尘被层层拂去,何孟恭的眼眸因怀念而明亮清澈。

何孟恭仿佛回到了入学之时,校门口右边是清透的屈子湖,秋天的荷叶开始黄去,湖上是回旋的木廊,而前方便是巍然的建筑——乐诚堂。乐诚堂为歇山式碧绿琉璃瓦顶,东方古典风格彰显,而楼体又具西方罗马神韵,可见学校中西会通之用意。

彼时,明德学校已建校29年,乐诚堂的建成使用对师生来说,又是一个新鲜的开始。“记得我们的理化实验室在乐诚堂四楼,有各种从比利时、德国等各个国家舶来的理化仪器,还有很多动植物标本。”

图:乐诚堂(今为明德科学馆)

为了保护学生健康,明德那时已将盆浴改为淋浴。并规定学校餐具集中消毒,每桌八人,三荤三素,桌上用公筷,一双入口,一双夹菜。每逢晴天,分寝室晒被子。 

1934年天津大公报经理胡政之来到明德,“他在参观采访后赞扬明德学生的学业成绩在南开之上,南有明德,北有南开。”在何孟恭的记忆里,明德是排在南开之先的。 

这所有的骄傲都会让他想起一个人,一个为之自豪与尊重的人,明德的校长胡元倓先生。何孟恭称之为“胡校长老公公”,且在笔谈中一定要亲笔加上“老公公”三字。

图:明德学堂旧址纪念馆(今老校区图书馆旁)

 

【“行乞”筹款,拿不到钱便睡人家地板上】 

在何孟恭的记忆里,他读小学的两年里经常见到胡元倓校长,“留着胡须,个子不高,声音很清楚”。明德学校每周一第一堂课便是纪念周大会,学校学生都要进入礼堂听报告,主要谈一些国家大事及校务事宜。“有一次,胡校长出席讲话:我从南京回,有钱办校,你们发狠读书。”胡元倓因激动面色通红,右手不停地用白竹纺布拭汗。 

1903年明德创办时,从日本留学归来的胡元倓手中仅有2000元,而“历年经费约六七万金”。理想与现实的沟壑注定了他后来四处漂泊,“行乞”筹款。

南京曾是胡元倓的伤心地,也是他的希望地。 

早在1908年农历年底,学校经费奇缺,教员无钱过年。胡元倓跑到南京求助,时已腊月廿七,胡元倓想到几十位教员等钱过年,而自己走投无路,大窘欲死,写下“途穷腊尽成亡命,风雪横江倍怆神”的悲壮诗句。

图:熊希龄,著名的教育家、社会活动家、

实业家和慈善家 

艰辛的开端让胡元倓深知教育事业是个磨血事业,但他坚定要用自己的磨血精神走下去,此后为学校筹款风雪无阻,不惧冷眼,甚至下跪“行乞”。到北京见熊希龄三次未果,便携被褥卧其司室以待。熊希龄曾对人说:“我最怕见胡子靖,见面就要钱,他来我不能不见,既见就不能不给钱,要他来做官他又不来。” 

明德的办学经费主要来自私人募捐和官方津贴。在胡元倓办校期间,仅现款共筹集15笔达25.2万元(不包括募捐的教学楼及实验室等)。在忍辱负重,历经磨难之后,他却将自己的办学目的说得很实在,我是伺候学生的

 

【抗战时迁址霞岭,距离没有阻断学生的成长】

1938年,战争紧逼湖南,长沙学校纷纷迁徙,明德学校也统一搬迁至湘乡霞岭——一个离小县城50里的乡村。何孟恭此时已是高中19班的学生,兄弟四人当时都在明德上学,这是全家的荣耀。“我们兄弟四人带着行李,请人挑担送到霞岭。”此时,胡元倓仍在外筹款办学,学校则在霞岭继续正常招生。 

图:明德老校园

霞岭校址借用曾氏祠堂,此地四面环山,郁郁葱葱。高中部、初中部相向而立,溪流界其间,潺潺流水,鸟语相闻。自然条件宜人,只是足球场没有了。何孟恭不得不停下踢球,很快又喜欢上了爬山和游泳。

此时一起游泳的还有刚刚入学初中60班的王志昆。“虽是抗战时期,但我们的学校生活却是生动活泼的。生活也有保障,吃饭一桌七八个人三菜一汤,没有断过,应该是那个时候比较好的了。学校还设有卫生室,有医生。”王志昆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回忆往昔,背后墙上贴着与磨血育人有关的诗句。 

距离没有阻断明德学生的成长。霞岭时期的明德培养出了大批优秀人才,其中包括廖山涛、吴耀祖、唐稚松、丁夏畦四位科学院院士。 

 

【“只要教员整齐,学生便乐于受教”】 

除了以情动人、以理想感人外,胡元倓先生也有他聘请名师的四大手段:拉、挖、挡和高抬时价。凡是入了胡元倓先生眼的,他都会以磨血筹款的精神来求,抗战前驻德大使陈介也曾在胡老校长当众下跪的感动下从教明德。所以,明德学校名师不断,如诗人有苏曼殊、吴芳吉,生物学有辛树帜,哲学家有金岳霖,音乐家有黎锦晖、张曙、查夷平,化学老师有郭德垂,英语老师喻子贤、陈剑秋等等,每个学科必配名师。

“学校里只要教员整齐,学生便乐于受教,进步于无形,而职员可以腾出手来从其他方面增进学生品质和健康的事业,才可以使学生进德修业,三育并进。” 

直到1937年,胡元倓还在为办学筹款奔走,那笔中英庚款成为他人生最后一次拿到的办学经费。1940年11月25日,师生们收到重庆发来的电报,老校长于前一日逝世。


【颠沛校史】

五度易校,山野里一片读书声。 

1943年春,明德学校又从霞岭迁移到衡山晓南港周家大屋,仅停留一学期,因日军临近宣布解散。 

“我家住湘潭,便回了家,听说一个同学被日军抓去挑担子,挑不动便被刺死了。”同学游离失散,战争的阴霾挥之不去。等明德在安化蓝田光明山复校时,王志昆没有收到学校的通知书,“我不甘心失学,七打听八打听得知搬到了光明山,于是又步行几十里回到学校。这时老同学只剩一半,又来了新的同学。” 

1944年,学校又因战争迁往离蓝田百余里的樟梅乡。校舍是大地主的房子,楼下上课,楼上睡觉,虽然条件越发艰苦,但学习风气从未降过,每天早上山野里是一片读书声。在樟梅乡停留几个月后形势好转,学校又搬回蓝田,直至1945年日本投降。

1946年3月,何孟恭、王志昆又回到长沙泰安里旧址上课,当时校园内满目瓦砾,原有的校舍荡然无存,乐诚堂被毁。“我们都是打地铺睡觉,铺与铺之间用粉笔划条线。”长沙还没有恢复供电,晚自习便用煤气灯,后来学校到南京找陈立夫、陈果夫弄来一台汽车引擎带动的发电机,但供电也是时有时无。

 图:谭延闿像

身兼明德学校董事长一职的谭延闿曾言:我的事业如过眼云烟,一瞬即逝;惟有胡元倓的事业,可以万年。胡老校长走后,战乱期间主要由谢祖尧代理校长一职,他继承了老校长的办学精神,继续聘请名师讲学,其中胡少煃老师原是国立师范学院英文副教授,被特意请到明德来。何孟恭便是在中学爱上了英语课,这也成为他后来从黄埔军校毕业、抗战胜利后解甲归田的一个事业。

 

口述人

何孟恭:1932年开始就读明德附小,明德初中48班,高中19班,1942年成为黄埔军校18期学生,后成为英语老师。

王志昆:1939年开始就读明德初中60班,高中29班,现为长沙培粹实验中学董事长兼校长。

陈良玉:明德中学老师,明德校友会负责人,湖南省教育史志编纂委员会文史研究员。


本文来源:潇湘晨报丨记忆  

撰文作者:杨湘徽  (原文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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