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工诗坊‖早安，每一寸国土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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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常美
山西代县人，1982年生。 居山西，人在诗外。
天底下
顺着风，农民们在扬谷子
他们都知道，天空会把秕子挑出去
踩着木梯，把粮食晾上屋顶
每一粒都闪着光，都敢让老天爷瞧一瞧
牛羊们喊了也答应，那口子喊了也答应
在天底下，只有他们的声音没有秘密
行路难
以前，为了探亲、访友、送一封家书
要走很远的路，或许会用掉一生
所以不妨慢一点
遇山绕一绕，遇雨停一停
遇见一片开得正艳的桃林可以坐下来
等桃子熟了，再上路
遇见猛虎当道，就先喝上几碗酒
再去死。现在呢
即使真的见了亲人、好友
也没有几句要说的话，没有留客的雪
没有送客的柳。现在的路
没有了风景和坎坷，甚至没有必须要见的人
现在的高速公路上，跑着一堆堆铁
现在的我从来不想上路
早晨
最好的早晨是大雾弥漫的早晨
有些风景退的很远，有些还没有醒来
一个人不急不缓走着
离自己很近。仿佛获得了一种大自在
不需要点头、打招呼
免去了俗礼和客套
在清冷的石凳上坐了一会儿
就像一个战战兢兢的小诸侯
在早朝之前一直絮絮叨叨的那样
早安，每一寸国土
——埋在大雾中的国土……02
半月同题
雪霁之前
出题人
李云
雪霁之前
本期参与诗人
雪霁之前
□张德明
黎明把星星的灯盏
搁在窗外
晃眼的白光，波浪似闪动
大地苍茫，净洁
多像我们曾经的誓言
雪域之上
所有寂静，是同一种寂静
一个人的孤独，应验
所有人的孤独
死亡和生存
在素裹的光阴里，终日纠缠
喧嚣，这寂静的孪生姐妹
被雪光孕育
他们在静默中等待
预谋着雪霁之后
海潮般的爆发
□李荣茂
一场盛大的
农事先行落下帷幕。——万物归仓
那些被收割的粮田和山野，加重了深秋的
荒凉和寒意。落叶、衰草、白头霜，和消瘦的
溪流，露出了底色和真相。暴露的
贫穷、衰败、潦倒和不堪，令人
迷惘和忧伤。贫血的大地紧紧的抱在一起
相拥——而泣。唯有苦水镇的那口老井
睁着深不见底的眼。象是要取走
打水人眼中的期冀，与温暖
大雪纷飞。铺满人间
填平不平。把尘世装扮得圣洁，和谐
错落有致。唯独那口老井，露出惶恐的眼神
等待，又一场大雪安排他的命运……
□尤克利
那些纷纷飘落着的，是去年绽放过的
和很久以前在先人眼中开过的花
是前尘往事中，某年月日的容颜
轻飘而去的魂灵
穿着晶莹的铠甲，回到大地上省亲
最好的招待，是不去惊动她们
让她们在大地这张床上，相互依靠着
亲近一会，凤冠挨着凤冠，玉手牵着玉手
说一会喜相逢的话语，分离时
再抱头痛哭一会
雪霁之前，我也要回乡看看
我选择回一次醉乡，穿越漫天飞雪
回到桃花源，小溪边找到自己的年少
呼唤父母，父母应声现身
花开遍野的家园有着奶味的芬芳
醉意朦胧间，果真能故地重游
我愿和着锦衣夜行的鼓点
听北风吹奏丝弦，天空
即将送来的霞帔和蓝色不过是过眼云烟
雪中的家园才是厚道的人间
□孙大顺
之前，速度是个问题
那从天上追来的星星，落在枕边的银河
再也回不去了。我的体温
能否让它飞起来，变成别的事物
再一次，在人间闪闪发亮
之前，寒流像叶子落在心里
北风给喜欢的人送信。我给爱的人
一片喝茶的云，一面越来越慢的湖水
和她身后满园安静的梅花
而苍山的枯荣，被晃眼的阳光谱成乐曲
再往前，我年轻的妈妈，还在腊月的
村庄忙碌。丰收后的田野一无所有
月亮也暂时关闭了清冽的光辉
时间之橱，慢慢打开清贫的诗篇
那时，我年轻的妈妈
还没学会手搭凉棚地张望
再往前，大地安静得没有声响
我被一朵年老的雪花送到人间
□英伦
田野和小兽的头颅埋伏着
屋顶的雪越积越厚
似乎不挑起一场
关于诗和命运的话题
我们就不配这场大雪
和即将来临的雪霁
我们的发际被重新界定
瞩望天空太久
睫毛已垂下长长的冰挂
雪停与不停
万物注定都是幸福的
我们虔诚地活着，以雪润喉
麦苗已决定把根扎得再深一些
只有父亲坐在檐下，沉默不语
一边押酒，一边不时往旁边的梯子和扫帚上
使劲瞥上一眼
□李优成
每至冬天
我在前山留下一块
亲手用锄翻过的空地
什么也没种
等雪来，铺上
厚厚薄薄的一层
然后邀友来看雪
然后只告诉他一声
“下在心里的雪”
然后没有再多的语言，只看雪
相信他，雪霁之前
他因获得这块空地的雪
而读懂了我
□项见闻
一场雪，正把另一场雪覆盖
这让我有些担心，院子里的几只麻雀
担心它们的生计
会不会因此雪上加霜
（其实，作为它们北漂的邻居
我也是常常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这寒凉的生活，雪霁之前
没有人知道，我也常常深陷
一场不为人知的大雪，难以自拔
却还不为人知的，仍以深情
悲悯着这些自以为比我更弱小的动物
□梁永利
2019年12月的一场雪，下在江城
海鲜市场的果子狸，模仿猫步走动。它听说夜行侠会预测雪花撒满不干净的地方
冻醒的菌，底层生活，繁滋部分人的咳嗽
它获得了罪名，获得斩杀后食补的传说
黄鹤离开木楼，见鹅毛清白江口
盐花乱撒乡关的日暮。一场百家盛宴煮沸
排云鸣柳的心情，尤其无法极目，无法打扫烟波。令它生气的人，没雪了，还在赏雪
我手捧一座城的苍茫，留下六出花角
留下封口和封城的佐证，虽寄居篱下
而窗外，街灯盏盏，照见白衣里的暖
□王相华
已无法算出，它前后的风景
对于突发事件
开始接受，并顺从事物发展的规律
行路纷杂，躲在心里的人
比往常更加安静
索性掏出自己体内积压的情绪
分拣，或理顺
包括对某人某事的嗔念
慢慢释然，观照不易发觉的习气
呼吸，由急促变得平稳
这纷乱的人间万象
我看到，有更大的风雪从视线里隐退
□余海
所有植被，所有群山
所有房屋，以及大地
都放弃自己的颜色，敞开怀抱
迎接天使
万佛寺的诵经声在飞雪中游来游去
天地一片苍茫
在万佛寺盘山小径上，徘徊着
一个个赏雪的人
大概雪白是灵魂的颜色
当雪花飞舞，腹语轻吟时
每个人都在用心享受，直至
寂静，欢喜雪霁之前
□余修霞
耳朵疼，躺在床上
下过雪的阳光折射玻璃窗
照亮我满是废墟的身体
新买的百褶裙打着瞭望的手势
我像故乡过冬的溪流一样
从暗河里冒出来
从几乎埋葬我的雪层冒出来
奔向你，奔向花环和春天
每缕太阳都是哥哥撑起的大伞
我们一起走，太阳也走
心不疼，耳朵也不疼
一直走到鄂西北，有火盆的屋子
我们不停地添加黑木炭
烤热我灌满了眼泪的耳朵
身上的废墟，丢进火盆
这灰烬最适合做春天的肥料
哥哥，我们这就去麦田
□铎木
可以松开了。最先到达的
是被雪花击飞的水鸟。接着，是那条若隐若现的湘黔古道
这需要轱辘从雪地上疾走而过，或
低处不时现身的水
乡村音乐留下执拗与辽阔。如果
用上一杆银枪和腊梅
你会忽视梦中弯曲的青瓷、半掩的庙门
白鸽子侧身而过
“你就不要继续在广场堆一个雪人了”
无论是否有人献上致词，日子戴上了礼帽
等着巢语，等着一间向南的房子
露出蔚蓝
最直接的描述是在朋友圈发一句敞亮的祝福
我们躺在画布上
天空寂静。你说
“该对着初心，计划春天的
阳光，和使命”
□樵夫
冰晶，若隐若现的光斑
一直跟随着我。从2019跟到2020，无处藏身
道路已清扫干净，没有一粒雪
光斑仍在，一点点闪烁，那么微小，那么亮
很想在酒后，与世界和谐共生
像两个打架的人，握手言和
世界不会为难明亮的事物
哪怕，它就在你的脚下，那么微小
被踩过一万次，依然微小，明亮
从不抱怨。我即便被逼酒，喝得多点
也不抱怨。世界没有给我抱怨的理由
就像世界没有给我光，其他光会照亮我
我从不意外一场雪明亮，从不意外
在一场雪之前，明亮会微小得看不见
雪会把明亮堆积起来，世界更耀眼一些
而细小的明亮，就躲在雪中，用最冷的温度发光
那是雪覆盖了雪之后，雪停在雪停之后
阳光按时到来，耀眼的光
一点一点，闪烁，很象我酒后微醺
□孙松铭
雪不是雪，雪落在下张村
等同于：盐，撒向刘鑫照的伤口
下张村农户五千亩大棚
是刘鑫照最大的伤口，他常常担心
那脆弱的幼苗会被降温反咬一口
必须阻止冻雪和降温，正如制止
贫穷。雪一次次被清理，就像
他与脱贫攻坚，兑换着不同的人生
雪霁之前，五千亩大棚，无雪
雪霁，每一次看望幼苗
他都仿佛听见大棚里掩不住的雪崩
□刘为红
灶堂塞满枯草，棉梗
柴垛再用木柱加固
让寒冷有落脚的地方
父亲翻新田埂
让无收的怨气
从野蒿鼻孔冒出来
为洋姜粗壮块茎
腾空大干的疆场
白萝卜拔出来
菜地多出一些心眼
仿佛精打细算的父亲
替收成砸出响当当誓言
雪霁之前，父亲未雨绸缪
一卷困顿，被山青水秀
□周起
雪花，一年回家一次
她潇潇洒洒地来
山峦知道，河流知道
家里的牛羊都会知道
我很小就知道
大雪飘扬，年关不远
雪霁之前，父亲
手里的铲锹挥舞不止
父亲在门前铲出
一条干净的路，他说
给新年留一条路
给春天留一条路
父亲那点心思雪亮
其实，他在等待
为打工的子女
早就留一条回家的路
□陈华美
密密匝匝的心事
习惯于纷飞一场雪之中
悬挂的灯笼等待一次久违的邀约
用一整天的铺天盖地
夜，白得淹没所有的路
你，还是没来
没有最好的结局。
收起翅膀的白蝴蝶
折一个远方
我用南方的体温
温暖这之后的又一次冰点
天空，已搀扶了半生
□周惠业
河面开始结冰
岸边柳树掉光了叶子
芦苇羽毛凋零
母亲老寒腿这几天越发严重
常半夜起来吃止痛药
压低声音，给我盖盖被子
我照例上班，下班，偶尔写诗
远方的你照例醉酒牢骚无奈
见面的日子，也一拖再拖
雪下了两场
都是睡梦中，醒来不见了踪影
父亲在墓地过了四个冬至
我一次次俯身，跪下
却听不到一丝回应
我把他没完成的愿望一个个
实现了——却听不到一句夸奖
□墨痕
此刻，山中砍柴的父亲是看不见的
穿黑色皮袄割芦苇的母亲是看不见的
而唯一能看见的是：爱人影影绰绰在栅栏拐角递给他手中的药丸
四野苍茫。外出打工的儿子此刻正在返回的途中
而雪，还在覆盖另一层雪
山腰的峭壁处，一位老人在拼命地铲雪
直至把自己铲成一个雪人。他想在雪霁之前给山外卖芋头的妻子
一条回家的路
□周八一
临近年关，平静的水
也开出晶莹的骨朵
敞开六角形的愿望，迎向
浩荡北风。雪霁之前
愈凛冽，愈欢畅
俯下向下的万物
匍匐在时光的侧面
陷入更大的寂静
一条路穿过时光，曲折
延伸，绕过缤纷梦境
马蹄声声，踏响清葱之梦
彤云漫卷，暮色低垂
有歌声惊动幸福的飞鸟
像一支支温暖的响箭
射向故园盛大的黄昏雪霁之前
□莫予子
青春梦都碎了。何须
上天垂怜洒泪
一场江南旧雪
能还愿否
雪人似曾像谁
又何曾像谁
多少不解之事
至今还未消溶
一切终将化作逝水
包括冰般积郁
雪落无厚薄
冷暖心自知
雪霁之前
预蹭阳光热度
用一个雪团
鲜红我的手
□张丽华
天空中有拥挤的千军万马
落地后没有保持花朵的样子
灰云后暗藏的黑洞
使温度变软
便举国欢庆的童话
越来越物以稀为贵
雪在人间只行走了三季
雪却不能让时间停步
雪倒地后变成了无家的流水
让人想到北极熊已岌岌岌可危
企鹅也会死于一场火灾
纷纷扬扬的大雪
打疼了奔驰的人的眼睛
所有的水滴都在渴望
把灰色的天空擦亮
万物回到最初的起点
一步踩得一朵莲花开
□晓池
一场雪对土地的覆盖
绝不止于装饰
山河颠沛
我能够想像这种亲近
它瓷器的光泽，会一直渗透下去
每一次和雪对视
眼里的潮水就一再退却
连同污浊和灰暗
那纯净的白
越来越接近事情的真相
雪色绵延，心胸阔大
在雪霁之前
所有的夸张和渲染
都归于沉寂
我还能够想像
众神递交下来的手
会沿着残缺和冷，一点点抚过
那点红晕
也绝不止于装饰
□陈红为
斜织的雪，守口如瓶
落在地上规规矩矩
它的覆盖不会厚此薄彼
窗外寂静，只有雪
是冷的
即便手拉手肩并肩，心与心
仍保持着距离。一层覆盖一层
和底层的散沙
像多年不见的亲戚
书中的林冲，戴着发配的印记
靠酒取暖，枪尖
摩擦雪花取暖。一颗心
才不会结冰
此刻的两场雪
只隔着一层保温墙
只要没有人来
它们谁也不出声
□邹瑜
一直不愿想
记忆中堆积多年
即便做一只候鸟
也总是错过
堆积越深的眷念
下沉下沉
茫茫天地间
一道光那么清晰地
刺痛我的双眼
万物坚挺
期待一场万紫千红
为什么总有一去不复返
与烙印较劲
卸不下来的仍在肩
大片大片的飘落之后
一切又回到当前
□蔡赞生
寒潮伴随的雨雪，能见度低。
“撒盐空中”，醒来时想到的句子
盐的存在。未掩埋的还来得及
未结痂的尽可能痊癒
多久多久了，蹒跚的体态足够
笨拙。轻盈总是肤浅的
或许这样才能保证长期的养分
这样才能保证身体的在场
我宁愿去相信
梦中覆盖着的都是不愿揭开的病因
还好，醒来时是万家灯火。还有鸭群，
雪霁之前我们是春水的先知
□艾米
黄昏的时候
雪越下越大
淹没了窗棂和月光
扣紧的门环在雪夜里发着光亮
房间的灯盏越发昏黄
老钟的钟摆不紧不慢
在慢节奏中偶尔有停顿
不知道黎明会几时来到
鬓上落满了白霜
黑白的眼眸有混沌的血丝
空气中弥漫着梅的馨香
再一次
再一次，把门窗打开
希冀新鲜的冷风进入
在雪霁之前将门扉扣响
□水子
有时，是一支残荷
在黄昏，紧邻倒水河畔的寂静
更多的时候，内心柔软
原生态一致向外，水鸟成群降落
多了一层生命平庸之美
与垂钓者相比，湖水有更多的谜面需要布景
其实，再多的谜都是无解的
在一场虚构的大雪中抚琴，并非奢侈的事
一个人潜藏的忧伤，终会悄无声息
荡漾间，我还没有通过那束日光了解
一个村庄被吟唱久了
自己就变成了琴声的一部分
□卢东甲
把天空染白的是雪
把大地覆盖的也是雪
纷扬的雪花里踏出一行脚印的是阿离
一直走，天地会相连
一直走，雪花会领路
足够远，阿离会抵达云层
见到云就见到雪的来处
打工的阿离要在雪停前
看清世上为什么这么多寒冷
□孙双立
我用霜睫翻阅这看似
冷漠的经文，在嚼碎的风里
拾掇前世未曾修好的缘分
用干玫泡泪，来温润
擅自闯入的清冷古训
仍保持一种不朽的醉意
雪还没来得及彻悟，天象
就转向了平和，情急之下能把
心思掖紧也再好不过
与天空擦肩，蝶舞剑花
余年咯吱作响的咒语
与所有的梦想，都欲藏故露
卸妆的句号与心事
在雪霁之前的最后一秒
丢下面纱，求个痛快雪霁之前
□许捷
此时，老屋前
一定亮起了红灯笼
那是故乡留守的眼神
铁轨上的呼啸
恍若，一支射出胸膛的箭羽
一场雪，正铺天盖地
这上帝抛洒的碎盐
试图，掩盖大地的伤口
我要在雪霁之前
扑开，虚掩的木门
让父子泪水的暖
驱散，骨髓里的寒
32、
□王红梅
河水冲过堤坝，漫过田野
肆虐一番，匆忙又倒退
来不及收走风雨，即将金黄的田野
留下鹅卵石和沙堆等候阳光
节令常常辜负来自底层的勤勉
倒伏的稻谷没有等来粮仓
一场大雪又占领那片土地
寒冷穿过早已板结的心脏
风一直助纣为虐。幸好
土基墙隔离了楚歌
雪霁之前，挂好红灯笼
灶头的火光，煮沸黎明
烧开，一壶水的冷漠
□半壁心空
把自己加绒加厚
出门左拐，走向小城西南
好在那片杨树林还在
坐下，掏出那把塌音口琴
先吹《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再吹《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
接着又吹《木棉袈裟》主题曲《何必当初相识》
雪地上映出你的样子
映出青春的火苗
我和你的故事
美到像一片雪花
在时光里早化成虚无
可这虚无
包裹着一个真实的我
在雪霁之前，还魂
风声还在坚守
对我绝口不提当年
和雪花对视，彼此深情拥抱
这片杨树林淹没我的归途
□董卓武
雪霁之前
我要赶回乡下
搬出老屋里的坛坛罐罐
请出簸箕和手推车
把路面伸直
把场面清理得平平整整
我要收庄稼啦
从天空中倒长下来的庄稼
鸡鸦们不要捣乱
飞上墙头或者树梢上去
我要一个人劳动
一个人在这洁白的大地上收割
这无穷无尽的上苍之粮
将装满我的粮仓
□余成强
雪霁之前，我和你
正走在龙翔山上
昨夜的大雪已经覆盖了
道路、树冠以及山巅
但仍有一朵朵雪花从天而降
有一朵落在我的掌心
我攥紧它就像攥紧你的手
仿佛你们都有一双透明的翅膀
□高鹏飞
我想说的是晚上九点多的相遇
包括那个拾荒人还在
他一直抬不起的头
保持着对垃圾桶无数的中意
他把翻来覆去用对了地方
好过我的失眠
像黑夜，崛起了另一个黑夜
这被目光侵犯的咫尺，和远方一样
飘落着人间的独钓
而在这满是油腻和尖锐的弃物里
他没戴手套
给出了下得去手的肯定
□包明强
雪暴来得如此凶残
把一个刚刚修复的梦
凌践成千疮百孔
多处新结痂的伤口
又迸出命运无助的血光
就像一棵树在胸口连根拔起
撕心裂肺的痛
终成深不见底的岁月之坎
一棵大树轰然倒下
倒在自己未能躲避的影子里
殃及依附的小草
攀援的藤蔓
还有一段不知所措的光阴
悲戚开始在寂寥的暗夜弥散
原来凛冽之中藏匿着寒性的哮喘
窒息，让人猝不及防
泪水将成为这个深冬的冰凌
雪霁之前又让你不得不融入祛寒的人群
□田瑛
远近的表情是一致的
雪一层一层，覆盖
衰老的虫子和枯死的草
微小的尘埃
似乎裹着某些美或丑陋
还原大地
这并不在乎梅花在雪霁前
静等复苏的时刻
□ 张翠红
春风将纱裙铺到了草原里
草木在听，一望无际的发芽声
让天地间挤满奶香
我站在树下，倾听一匹马吃草的回声
□纪洪平
雪霁之前
我要把自己变成一朵雪花
隐藏起身世，不让冬天辩认出来
三个愿望一定在春天之前实现
那个孩子一直受困于童话城堡
公主和王子，其实也各是一朵雪花
她们握不住我的秘密
雪霁之前
我将冬天收集起来
堆成一个洁白的形象
女巫如果真的很丑
我会把她融化，然后结束故事
扫帚飞上天空挥舞
或许真能清理出一个灿烂晴天雪霁之前
□任聪颖
外面，万物正被宠幸
大雪急速运笔用狂草抒情
一页页情书落地
它们覆盖山
更是覆盖通往山外的路
这种覆盖让我心神安定
像此刻你用手覆盖着我的手
我们的手，拢着火炉
我在这一场虚拟的雪里丰盈
在黑暗里担心，担心阳光
窥视雪
□吴浪
雪霁之前，是雪
是雨是尘，是云是风
犹如喜结之前的良缘
犹如醉之前的那些酒
停止与光辉同在
覆盖也是一种美
然而，在雪霁之前
必将雪过天晴
经过才有终点
追述是一种深刻
□丁艳
你说，山岭上的雪落得正好
梅花也开了几朵，小炉子上
一壶酒，也温的正好
万事俱备，只等一个踏雪而来的人
我说，中年无所有
我的背囊也空空。别后经年
我们的问候，后来只剩下五个字：
你好吗，还好
三十年了，我们说过的那场雪
一直在下个不停，从地面
逐渐掩盖到我们的头顶
一壶酒，温了又温
雪霁之前，白头的人
正在昼夜兼程
□翟永立
不必等，阳光，开始撒欢儿
才想着，谋划一次，春暖花开
雪花，是碎了的光阴
她们，分散开来，又重新聚拢
有时，黑压压
有时，白茫茫的，一片
在冬季，日子是沉甸甸的
雪花，加重了它的份量
我比它们更加沉重
我踩出的脚印，一串
又一串
□高君
两串用雪砌成的脚印，煞白
起初清晰可见。但不久
连同高跟鞋咯吱咯吱的喧嚣
一起被雪覆盖
她越来越小，直到消失
三年了。一场雪未抵达终点
世间的荒芜，硝烟
在纷飞的雪中看似相安无事
腊梅开过三次，一棵枯草
从来都没有停止泥土中的努力
傍晚，冷艳的腊梅花
忽然传来春天的消息。电话里
她说她要回来
看那棵我们一起栽下的腊梅
是否还活着
□杨晓婷
昨晚，我的月光一直在下雪
对不起我的父母
对不起，故土上的一草一木。
我未能拂尽霜雪，未能带回
盛开和热沸。
我整夜对着虚空吹气
那里有一堆破碎，需要
缓解疼痛。
□何海波
雪，以雪的方式飞翔
不飞上天空，而是
飞抵人间
人间有风、有雨、有炊烟
也有人到中年的沧桑和疲惫——
风卷着雪，疯狂的爵士舞
雨夹着雪，缠绵的华尔兹
我捧着雪，冰冷的温暖的世界
此刻，阳光还是迟来一些吧
让这纷纷扬扬的寂静，越积
越厚。脚一踩上去
来路与去路都清晰可辨
□邓红琼
岭南无雪。站在细碎的时光里
用想象，放牧一朵一朵洁白
北方，便裏着梅香迤逦而来
我的眸子，泊满温暖词汇
一朵，两朵，三朵……
数着数着，就有盛大的花开
融化积蓄的相思
一片山水里，斜阳抱紧梅枝
寂静地燃烧
一些剔透的心事，如雪
遇风而轻
与无法抵达的远方，一语成谶
□冀北
我想，大地会宽容地收留我
纷乱的思想和潦草的笔迹
整理她收割后田野上的创伤
身体里装满根茎和种子
我静静地睡在她厚实的胸脯上
如同一个异乡客
陷入冬季漫长的梦境
我努力聆听
来自这个王国轻微地悸动
蚯蚓、蚂蚁、根须，在黑暗中默默工作
这些被常常忽视的细节
让我一次次降低姿态，贴近
那怕带去一点点微光
□米祖
蘋岛。我把岛上所有的雪请在一起
塑一尊雪人。然后
我们谈起了自己的理想
本来希望雪下得再大一点，再厚一点
送信的人上不了岛。铜质的阳光隐匿雪地
那些小虫小鸟蛰伏雪地
小草小花也沉默不语。
所有的爱都潜伏这白茫茫的人间
其实，我一直都在等待，等雪霁之后
你随湘江一路北漂，抵达你回不来的地方
我立身青蘋之末，等春天
叫醒万物雪霁之前
□龙鸣
多年前，一场雪，下在乡下
老房子上
又下在城里的每个
角落
穿着高筒胶靴的我
在雪地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像团污渍
消失在无边的白里
今冬无雪。不用一个人孤立在雪野中
不用担心
一场旷世大雪，什么时候能够停下来
不用担心
这一年中，再也含不住的
泪水
滴落在脚下的雪地上
□张国安
大地距离天空，越来越近
空气纯净，村庄静穆
祖屋里，大人们围坐在篝火旁
臃肿的旧棉衣外面套着滑雪衫
红彤彤的脸庞代替太阳登场
火堆爆出纯白的米花
我和妹妹捡食稻草灰烬中
遗落的惊喜
我们被熏得鼻涕一把
眼泪一把
还没有长大
□王蝶飞
时间的叶子落了
只剩光秃秃的回忆
喜鹊窝在巢窠
檐下吹来一袭寒风
小黑，花猫，公鸡
都退缩在黑暗里
凌晨，将有一场雪覆盖树冠
覆盖路，远方，麦田里的守望者
覆盖夜行人的双脚
以及密不可分的树林
故事和秋千都在玩耍
只有窗台上的麻雀
在雪霁之前
寂静，等待春天的宣言
□余佃春
一场雪赶赴一场雪
一场雪覆盖一场雪
白粉饰黑，冷模拟暖
三千里江山
只剩：天下太平
一场雪逃离一场雪
一场雪救助一场雪
雪霁之前，想雪霁之后
依然：担心雪崩
□徐玉娟
把门关起来，坐在灶口前
不断地
往灶洞里添柴禾
水开始沸腾，升起的炊烟
仿佛要去天上
送信，告诉神
我的心愿。雪霁之前
我要把屋子烧暖，要把真神请回人间
快治治
这该死的瘟神
□陈荣来
无秩序的风，漫过旷野
漫过腊月
雪，便从摇晃的空中漏下来
敲响，凹凸的人间
大开窗户，我尽量忽略
未被覆盖的事物，目之所及
天下干净
□零星雨
一只只的白天鹅，从天庭飞落地面
数不清的白蝴蝶，在玩降落伞
谁说天上不会掉馅饼？
神再次临幸了我们。
穷人又可以免费品尝白砂糖的甘甜了
白面和盐粒，心领神会
铺满房顶和路上
□石茵
那么多从身体里
穿过去的雪
都白在了经年，白在
记忆
白在无知无觉的夜晚
北方以北，雪是冬天的常客
它们尽情奔跑
街头巷尾，荒原，冰河
甚至附在高高的屋顶
在雪中行走的人，呼地就白了头发
我喜欢纯洁的白
因这色彩，使我想到
一群赴汤蹈火的人
一群不畏生死奔赴战场的天使
我祈愿，在雪霁之前
恶魔的黑，必将被纯洁的白覆盖
□周惠业
哥嫂们提议去饭店
母亲说，万一你爸爸真回来呢
家里没人，他该失望了
母亲从早晨就开始计划菜谱
哪个孩子喜欢吃啥如数家珍
挨个电话，通知儿女们回家时间
过了新年就八十岁了
老寒腿经常让母亲半夜痛醒
中午不躺会儿，腰会疼得直不起来
兄妹几个带着家人陆续回家
在父亲的相片下，母亲的身边围坐着
父亲微笑着看着我们
仿佛从来不曾离开过
□墨菊
梅花一定开了，在某个山谷
很多动物深居简出，另一些仍在积雪中觅食
人们松散的脚步
无法抵达那般清寂和自由
城市留不住雪，也留不住雪白的脚印
雪继续飞着，洁净而毫无意义的翅膀
在楼群中扇动着人间的空旷
也许明日早晨，城市也有一层薄薄的白
那将是谁的凝视在穿针引线
给充满漏洞的世界一件百衲衣。不！我不需要回到
落雪之夜，除了山谷的梅花和窗口的灯
世界没有多余的光亮
□许天侠
大雨滂沱，打在坚硬的水泥路上
溅起的水花，转瞬又被裹挟洪流之中
马路两边的香樟耷拉着
信访局门前，不断有人淌水而来
他们神情焦虑、急切
像四面聚拢过来的乌鸦群
只是单调地重复着，那最卑微的诉求
讨薪，一个被生活挤压出来的词
堵塞在这年关的隘口
外面的雨没有停下的意思
人还是越来越多，黑压压的一片
据报一场大雪，也在赶来的路上
多好啊，纷纷扬扬
在人间也会那么轻，那么白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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