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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工诗坊 || 致那些曾经流亡西伯利亚的诗人

手工诗坊 2023-1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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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浅浅


贾浅浅:西北大学文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贾平凹文学馆常务副馆长。鲁迅文学院32届高研班学员,参加第35届青春诗会,出席第八次全国青创会,陕西省青年文学协会副主席,作品散见于《诗刊》《作家》《十月》《钟山》《星星》《山花》等,出版诗集《第一百个夜晚》《行走的海》《椰子里的内陆湖》,荣获第二届陕西青年文学奖。入选2019名人堂·年度十大诗人。荣获2020年第三届丝绸之路国际诗歌节新锐诗人奖。





翔佛村的楸树


第一次在秦岭山下的翔佛村遇见楸树

我们彼此都不曾寒暄

它正在捕捉一只红嘴长尾喜鹊

我正朝残着半张脸的村口张望


一位穿海魂衫的老婆婆

坐在院门口捋艾叶

阳光打在艾草背面的白绒上

像鲢鱼翻着肚皮,对面废弃的土胚房

黑洞洞的窗户如盲人的眼

村子里除了星罗棋布的羊粪

就剩下正步走的鸡


天空上一簇一簇的白云

倒像午饭过后聚在一起谝闲传的村民

我这才顺着云朵里那只长长的烟袋

望见了楸树,它就站在沟涧里

一腿的泥,却不见了水

面前的桥也渴着


老婆婆一边在席上晾晒着艾叶

一边回头望着我说村子里几年前

忽然水断流,像干裂的柿树皮

大家就拖家带口鼬鼠一般迁到了

山下蓄水坝旁,只有少数几家

靠着窖水生活


这时候喜鹊在“嘎嘎”地叫

夏枯草、野豌豆、葎草、灯笼头

就在楸树旁拔河比赛


婆婆望一眼楸树说:它就是我的拐杖

晚上睡觉也踏实



眉间尺篇


第一次这么仓皇而逃

他闻到了花椒树的气味


没有人告诉过他的父亲是谁

所有人的眼神都像寻食而来的锦鲤

凝望三秒钟后又摆摆尾巴游走了


有一次母亲带他爬过门前南山顶

在太阳刚刚出来的时候

曾放声高喊过他的名字,那声音

挂在了每一棵树梢上不肯坠落


从那一年起,他的喉结长了出来


但是如今,他却如刺猬般藏身于

山脚下,朝着家的方向长跪不起


干将!那是他的父亲

同他背上这把剑的名字


京城,他如何再去

少年人的眼泪涌了出来


眼看太阳渐渐暗下去,门扉一般

慢慢关闭,山林里所有的骚动

他不由得如狼般长嗥一声

血液倒流


远远的,他看见一个黑点朝他而来

他屏气凝神

像冬青凝望着雪松

冰柱靠近火把

他站直了身子等待着……



致那些曾经流亡西伯利亚的诗人


有一年,滇池上空

飞来了成群的红嘴海鸥

它们越过贝加尔湖

携带着西伯利亚的口音

停落在人们目光忽视的枝桠上


风劈开一条光线的时候

它们的心脏迅速从四分音符

收缩成八分音符

盘旋在湖面上空


仰头望去那不停张合的翅膀

是动词对名词的一次次纵容

嗒,嗒…的声音如头发落在地上

轻的像西伯利亚的雪落在

那些倔强的头发上


一年又一年,越来越多的海鸥

磁铁般被自己的红嘴牵来这里

如同扫墓,啄回那些安静的记忆


只是人们未曾发现

它们有时也从巷道的垃圾里

吞咽腐烂的文字和脚注





半月同题



报晓


出题人

李犁


本期参与诗人




报晓




张常美


晕晕沉沉的梦里

隐隐约约听到

第一声高亢的雄鸡

让我错觉

昨夜的农家乐

众人不约而同指认出的

最漂亮的那一只

趁我酒醉呕吐

逃出了喉咙

直到第二声、第三声……啼鸣不绝

我已完全清醒过来

恍然大悟,这绝不是一种意外或侥幸

因着恪守和天赋

自古的雄鸡都不曾惧怕过刀火

所有黑暗的喉咙

它都可以涉险过关

阴阳之间

它引导着历代灵魂们出出进进



英伦


一场对决起于混沌之时

无战书可下,也不互通姓名

他持一柄长剑,我握一把短刀

他专刺我人性的软肋,和诗中

相悖的语法累赘的词语

我专戳他道德的伤疤,直逼他

因脱发而愈加光亮的前额


朦胧中我似乎翻了个身

这让心脏加速了对大脑的供血

让我闭着的眼睛,有了更好的视角——

原来同我对战的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


所有的梦都有醒的时候,特别是

在鸟鸣扑窗阳光照到床头之后

我知道,妻子做的早餐依然丰盛

我晃晃悠悠地走向餐厅,走向

我的生命延续之地。或许

那场梦境之战,在饭后的回笼觉中还将继续——

并非我和另一个我一定要决出胜负

而是想在这场黑白大梦中

彻底醒来


王相华


是麻雀鸣声喊醒了高处的梦境

此时,仍是子夜


只不过是一场雪下进村庄

下进妄想内外

那些被我们半生燃烧的事物突然变白

村前老榆树,和村北

父亲在初冬埋下来年的种子


等待时间,从泥土低处

一茬又一茬苏醒,其实是等我

不惑之年顿悟

比思想慢了一小截的事实

天空大亮,我仍然在

是与非之间辩证,所见明暗和真伪


孔坤明


那一动不动的山

那永不改道的河

黎明时,突然有了灵性

纷纷披上嫩黄的外衣

来到我的窗前


那山顶的树木

像雄鸡,一阵风吹来

引颈向天;那河上的船工

唱起古老的船歌。每句歌声

告诉忙忙碌碌的人

新的一天开始了


行色匆匆的人流

诗人是最早醒来的

黎明前就把诗句挂在风中

让鸟儿随风,不停地唱着

诗句谱成的曲调

敲醒每一扇沉睡的窗



樵夫


雾霭和夜又退去一层

尘世的轮廓又清晰一分

很久没有雪的消息了,很久

好像整个冬天,消息都在雾霭的后面

电子钟怪异的声音,5.30准时响起


又一次离烟火很近,窗上的霜花

告诉我,雪还没有到来

被叫醒的不止我的呼吸和早餐

还有越来越亮的曦光,那微红的血色

正照亮一个东方最平常早晨


我们安于身边的烟火

不去关注死亡,很多灵魂

像尘埃,轻轻落下

可能有一粒已落在浆洗的衣物上

而我却专注于等待一份早餐


好久没有学习去爱了

好久没有去关心遥远的事物

雾霭不再是一个中性的词

被遮住的也不止人间

突然想到粮食,这很重要



项见闻

     

那时候,母亲挑灯织布,摸黑打渔

听到鸡鸣三更,赶紧回程

她怕耽误了白天,生产队里的挣工分


那时候的村庄,鸡鸣声

是最长情的记忆之一

如一阵婴儿啼哭,阵痛、欣慰、幸福

叫醒村庄人的黎明


现在,如果你还能有幸

听见一两声鸡鸣

你一定大饱耳福,一定不会迷路


  

康若文琴


不要通知,我已习惯

像若尔盖草原的旱獭

一跃出地面,就是白昼

钻入大地就是黑夜

自由切换,不用通知


我追踪过歪歪扭扭的脚印

那是喝醉阳光的猫头鹰

追逐一朵鸢尾花,光鲜的鏖战

以太阳落山为分水岭

鸢尾花耷拉脑袋,风光也有期限

猫头鹰淌过人间的夜晚

双眼发光


我是九曲黄河的鱼,随河床蜿蜒

透过冰面,看白云游

我是河水,收集天空和鱼的影子

安静时,能看到

白云叼着鱼,游来游去

我是索克藏寺边的一株草

云落下,不留痕迹

嫩绿枯黄,法号都会报晓



钱秀青


报晓和报春不同。

报春,走在立春前面

它只有一天与我们共渡的时光

所以格外隆重,在敲锣打鼓的吆喝声中

一起翻动新土,播下一个个饱满的期盼

报晓不一样。我们日日拥有晨光

却容易忽略,遗漏,错过一些美好的事物

比如:第一缕朝阳,抑或早起出门的爱人

热爱可以,持续很难

如果说报春像热烈奔放的一见钟情

那么,报晓就是细水长流的人间烟火



罗秋红


那时的公鸡总是昂首挺胸

用清亮的嗓子把山村黎明唱亮。

现在的公鸡,统统住进

驯兽师的房子,只能用虚构的

啼鸣,安慰夜盲症笛孔里的炊烟。


它也听得见船工号子,可每次

一张嘴,便一个劲地打饱嗝。

内心的灯火被驯兽师推进

乌鸦捕捉的银器里,撕裂的伤

比黑暗更凉。哦,可怜的大公鸡

肚里藏着幽怨。哦,变形的村庄

你现在的神色令人忧伤。


哦,可爱的驯兽师,你真有办法

你硬生生将一只又一只大公鸡

的灵感,逼进一只漂流瓶……


哦,还好,我终于看见晃悠悠的

漂流瓶里,一只叛逆的大公鸡

在夜的反光中,找到了

报晓的序曲。



华秀明


清晨报晓的,并非只有雄鸡

有时是麦田边的一只鸟

麦田是春天的麦田,边上长满了

蓝色勿忘我和一些白色小花


每个清晨,那只鸟都好像在呼唤

一个人的名字

那个黎明在一个遥远的春天

那只鸟也在一个遥远的春天


现在,一切都已城市化了

包括三十前的那块麦田

三十年前的

那个黎明和一只鸟


——现在,那里是个花鸟市场

清晨报晓的

不只是一只鸟,而是百鸟齐鸣

那个遥远的

春天的黎明,再也回不来了



报晓




倪宝元


关于夜晚、漂泊与孤独

你总先于万物抵达


这个冬夜,我在一首诗的留白里

寻找你隐藏的钥匙

试图在黑暗醒来之前

为你埋下一个伏笔


我的星空盛开的时光玫瑰

已在清晨的草尖上驻足

我想静静地看着你

从黎明的河边,向我走来



闫晓光


一大早,它们就惯常地

聚在落尽叶子的枝头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每天早晨,乡大院麻雀的啼鸣

都早于左邻右舍老乡家公鸡的报晓

早于,手机闹钟的铃声


今天,它们的叫声

格外的急促、热烈

仿佛,有什么紧急的事情


隔着玻璃,我与其中一只对视

突然,它从最高的枝头

倏地一下,飞走


飞向空中,我的心

一下子悬空,在这个三九天

雪霁之后的早晨



鹏举


一株迎春,习惯地抚弄自己的花骨

将心事敞开,又闭拢


午夜如昼

没有春夏秋冬和时间的节点

如今的城市,已不再与乡村对话

走在大街上的人

抬起手

想要触动夜空中那株树影


长在老家屋后

栖在枝头的那只鸟

或许叫,或许不叫 



丁香


我很幸运,在每天清晨醒来

还能听到一两声清脆的鸡啼

这从远古就走来的声音

伴着刀耕火种的农事

有些孤独和遥远

炊烟袅袅逐渐从房顶消失

牧童吹笛成了画墙上的风景

日落时锄禾而归的田埂上

长满了苍耳和铁线草

那件挂在茅屋下滴着水的簑衣

那放在墙角用来装草的背篓

那已经不见了踪迹却不会生锈的劈柴刀

可能被父亲带进更远的时空隧道

总还有些东西固执的长着根须

像凤仙花的种子总在春天破土而出

一年又一年周而复始

从左邻右舍或是更远处的村落里

传来的一声声啼鸣

那是时间流淌在这世上的轨迹

不管是有意义还是毫无意义

它们都将在有幸的生命中

履行时间铭刻在血液中的使命

在某个时刻准时鸣叫



刘为红


荒草捻搓记忆

缺齿鸡舍漏出破败的光阴


油亮脖子,金黄脚

刻画骨如瘦竹的坚守


篾簸箕筛转咕咕声

那个抖动腰身

撒下瘪谷,虫眼黄豆

称大红冠子霸王花的人


用鸡鸣碾开五更

磨出亮晶晶的黎明



蒲苇


山野静寂下来。夜色沉入梦乡

城市的浅眠,置身于无比优质的地理

连呼吸都是纯天然的通透

更别说刺耳的车鸣

肆意冲撞不多言多语的四壁


凌晨醒来,干瘪的闹铃喑哑了

雄鸡引吭高歌的直接表述

穿透微曦的自然天光

三生万物,都是致敬天明的和弦


在乡下老屋,我又一次拾回了

久别重逢的宏亮音符



任聪颖


太阳在黑色的蛋壳中刚刚显现出鸟形

我在等,等她

做完一个长梦,又一个长梦

等她,胸中蜷曲的志向层层苏醒

大朵大朵地盛开,带动她

展开金色的翅膀,金色的长尾

划破夜,划破云层

等一声鹅黄色的长鸣,转为橙红

通知我,铺好半亩芦苇,一亩方塘

就着她,点亮余生



杨智源


星光被依次吹灭

灰色森林里

是谁在婉转地唱

雨丝,淙淙的流泉

花朵开放的声音

和爱的绸缎

让十字架上的痛苦舒缓

宝血的光芒,滴在咖啡色歌喉

胸襟从此转红,且永不褪色


每夜,最后一盏疲倦的灯

都由它吹灭,襟间的小夜曲

代替另一个灵魂

轻轻拍抚受苦的人间

当它振颤的翅膀滑过你梦边

那是第一缕光

从红色的羽毛溢出,向你报晓


而当所有的星星都化作雪时

你可以怀念它,但别等它

当它回来时,春天已结束



孙松铭


一腔黎明质地的声音,伸进黑,啄开夜

鲜红的语言一张嘴,天就破了

被露施洗过的报晓是黎明的一部分,梦

睁开眼睛


这是一天中最美的动画封面

它能孕出虫鸣和窸窸窣窣的家常,花

开始为光松开小拳头

人们,所有活着的事物在一声跌宕里剪影

为日子做序


惯常是个前缀词,它轻易就唱出了

天下白,并顺便替我预定了起早贪黑,和

白日做梦



陈统魁


江南阴湿,冷雪零零星星

用她洁白的肌肤护住短处


夜轻在深深的黑里

光萤如燧氏之火


西湖之西还没有白

试着每天多几个目的地


所有的光就等

梅花的一声啼鸣



报晓




何海波


我的梦,是敲打在电脑屏幕上

一行行的诗句

像农民,把秧苗一棵一棵

插在稻田里


我的梦,色彩

是经典的白与黑

白的灯光,黑的夜


因为诗,常常与第一缕晨曦

与大片清新的空气,擦肩而过

谁敢否定,人世间

哪些擦肩而过

不是,另一种修行


金鸡和闹钟很无辜

灵感为我报晓



张占平


星子是宝石

从未如此期遇

如潮隐去的灿烂

凝结最后一滴泪水


留给露珠

栖居在含羞草的唇边

等待一个好时候

光芒刺破黑色的梦


是要让自己粉身碎骨的

来到人间

其中一个使命

就是看见另外一个透亮的自己


落花是灵魂的另外一部分

击中流水的声音

如婴儿安睡


正在睁开眼睛

听到呼唤

有人在一束光芒中

伸出左手



田瑛 


夜色,掩藏的离别赠言

向这里倾斜


沉睡中的万物

竖起肥硕的耳朵


四方灌来的风

熄灭了黑夜最后一盏灯


雄鸡声从对面山峰折回

雾中浮现一个身影


她在等,等风破云层

看光芒跳动



蔡赞生


灯与键盘是有温度的

手是孤独中看不见的眼睛

摸索心中的河流。你在我注视不到的

地方

那些难以触摸的黑点


一杯熟普渐渐被消释得纯净,月亮的

半边藏在云里。另一半藏到灯幢里

寺庙的钟被高人用狼毫点了一下

声音不大,却传播得很远


山林的鸟儿在晨钟的心脏里跳跃

阳光照射进来时

汽笛伸向人间,巷陌烟火已至



半壁心空


一声鸡鸣

为东方的白让路

露珠立在草尖上

轻叩晨钟

早起的人正脚步匆匆


夜还在艰难跋涉

万物宁静。远方的地平线

仍锁在雾气里

静若处子


月色,除了渡我

还渡一轮红日出生

草木知情,离一条河越来越近

风吹过,默念经文

此刻山河无恙



纪洪平


一直有一种冲动

撕开夜的黑幕

梦已经碎成裂片

历史断断续续

总想拼凑最美图案

有颗童心,故意缺了一角

留下人间遗憾

多少人等一场惊世骇俗的出现


很多年过去

心中那只小鹿不再乱跳

曾经的过往平淡于一个无眠

悠然的南山脚下

散养的情绪像一群笨鸡

未来很可能就藏在明天

那只雄鸡的心里

或许还装着黎明那一刻



徐明友


昨晚没有下雪,雪是

春天的报晓人

清晨,我的车上有薄霜

我却无法用它,去复制另一场雪


我知道,另一场雪,下在母亲头发上

她用厚厚的帽子也遮不住

脖子上一条红红的围巾

是老家唯一的亮色

让我一进村口,就倍觉温暖


从姚宅开往县城的班车

每天从门口经过

母亲说,6点20,几声鸣笛

比村里所有的报晓

都要准点



陈华美


今年的日子,被时针

一遍遍拆开

又一遍遍缝合


这一年

我们搬运过粮食

我们储存过水

我们彼此互为一团火


大雪已至

二十八度的狮城

飞舞着载满乡音的雪花


每一片雪花都长着回家的翅膀

信念燃烧着

隔着口罩,欲呼出的每一个词语


天使,已捅开黎明


装点好行李

准备一次久违的出发



风清月明


向着仁心,期盼与希冀

我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


每个五更,我在学而里

寻找你智者的足迹

总想在霞光满天之前

给你一个惊喜


你平仄吟诵的里仁为美

已在孔子湖潋滟

我看见你轻轻地涉水而来

怀着德刑,拽着清风



邹瑜


在今天

报晓声里深藏着铁锈

锈迹斑斑

日积月累的色彩

成了遥远的梦幻


为什么总是阴沉沉

为什么总是黑一片

有多少人

期待黎明到来

期待报晓声还原


那时一声报晓

天会亮起来

鸟会唱歌花会笑

我们会互相问好

阳光会灿烂


期待天下大白

报晓声里反刍自然




报晓




凌斌


昨夜一一

有人在黑纸上贴满星星

有人抱着枕头在等风声

而我的腰疼半夜便发作

仿佛是定时的生物钟


哪些不顺和疼痛,咬咬牙便过去

晨光最先低达窗口

比鸟声早,是第一个报晓的人

刹那间赶上黑夜奔跑的轮子

整个世界都在沸腾


没有人留意到

那个蹲守在厂门口的保安

那个忙禄在产房的大夫

那个彻夜无眠的车夫

他们以另一种方式,唤醒黎明



孙双立


蹲在路灯下,端起豆汁

我沿着油锅嗞啦啦的声音

跨上咀嚼星星的白马


鞭梢在耳际与发丝间

重复着雨的承诺,也夹着

卤水和炉火有关设想与晨光

诗意的沉重,斜过矮巷


斜过山脊崛起渴望

逐浪的泥沙,战栗的青草

勒住复归的缰绳为醒来

为命运嘶鸣,报晓



沉香


现在在乡下

它和流经的一样不重要了

圈养或放养,要说的是

并非只关乎味蕾,还有它的坚持


它总是先于别的鸡早起

它踱步的样子像踩着大地回春的鼓点

面对黑暗,它相信自己

划破就等于宣告一次胜利


它积攒了多久的情绪

非到这一刻,高昂起头发出怒吼

一股雪旋起如浪花般的力

一阵风载满燎原似的星火


我听得清楚

仿佛黎明的门瞬间敞开

我却拥紧过客这一身份

反复感受冲击



周八一


地里的白菜覆盖白霜

坡上的柿树挂满了灯笼

山村最美的季节,却如此安静

那应该是丰收的喜悦

尚未落到实处


空气中也充满焦灼的声响

一种冷从心里泛出,像落叶

翻滚风里的无序,却平息不了

田间坡头的忧虑和叹息


灯不眠在夜的深处

那是山村的心脏,日子的定盘星

是驻村书记一个一个打出的电话

他手机上分转的快手和抖音


内心的一颗石头落下来了

他知道,很快就有车队

从山外逶迤而来,像黎明前

报晓的春雷,在浩荡的春梦里

种下满满的幸福和笑声



袁沭淮


嘎嘎嘎的高唱屏蔽了

雄鸡一声天下白已成为乡愁

城市的夜晚,街灯一直亮着

陪伴星星的不眠

一伸手,关闭了闹铃

拉开窗帘,晨曦出现了

只是,夜长而弯曲

需要一步一步地走······



余海


闹钟先于鸡啼摘下我熟透的梦

和几个同事约好

早起去尖山苗寨走访

车子在浅浅的夜色中行驶

几颗寥落的星星恹恹欲睡

隐隐约约中掠过一座座村庄

一片片田野

鲜嫩空气游进我的四肢百骸

脱贫近在黎明前的黑夜

东边小山的天空

在一阵阵鸡鸣中泛白

夜色收走了犬吠

旭日之光洒在我们的脸上

尖山在一层薄薄的纱雾下

走进我们的眸光

我们对早起的苗民

道一声早安,有说有笑



石潭


左肩背着犁耙,左手拿着鞭子

而右手左右晃动牛绳,眼馋的牛

放过路边青草,只能顺从随行

这也很像顺从的舅父,村里起得最早的人

一路上只有老牛,草丛里的虫子

还有启明星和他对话。在鸡鸣之前

舅父完成了耕地的农活,连同流下的汗和磨出的新茧

然后,才开始响起打鸣

村东头到村西头才淹没在歌唱里

年轻时,舅父是村里干活的一把好手

现在没有了门牙,仍是家里的主力

老表外出打工,有了新家

接他过去,他看见太多红灯绿灯就晕

故乡那块土地如同舅父的命根

从没想过远离,大半辈子过去了

活着,就在那圆圈的边缘

村子外的小小奢望,被那一垄一垄土地缠绕

日今,舅父最担心宝贝一样的农田

这份家产,怎么攥在手里

才能不被后辈抛荒



杨晓婷


让一只机械叫醒的世界

每一个人都被生活

上了神经衰弱的发条

 急促,冰冷,醒来时忘了

自己曾经的柔软和温暖

他还是想念乡下有血有肉的啼鸣

天是一声接一声啄亮的

像一个母亲用尽毕生的爱

啄醒一个人混沌的天地



冉勋


冬日的寒风

并未在某一个暖冬的早晨

泄出恻隐之心


设定的闹钟

在床头喊了不知

多少回

依然未能将半夜入睡的孩子

从迷茫中唤醒


昨夜的试卷

是安神助眠最好的良药


唯有母亲

熟悉的呼唤

似一缕清新的空气

瞬间侵入心田



张丽华


一些词语不要侵入我的腑脏那么深

枕边的绳索不要捆我那么紧

夜在窗口挤压进来

企图揉碎我所有的支撑


呼吸沉重,房间也变得狭小

只有我一个人身陷囹圄

星星月亮都倾斜了

苦涩是否因为我的承担

会变得轻一些


夜是一个黑洞

让下沉的事物越来越重

重的失去睡眠

夜也是一个新生的产床

只要太阳升起来

就毫不吝惜地甩掉所有沉疴


手机铃声从背面绕过来

像远方隐隐的鸡鸣

晓风不再直道而行

世界跳出黑与白的夹缝

曙光金灿灿地洒向头顶




报晓





余佃春


他更像是画师:一尾白狐走出来


她必须美,年二八

唇红齿白,在荒郊野岭

遇见王公子


王公子必须落第,像当年的自己

衣食有忧,无人认领

必须有官司,染上一身的乌青

与白眼


吱,推开蒲家的柴门

她没有退回画布,鸡鸣第二声时

她轻轻走进他的梦



欧阳红苇


贫困户刘师傅夫妇中风多年,行走不便

下午三点洗漱上床,每天雷打不动

他们让黑暗提前了半天来临

为此,日子也提前了半天

他们把斑驳岁月的留白

描绘成另一个世界的彩色


有时,夜还没结束

养的几只鸡就开始报晓

一声一声,催命一样

把魂一个个喊醒

把日子一个个喊出来



勾婧


一场大雪,一寸寸逼近生活

逼近,挣扎在病历上日渐枯萎的花朵

穿越重重暮霭

夜色里的墨汁缓缓流淌至腰际

在内心遭遇烈焰焚身的焦灼


漫漫长夜与白昼的逆战,持续打响

星光、月色、低飞的萤火,一切类似

柳絮和落花的事物,都笼罩在慵懒的梦境

犹如冗长的梦魇眉头深锁


整个世界都在半梦半醒之间喘息未定

唯我中国,如高高屹立在

东方的雄鸡

于黑暗深处引吭高歌



张翠红


你不知疲倦地

站立着

集中力气把歌唱

投向黑色起伏的大地

随之,水流亲切,草地温暖

小树在成长

五点方位——房门轻轻打开

屋顶有炊烟

升起



杨仲原


大雪过后,神赐的光在人间鲜有出没

租房内门窗紧闭。是不安,是无措


所有的词语都在进食孤独

灯盏徒有明亮,仅在暗处醒着


剩下的,是时光落在身上的缄默

和它的浩瀚


我带着短促的夜色躲进梦境

隔壁,小孩用稚嫩的泪水翻新了整个世界



吴浪


与黎明同行

闻鸡就起舞,充满了兽性

而今,进了集中营

生长和关押鸣叫

记忆潜伏,演自己

我学会了鸣叫,每天

把自己和邻人

从睡梦中叫醒



卢东甲


天黑着,一颗星

独自的亮着

在东方


夜空里,没有同伴

独自的在那儿

闪着光


独自的在那儿

召唤太阳



郁斌


一旦第二天一早有事

我必在晚上设好闹钟

但总不是闹钟先响

而是我一次次醒来

半夜里看看钟点

有时候梦里已经起床


第二天早上没啥事儿

一下子睡到自然醒

也不用闹钟

平滑的日子是大多数

记住的只是半夜惊醒

往后也大抵如此



青林


穿越黑夜暗无天日的隧道

唤醒春天的应该是寒冷

光正撬动天边

我们即将看见善恶

都是从黑夜开始,也开始孕育

一些思想,卑微的复活

另一些星星应该闭上眼睛

报晓的,是露水里包裹的暗示

是落叶锯齿间上的尖叫

是河水相互撞击声的一排排雪色的哄鸣

是花朵枯萎时毫无声息的谢幕

现在我们要把昨天的那些事

继续,梦或者不梦都要睁开眼睛

唤醒自己的勤劳和懒惰

靠近文字点燃的炉火,伸出劳动的手



包明强


鸡叫了三遍,天空惭惭发白

这个自然中久远的场景

依稀在我童年惺忪梦里


城市整蛊的闹钟

机械地把我从昏昏沉沉中吵醒

沿着朝九晚五的路径,穿梭

各自灯盏,又透支几多光阴


半夜鸡叫已成常态

不再是地主惯用的技俩

像我一样应付生活的人

又怎么能分清白昼和黑夜


报晓,只是象征性的动词

抑或是微信的提示

抑或是不想接听的电话

抑或是我黑暗中的告白


闻鸡起舞,想想也是一种奢侈




报晓




何澍清


我是手持利斧出生的人

一生中有不尽的柴,待我劈砍

深夜,是我磨斧子的最佳时机

它的嚯嚯声,像血液里翻滚的巨浪


人们熟睡之际,我挥起斧头

从夜幕中央下手,一小道裂缝

是我几十次击打的结果。汗水

不断漂洗沉寂的墨色


我有过缺衣的童年,一阵风

就能哆嗦很久。父爱母爱

丰盈我亮泽的羽翼。令我

出落成英姿勃发的男子汉


我一边挥斧,一边望向时钟

手臂不停加力。飞起的木片

像流星,夜幕被撕开无数个小洞

伴随一声高亢,斧下的柴

七零八落



周惠业


早晨四五点

沽河在鸡鸣中醒来

草地、流水、岸边的树

释放出宁静


偶尔游过的野鸭

一对对钻入芦苇丛

虫儿在私语

草根一晃一晃

顺着波纹,窜到了水面


那些看不见的

听不见的小贝壳、小泥螺

假装没有生命


几只蝴蝶飞舞着

柔软的翅膀

在你我之间

空气一样弥漫开来


太阳一点点地升起

温暖正在途中



云冉冉


手指一划,闹铃声戛然而止。

她知道,那颗启明星在窗外亮着。


从前的日子,是他的柔声唤醒的。

他说:鸡鸣为他报晓,而他,只为她报晓。


那一声刹车的刺耳,像一道闪电的狰狞,

毫无征兆,碾碎她生活的色彩。


阳光遥远,黑暗密无缝隙。

这么多年,早起的忙碌,

从没有找到劈开的斧。


“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子兴视夜,明星有烂。”

他曾笑言,不会让她做这诗里的女子。


如今他却做了启明星,照进窗口的光,

是他从另一个空间返家的报晓。



梁雯


上夜班的少女,和死神擦肩而过

在2020年12月22夜凌晨三点四十七分钟

圣地延安都市生活会所


飘雪,清茶几朵黄菊

漫过女人和男人的肉身

此时,两个帅哥捧着三个美女

205包间喝下午茶的客人离去


值夜班的女人锁了,一楼零下十三度的门

返回二楼的楼道

亮如白昼的光

沒有拉直她瘦倦的身体


她走着,眨眼爬在人行道

一分,两分钟,三分钟……

好久。她一动不动


窗外。婴儿啼哭扶起她

额头,鼻梁,唇膏流动

滚滚落下一朵一朵

鲜红的唇瓣,拨开岁月里的黑芒



徐玉娟


那些年,我的父亲

起得

比公鸡还早,父亲

开着拖拉机

砖和瓦

坐在上面,前面是乡村的早晨

潮湿的小路开始伸长懒腰

村庄的门陆陆续续

在打开。父亲开着的拖拉机

仿佛一只兔子

机警而调皮地在村庄和田野之间

绕来绕去,断断续续

发出生活不能发出的声音



THE END




纸媒支持

01

《延河》诗歌特刊

02

《湛江科技报》

03

《三角洲》杂志

04

《南通日报》

05

《江海晚报》

06

《辽河》

07

《营口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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