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工诗坊 || 林莽:那些值得珍重的日子至今仍一尘不染
名家专栏
林莽
生于1949年11月。1969年到河北白洋淀插队,开始诗歌写作。是白洋淀诗歌群落和朦胧诗的主要成员。著有《我流过这片土地》 《永恒的瞬间》 《林莽诗选》 《秋菊的灯盏》 《记忆》等诗集多部。还著有诗文集《时光瞬间成为以往》 《穿透岁月的光芒》和《林莽诗画集》等。现任《诗探索·作品卷》主编。
面对草滩
当我走过那些河岸和落叶堆积的小径被一个无法实现的允诺缠绕了许多年
那影子已化为低垂头颈的天鹅有时我梦见在一片遥远的草滩上
那只神秘的大鸟正迎风而舞
1987年2月
夏末十四行•满月
我看见果实挂在枝头
恰如生命的某些时节
青涩、生动
充满坠落的激情
一位端庄的妇人穿过林间空地
走向碧草丛中的小径
她微垂于脖颈上的发髻
使我想起比果子更成熟的那些生命
满月金黄 悬于静水之上
从一只昆虫最初的鸣叫
我感之了自然永恒的进程
一切都存在于已知与未知之间
当彼此间伸出了心灵的手
青春的果实早已等待着秋日的成熟1991年9月
立秋•读沃尔科特
一部《白鹭》为一个诗人画上句号
和我现在年龄相同时的诺贝尔奖获得者
在八十岁 在生命的秋天
拥有了他保持荣耀的收官之作
因为对诗歌的爱 而放弃
因为不忍心伤害 而挥手的道别
让我看到了一个诗人赤诚的情怀
白鹭 多么轻盈的名字
天使般地飞过山河与岁月
为遗憾 也为逝去了的纪念
爱不可重建 但美的所求凝聚
结为秋山之巅五彩斑斓的火焰
也许是一种巧合
在壬辰年立秋
这个暴雨与飓风成灾的夏日
酷暑仍在大地上徘徊
我从另一片大陆归来
曾经染色的白发渐渐呈现出它的本色
与立秋的暗合
让我有一种心安理得的坦然
这时 我看见白鹭在飞
“它们像天使 / 突然升起、飞行,然后再次落下”
丝丝的银色 如月光
如秋霜 如芦花的白
是岁月 是生命
是时间流水漂洗的纯净与明亮
在立秋时节
与一位大师的相遇
隔着二十个春秋的门槛
我梳理以往和稀疏的白发
为美丽的飞行 登高而望2012年8月11日
注:德里克·沃尔科特1992年62岁获诺贝尔文学奖,2011年80岁的收官之作《白鹭》获艾略特奖。他是一位集荷兰、非洲和英国血脉与传统于一身的诗人、画家和戏剧家。诗句引自《白鹭》第六首(肖学周译)。
那些值得珍重的日子至今仍一尘不染
青春的苍茫如冬日多雾的旷野
月色下的水乡是一片淡灰色的冰原
那些值得珍重的日子至今仍一尘不染
旧友们的音容已渐行渐远
旧友们的音容已渐行渐远
对往昔的怀念如一缕缭绕不断的轻烟
青春的苦涩是单纯而凛冽的清泉
一行旧文 凝缩了逝去的时间
有一种力量让我们瞬间回到了从前
有一种力量让我们瞬间回到了从前
透过岁月 我清晰地看见
那些值得珍重的日子至今仍一尘不染2015年12月21日
在早春的清晨 听一只大提琴曲
老友发来一曲名为《往事》的微信
大提琴的诉说让我想到了
往昔众友们日渐苍老的面容
春日的绿风拂动林梢
鸟雀齐鸣 而大提琴低诉
世事悠然 远山 群青色的背阴处
山桃花闪动早春的明媚
想到我们曾经沦落的水乡
青春伴着欢乐
也伴着无以诉说的苦闷与创伤
那时 我们只是愤然抗拒
还无意责问:这世界到底怎么了
今晨 在早间新闻里
那个因阿富汗战乱而亡命爱琴海的阿萨德
一个多么优秀的青年
英俊 健壮的体魄 流畅的英语
他远离家乡和新婚的妻子
从去年到现在 一个普通难民的旅程
从一个边界到另一个边界
从一所难民营到另一所难民营
吃尽了饥寒与离别之苦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为什么
每一代人都有不忍回首的罹难
春风无知 吹绿了四野
一位大提琴手 让泪往心里流
2016年4月3日
把大海关上
面对浩瀚的大海和喧响的波浪
面对一切宏大的事物
一个小小的生命能如何面对
记得童年 乡村庙会上锣鼓喧天
舞狮抖动着红色的鬃毛突然间高高地站起
幼小的身心上印下了源自心底的颤栗
而后 那场更大的风暴来临 我十六岁
面对惊恐 失望与无法抗争的命运
只能以沉默和韧性度过那些艰难的时日
两岁的丫丫
第一次见到大海的外孙女
跟我们说:“把大海关上”
海 却一直汹涌着
把浪花一次又一次地推到沙滩上
在回家的路上
她小声地问我:“大海关上了吗”2016年7月9日
那碰触我心的只是一个简单的汉字
那碰触我心的是一首童年时并不喜欢的歌谣
一个推着铁环狂奔的下午
一位哭泣的老者让我呆立在哪儿
一棵沧桑的老树在秋风中将枯叶落满了庭院,
那碰触我心的是一条别离的乡路
懵懂的少年向着并不知晓的未来迈出了稚嫩的脚步
汽笛长鸣 那辆冒着浓烟的老火车开向了多年后的现在
那碰触我心的是父亲强忍住病痛的脸
那些群盲涌动的年代 动荡是生活的常态
我们的上一辈人承受了太多的生命磨难
那碰触我心的是与母亲深夜对谈时她轻轻地诉说
从一个乡村少女到银发稀疏的老年
我听出了乡愁的遗韵和对故土深深地眷恋
而许多时候 我们逃离现实沉于孤灯与书卷
那碰触我心的有时只是一个简单的汉字
当我用诗歌诉说 这些分行的文字
跌宕起伏 有时慰藉 有时释怀
我真想知道那触动我心的诗情到底源自于哪儿2017年2月18日
疼痛
因为手指关节的痛
我时时想起年迈时的母亲
是遗传的力量
它将母亲的疼痛传递给了我
让我想起晚年时她那些悄声细语的诉说
窗外 黄昏里的树
叶子正由苍绿转为金黄
许多故人都已不在人世
那条伴我少年时长大的老街
为了生计的人群 依然在匆匆而行
母亲说:
“睡醒了,每个关节都是酸痛的”
我轻轻揉着母亲的手臂
她隐忍着 有时也会微微地
皱一下眉头
那些时日就那样慢慢地过去了
那时候我还不能如此深切地体会
母亲轻描淡写中的疼痛
哥哥打来电话
谈到春暖花开 谈到清明和家庭的聚会
我们也谈到那些慢慢肿胀的关节
母亲遗传的类风湿病
时光缓慢地流
这座古老的都城正如涟漪般地扩散开去
把一个家族的亲人们也越荡越远
但有一种链接是无形的
那些永远不会消失的隐秘之痛
连接着我的每一位亲人2017年7月2日
落樱如雪
是啊 落樱如雪
只能在照片中看到这一片繁花
美得令人无语
闻不到花香 看不到人迹
这是庚子年二月的武大校园
珞珈山和东湖因悲伤而沉寂
“后皇嘉树 桔徕服兮”
“受命不迁 生南国兮”
是啊 我也有屈大夫衷心地期待
我也有“苏世独立 横而不流”的意愿
楚天之下 看
满园落樱铺了一地
为什么 我的心中会徒生悲戚2020年3月23日
人生中是否有一条神赐的小路
迷途的人总在心中询问
人生中是否有一条神赐的小路
一个孩子从黑暗中走来 他脚下
荆棘丛生而脸上确绽开了可爱的笑容
他跌跌撞撞 一个少年迎风而长
而人生中是否有一条神赐的小路
一个离开了父母走出了家庭的青涩者
他形销骨立 曾轻飘得像一个纸人
这世间只有烈火和冷雨 没有同情与怜悯
我们都曾期盼过那条神赐的小路
当我们鬓发生霜 蹒跚行走
当我们身陷病榻迈不出自己的困境
在某些静听风雪的孤单中回忆起温情与爱
那时 也许我会感到是有一条神赐的小路 2021年7月20日诗人手稿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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