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

毛泽东- 灭顶之祸(1)

2017-03-17 毛ze泽东思想

就在为争回山东主权,声讨袁世凯的“二十一条”,爱国热潮席卷神州的历史时刻,在湖南长沙,发生了一件颇为有趣的怪事——


不过一两个晚上而已,小、中、大等各类学校,乃至社团、学社、报馆的布告栏、操场畔、街市口,都张贴出一张《征友启示》。


《启示》印在八裁湘纸上,古典文体,书法挺秀——


……方此时局艰难,风云多变之际,本人愿与誓志报国、百死不辞的炎黄子孙、赤子新朋,结为同心。“嘤其鸣矣,求其友声”。


二十八画生敬启


事出怪异,大凡所贴之处,莫不人头攒动,个个不胜新奇。可以说是褒贬掺杂,评说纷纭:


“真是古怪的社会尽出古怪的事,还有这等《启示》?!”


“硬是个怪人!”


“我看呀,没安好心。”


“也不见得。”


“诸位、诸位,这算不算天下一大奇闻呀?”


“……”


《启示》的命运,由此也足可想见了。


要说遭遇最惨的,莫过于在女校了。


你看此刻,校长扬着撕下的《启示》正在厉声问罪:“谁让贴的?”


这其实才是一位26岁的女性,其正经严肃之状,大有老妪之威。她就是女校丘成英校长。


一个胆大的女同学指指栏中的信封。只见信封空头,注着与内文一样挺秀的手书:


请张贴在大家看得见的地方


“哼!”丘校长又一把扯落信封,“什么‘二十八画生’,分明是对我们女子学校别有用心!”


围观的女同学,相顾失语。也有人暗暗宣泄着不满。


丘校长人倒并不难看,似有大家闺秀之风韵,只是因过于严正而有所毁损。她还在喋喋训诫着:“社会上什么乌七八糟的人没有?你们不要受坏人的骗!说,谁写回信了?”


“总……有人。”一个模棱两可的声音。


“我会查出来的,都回教室去——自修!”同样的《启示》在“板仓杨寓”,却是另外一番境遇。杨开慧和她哥哥杨开智正兴味盎然地研读着《启示》,还深为其感动。


“哥,他的志向,就和毛先生、蔡先生的一个样!”


长妹二岁的哥哥也忘了做功课,铅笔一指道:“像干大事的。”


杨开慧有些按纳不住了,身子一欠道:“我去告诉毛先生,他一定高兴!”《启示》有幸在司马里的第一中学里,被一位有心的青年学子看到。他人清瘦,五官端正,目睹墙上的《启示》,显然被叩动了心扉。


罗章龙他仔细地记下通讯地址,又注目片刻,便迅捷回身,忘记了号房里还等着找自己的客人。他叫罗章龙,联中学生,时年19,后为新民学会会员。1921年参加北京共产主义小组。全国解放后,历任河南大学、西北联合大学、湖南大学等校教授,中国革命博物馆顾问。


号房工友大是不解:“哎,你不会客人了?”


“下次会,下次会。”罗章龙亟亟返回自己联中,一头钻进阅览室,旁若无人地飞笔回书:“……大示拜读,怦然心动!愿早日相见,以求教示。”女校的丘校长,赶在“愿早日相见”的罗章龙之前,按图索骥,匆步寻到一师附小。她当然不是来“求教示”的,而是来兴师问罪的。一到号房窗口,她就直捣黄龙道:“我找‘二十八画生’!”


号房工友从窗口探身瞄定问罪人,煞是不解。


“怎么?”丘校长一拍手中信封上的地址,“不是写得清清楚楚?叫一师附小陈昌先生收转?”


“不错不错,是这里。”老工友点着头,“先生去省图书馆了,今天有约会。”


“什么?居然已经‘约会’上了?!”丘校长一扬信封,怫然作色,“还是个情场老手呐,今天我非要……”


看来丘校长是非要惟“二十八画生”是问不可的了。她一口气又赶到省立图书馆,几步走进阅览大厅,一扬手中《启示》,声音不大,却是汹汹可观:“谁是‘二十八画生’?”


偌大一个厅堂,问得人人瞠目。


“没有?”丘校长狐疑地环顾着。


“喂,女士——”管理员轻步过来,一指“安静”示意牌。


“噢,打搅了。”


没有问罪到这名太危险的“二十八画生”,丘校长有些于心不安。她从大门口拾级而下,自嘲地一笑:“我真是的,他怎么会在求学的圣地约会?!”她觉得腿疼、腰酸,便在路边草坪小径边的长条石凳上坐歇下来。


未几,后背的恳谈之声,徐徐传来:


“屈原的《离骚》,心在爱国,志在图强,希望楚国一统乱世。”


“我特别欣赏他不分贵贱,惟才是举的治国主张!”


“现在的中国,正需要屈原的精神,集贤才,革旧政。”


“对,当务之急是‘集贤才’!”


“……”


丘校长本不在意,渐渐地竟也不由自主地沉浸其中,而且怦然心动了:“真难得有这样的报国学子!要多几个这样的人才,少几个这号‘二十八画生’,中国就有救了。”


后背的倾谈已近尾声:


“与君一席谈,胜读十年书!”


“哪里,彼此同心。我们下个星期天……”


“再见!”


丘校长几乎下意识地闻声而起。


倾谈人恰是毛泽东与罗章龙。此刻毛泽东目送走欣然归去的罗章龙,正欲回身去阅览室,被赶来的杨开慧唤住:


“毛先生。”


“开慧?”毛泽东不无意外,旋即便作了“更正”:“这里可没有‘先生’,只有一个毛润之。”


杨开慧嫣然一笑。


“你也来图书馆看书?”


杨开慧头一摆。


一旁石凳边的丘校长刚要回转,突见叫开慧的少女从衣袋里取出份一模一样的《启示》来,顿时眼一瞪,脚就像钉子般地被钉住了。


“我给你带‘朋友’来了。”杨开慧将《启示》一展,“喏,二十八画生。”


毛泽东眼一亮,故作等闲道:“噢,他呀,我认得。”


杨开慧疑惑地问:“认得?才贴出几天呀?”


“我们在一起都二十二年。”


杨开慧恍然大悟:“就是……你哇?!”


毛泽东怡然一笑。


丘校长捏着《启示》的手一记抽,心一记震,自省着:“怎么会是……他?!”


凝视着离去的“二十八画生”与叫开慧的少女,丘校长真有点愧悔交杂。她误解了一位痴心报国的学子。轻轻一份《启示》,此时此际变得沉甸甸的。毛泽东引领着杨开慧,信步来到定王台。


表里湖山,风物开廓。毛泽东遐眺着西南,情思悠远……


杨开慧凝视着毛泽东道:“毛……润之。”不叫“先生”,还真有点不顺口。


毛泽东浑然未觉。


“润之,想什么呢?”


“喔,”毛泽东回过神来,情思不去,“想看看母亲老人家……”


杨开慧心下一动,笑了:“在这里?”


“是呀。”


“怎么看得到呢?韶山离这里可……”


毛泽东打住开慧的疑问,看定脚下问:“你晓得我们站的地方,为什么叫定王台嘞?”


杨开慧赧颜地摆摆首。


“相传在西汉的时候,有一个来长沙做定王的,老是记挂长安的老母亲,于是在府门口筑起一个土石台子,每到晚上,想母亲了,他就来这里眺望……”


“怎么望得见?……”


“他望见了——在这里。”毛泽东一指心窝。


“那……你也‘望见’了?”


毛泽东深情地点点头:“我不会忘记她老人家……”


挚爱着慈母的毛泽东此时此际真有如在朦胧的幻觉中,见到了韶山池塘边依依相送、泪花莹莹的母亲。


须臾间,毛泽东眼里竟渐自浮起晶亮的泪花。


杨开慧悄然瞄见,不觉油然动容!她自己就很孝敬父母,对社会上太多不敬不孝父母之人,她很看不惯,甚而很有些鄙视。父母都不孝敬的人,还会报效自己的国家吗?眼门前润之如此的一腔拳拳之心,还是她前所未曾料到的。


有顷,毛泽东记起正事道:“喔,我还要去见一位来信的朋友,你代我去看看小华贞好不?”


〖=M3(〗第五章灭顶之祸第五章灭顶之祸〖=〗“嗯。”杨开慧爽然允诺。毛泽东自己也“按图索骥”,找到城西大梧桐树弯口子上的一围泥墙大院。


开门相迎的是一位方脸的同龄人,长衫考究,仪态平庸,眉宇间却不时流露出莫名的自负。他将毛泽东迎入院子道:“请,里边请。”


一进堂屋,就见到中堂敬着“关老爷”,两侧又悬着民国字画,古今并杂,富态流俗。


“坐坐。”方脸主人殷勤地邀毛泽东坐下。


“来人!”他一面吆喝着佣人,一面恭维着毛泽东,“我一见《启示》,就看出先生不是等闲之辈,果然不出所料。”


一名佣人闻命而至:“少爷。”


“我有贵客来了,你去称两斤肉。喔,不要猪头肉,也不要肚子上肥肥的。”


“嗳。”


“慢点。就腿筋,要后腿筋。快去!”


未等佣人出屋,毛泽东紧皱双眉,已猝然起身辞谢:“不必了。”说着便抽身离去。


“哎,先生,二十八画生,你怎么才来就……”


毛泽东返首一瞥,一语双关:“你可以留步了。”


附庸风雅的阔少爷一时傻了眼:“唔?”毛泽东径直来到小华贞家。


门一敲,小木棚的小门便“咿呀”开启。


“毛先生!”小华贞欣喜不已地拉过毛泽东的手就往里拽,“你看谁来了?”


“不就是开慧吗?”


毛泽东低头跨进小屋,眼睛陡然一亮:“小胖?!”


是小胖,学生装,书生味似已不见,只有憨态如故:“泽东君!”


毛泽东忘情地搂住昔日同窗,喜不自禁道:“我去湘乡驻省中学看过你,说是你休学了。”


“嗯。”小胖兴奋的情绪霎时冷落下来,“家乡闹水灾,再加上兵匪打劫,实在活不下去,妈就带着弟妹进了城……书是再读不起了。”


毛泽东也不由得心下一沉道:“现在呢?”


“在电灯公司做工。”小胖凄然之色尽泄于形表,“这辈子,不会有出息了。”


“谁说做工就没有出息?”毛泽东大不以为然,“工人两个字连在一起,就是‘天’——了不得嘞!”


小胖听着备觉新鲜。


“来,喝口水。”华贞洒了碗开水递给小胖,“请,我的‘天’。”


一座笑颜。


杨开慧不解地问:“你怎么就来了?没找到那位朋友?”


“一个庸碌之辈。”毛泽东心有余气,不屑再谈,“华贞,你姨妈嘞?”


“去纱厂上工了。”


“过得惯吗?”


朱华贞头一点,喃喃着:“就是老做梦——想爹爹。”


闻者莫不揪心。


小胖心有同感,拉住华贞,又欲说无辞。


“你爹爹朱辛贵先生是有骨气的。”毛泽东神色凝重,“想你爹爹,就要记住:是袁世凯,是这个恶社会杀了他!”


小华贞的泪眼里露出灼灼的憎恨。


“书读得好不好?”


杨开慧挪过桌上的功课道:“最差的九十五,大多是一百分。”


“唿唷,硬是了不得嘞!”毛泽东备感欣慰,大哥哥似地摸摸小华贞的头,“多学点知识,学问装进脑子里,谁也偷不去、抢不走,都是自己的。脑子里积多了,将来就能派大用场。”


小华贞明事地点下头。俄而,她想到什么,目光从杨开慧挪向毛泽东,还没有说话,却“嘻嘻”乐开了。


毛泽东被小华贞“嘻嘻”得莫名其妙。


小华贞还是开了口:“毛先生读小学的时候,是不是用课本盖着闲书,一个人偷偷地看呀?嘻嘻!”


毛泽东自嘲地一笑,目光在杨开慧身上一顿,道:“噢,是有人在出我的‘丑’哇!”


杨开慧也不由得抿着嘴笑开了。


“你可不要跟我学喔。”毛泽东故作正色,自己兜出了“丑”底。


毛泽东早在读私塾的时候,就不喜欢古板的四书五经。认为学了没有用,又枯燥无味。他喜欢旧小说——其实是中国古代文学的经典,像《三国》、《水浒传》、《西游记》、《精忠岳传》、《隋唐演义》等。在课堂上,先生不让读,他就偷着读。你过来了,我就用经书遮挡。在家里,父亲也不让读,他就用厚布把窗子遮住,不叫父亲看见。闲书不闲,读了不少,也很有些收益。只是慢慢发现,书中就是见不到种田的乡下农人,或是织布的工人,像《三国》、《岳传》等,书里写的都是些个大人物,不是文官、武将,就是大书生,可他在生活里接触的都是小人物,都是农人、工人,更多的自然是种田的。


“为这个问题,我整整想了两年……”毛泽东仿佛依旧在思索中。


“有结论没有?”杨开慧也颇为关注。


“不说上古的尧、舜、禹,单从西周、春秋到如今两千七百多年,平民百姓总是在最底层,被帝王将相一类大人物们所最看不起了,所以他们总当不上小说中的主角,有时连个影子都见不到。”


毛泽东的忿忿不平,显然感染了三位听众。小胖最有直接感受,因为他已经做上工人——就是社会最底层的人;小华贞从自己的遭遇、从父亲和姨妈身上,也能体会到些许;省悟其中,深受启迪并且深怀共鸣的当然要数杨开慧了。


“只有最底层的平民百姓翻身作主人了,才能成为小说里的主人?书里的主人?”


毛泽东毅然首肯:“只有在当家作主人的时候。”


小胖兴奋得有点不敢相信,迟疑着问:“……会有这一天吗?”


毛泽东决然回答:“虽然我还不晓得怎么去做,但这一天一定会有,会有的!”赖于一根根相连的粗粗的长绳而形成的人龙,拉拔着联中跑道上那既挡路又半枯不死的歪脖子树。


罗章龙等一些同学使出吃奶的气力拉拔着。


“一、二、三!”


一声吼,歪脖子树彻底歪下了。


“一、二、三!”


“吱啦啦”一阵根断土破的碎响,接连着“轰隆”一声,腐朽的歪脖子树颓然倒地。


“哈,这半死不活的东西,活像半死不活的国家,到底完蛋啦!”罗章龙大生感慨!


“来,把这丑东西拖开。”


不知谁一声喝令,师生群起攥拖。正“嗨嗨”使着劲的罗章龙蓦然见到一师好友彭道良也加盟到人龙中,便插将过去问:“道良君,今天怎么有空?”


彭道良憋着气、用着力,仍不失戏谑道:“摧枯拉朽,我辈责无旁贷。”这位彭道良是一师学生。后为新民学会会员,学运中坚。


“唿,你们一师,果然人才辈出!”罗章龙戏中有真,“又来看你好朋友?”


彭道良头一点,回以戏言:“听你阁下口气,对我们一师像是有意见?”


“哪里敢?”罗章龙旋即道出原委,“上个星期天,我结识了贵校的‘二十八画生’。”


“润之兄?哈,真是‘二奇’会了!”


“二奇?”


“噗——”一声,歪脖子树连根带土,被拖到跑道角落头。


罗章龙与彭道良两人一屁股坐到庞然的“歪脖子”上。


“你是不是联中一‘奇’?”


“不,不敢当。”


“润之兄可是我们一师的‘奇人’,人称‘毛奇’。”


“毛奇?好怪的绰号!”


“他想的、做的,跟他说的一样:‘丈夫要为天下奇,读奇书,交奇友,著奇文,创奇迹,作个奇男子’。”


“喔?”罗章龙不得不暗下叹“奇”了!


“我们传观他日记的时候,我还特意‘偷’了一段‘毛奇’的‘盖世’之言。”


罗章龙又“喔”出一声,有点迫不及待的样子。


彭道良抓起块尖嘴瓦片,就着操场的沙地写下——


力拔山兮气盖世,猛烈而已;

不斩楼兰誓不还,不畏而已;

八年于外,三过家门而不入,忍耐而已。


罗章龙随着彭道良的笔势,念念有声,不由得被“盖世”之言所激奋:“好大气派。不愧是……‘毛奇’!”


彭道良颇有点学友的自得,又道:“还有奇的呐。德国的大军事家、开国功臣就叫毛奇,跟润之兄不谋而合!”


“唿,这‘毛奇’倒益发的‘奇’了!”


抬望眼,鹰击长空,给人以壮阔而激励的奇想。蓝天下,江滩上,向警予、陶斯咏、蔡畅、杨开慧和小华贞都来了,盘沙而语,好不开怀。


小华贞拍着掌喊叫着:“呀,毛先生他们游得好远好远啦!”


众目返顾——


湘江里,毛泽东、蔡和森一伙热血男儿,不啻萧子升,就连彭道良、罗章龙、小胖也卷入到汩汩白浪中,大呼小叫,淋漓酣畅。


“嗳,鱼!”浅水里的小胖伸手一抓,银鱼一溜而去。


江心里的同学,一个个身心舒展,叫着、游着,也未知是浪托人,还是人击水,人、浪相与吞吐。


突然间,碧波澎湃着,冲天而起。毛泽东竟乘浪扶摇,直追九霄。


“喔——!”


“哈哈,大浪淘沙!”


“不进则退!”


“好壮美的大自然!”


人穿梭,浪奔涌。清景无限。


这便是此刻怀抱着莘莘学子们的湖南母亲河——湘江。

-END-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