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诗达诂】举杯同贺 子孙满堂——读《诗经 周南 螽斯》
宋 韩佑《螽斯绵瓞图》
诗经 周南 螽斯
螽斯羽，诜诜兮。
宜尔子孙，振振兮。
螽斯羽，薨薨兮。
宜尔子孙，绳绳兮。
螽斯羽，揖揖兮。
宜尔子孙，蛰蛰兮。
举杯同贺 子孙满堂
—— 读《诗经·周南·螽斯》
安达甄
《诗经·周南·螽斯》首开对昆虫的描写。在中国漫长文学史中，昆虫是经常被关注的诗歌意象，唐代许棠说：“造化生微物，常能应候鸣”(《闻蝉十二韵》)，诗意时常产生于微观生物之中，如蜻蜓、蝴蝶，蜜蜂、蚕、蝉、萤火虫、蜘蛛等。“螽斯”多为草绿色，学名即蚱蜢、蚂蚱、蝈蝈、蟋蟀、促织，亦俗语所说的“蝗虫”。可蝗虫怎样走进了诗人的视野，陈焕《传疏》说，长而青，长角长股。孔颖达说，二者其谓一也。它分布于山坡以及河谷盆地，多栖息于草丛、矮树、灌木丛中，身体多为草绿色，《诗经》中的其他篇章亦不乏对蚂蚱的咏叹。《召南·草虫》说：“喓喓草虫，趯趯阜螽”，也许是它那好动的姿态，也许是对气温的敏感，继而引发诗人多种联想和诗情。《豳风·七月》中说：“五月斯螽动股”，似可以因此领略自然物候中细微敏感的变化，容易触动人们那一份亲切美好的感动，其生死进而升华为对自身命运的关心。
昆虫所传达的诗意，首先在于其渺小，唯其渺小，便不能不倾注于更多的关怀。《螽斯》是要用蝗虫多子比喻人的多子，以表示对多子者的祝福。为了突出这一主题，它采用短小的句子与其对应，不因其小而略之，着意刻画它的群聚状态。诗言：“螽斯羽，诜诜兮。宜尔子孙，振振兮。（诜、振，文部）螽斯羽，薨薨兮。宜尔子孙，绳绳兮。（薨、绳，蒸部）螽斯羽，揖揖兮。宜尔子孙，蛰蛰兮。（揖、蜇，缉部）”全诗显出佚名作者超凡的语言运用能力，单是表现蚂蚱的聚散飞动，就用了“诜、振、薨、绳、揖、蜇”六个动词，并且用叠字使其形态更加生动，表达了钦慕喜悦的心境，同庆人间天伦之乐。其实《国风》中的大多篇章均是叠咏体，而叠字的使用是一个亮点，如“诜诜”、“振振”、“绳绳”、“薨薨”、“揖揖”、“蛰蛰”，显示出前后之序、深浅之别，以强化蚂蚱的动态，节奏显得轻松而明快，很符合小蚂蚱飞扬跋扈的神态，也昭示出作者炼字的高超水平。仅就“薨薨”来说，因雄性前翅有发音器，群飞时会发出“薨薨”的声响，它们的翅膀煽动聚合，发出骇人的声响，足以震耳欲聋，显示出强盛的生殖力，进而隐喻了对多子多福的欢乐期待。
吟诵也需要关注作品意境中音响的元素。其实螽斯鸣声非常特别，端午节后出现的称夏叫，声音低弱；立秋后十天出现的称早叫；晚秋时候出现的称冬虫，叫声柔弱。民间有斗蝈蝈的习俗，鸣声大多来自雄性蝈蝈，人们似乎更关注雄性蝈蝈与雌性蝈蝈的差异。诗人注意到对螽斯声音的摹拟，作品简洁，三章句句押平韵，形成韵律悠长的吟诵效果。就韵字韵母来看，以宽韵为主，每章一换韵。就普通话声韵配合来看，“诜”和“振”同属于开口呼、舌尖后音及前鼻音，“薨”和“绳”，同属于撮口呼及后鼻音，“揖”和“蛰”同属于开口呼、舌尖后音。由于采用舌尖后音，相同的辅音发音部位使得字的声音十分明亮，与诗人想要传达的音响效果吻合。读来生趣盎然，觉无穷余味流于齿间，有一唱三叹之妙。这里三言的运用也很有意趣，“兮”字带有南方音乐风味。就形式而言，中有“宜尔子孙”四言点题，位置在篇章的中后部，形成富有生动幽默感的节奏，之后形成独特的意境点缀方式。四言重叠也是对主题的强化，以此构成诗眼，这种方式在新的诗歌体裁中得到延续，例如后世词作中的七言往往构成词眼。
《诗经》的其他篇章在描写昆虫时，不仅注意其声音，而且突出其色，例如，蜉蝣身狭而长角，黄黑色，“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于我归处”以其色彩斑驳，象征天地之广阔而寄身之艰难。《卫风·硕人》中，以天牛幼虫蝤蛴之白比美人玉洁冰清的脖颈。这种以小总多，通过微观看世界的独特视角，后来更多地出现在唐人诗作中，如骆宾王的“西域蝉声唱，南冠客思深。”（《咏蝉》）“苔衣上闲阶，蟋蟀催寒砧。”（顾况《游子吟》）成为古典诗歌的重要题材之一。
子嗣众多象征了生命的延续和家族的兴旺，也是老迈者晚年的精神慰藉；人生最快意的就是享受儿孙绕膝，子孙满堂的天伦之乐。然而，养育之艰却很难可以放达。魏晋之交，面对司马氏族的虚伪“名教”，嵇康满怀义愤写下《与山巨源绝交书》，这里没有趋炎附势者的奴颜婢膝，而他无论怎样也放不下自己的一双儿女，最终托付与老友。“宜尔子孙，振振兮”，满怀望子成龙的希望，是每一个生者无法割舍的真情。“绳绳”、“蛰蛰”，在这不同寻常的殷切希望里，“振”同时亦有另一种期待，财富、权利、艺术都不应世袭，而要靠他们自己的力量获得，儿孙自有儿孙福，就是希望他们能凭着自己的力量站起来，创造真正属于自己的天地。
吟诵者简介：
王慧玲，企业财务管理工作者，东营市演讲与口才协会吟诵专业委员会理事，吟诵爱好者，致力于推广传统吟诵和普通话吟诵。
编辑制作：郝辰光
本期撰稿：安达甄
书法作品：安达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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