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价千万，吃不起饭：“深圳三和大神”到底是怎样一群人？
来源：睡不着便利店（jcyulu）
在深圳龙华的景乐新村，有个三和人才市场，这里吸引了一批独特的年轻人。
两年前，日本 NHK 电视台来这里，拍摄了一部引发热议的纪录片。
这部片子让“三和大神”第一次进入了公众视线。
如今，有关三和的传说很多，但三和大神仍然是个神秘的存在。
直到前不久，一名叫林凯玄的学者在三和“卧底” 180 天后，曝光了这群大神们的细微日常。
他们代表的是人生无计可施的颓然，
也是生活另寻别处的乐观。
三和大神
没有身份的人
早晨 5 点，东东从黑网吧醒来，准备去三和人力市场抢薪水日结的工作。
三和人才市场的门口，早就聚集了一群衣衫褴褛的“大神”，
中介一吆喝，东东立马递上身份证，未来三天的生活费有了。
林凯玄在他的《岂不怀归：三和青年调查》里，算了一笔账：
2019 年深圳市最低工资标准是 2200 元，如果按照每天收入 150 元，那三和青年只要做满 15 天就可以超过这个标准。
对于普通的工薪族而言，每月工作 15 天以上是常规操作，
但对三和大神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在三和，日结工作是供不应求的。
如果抢不到活，就只能“做一休三”，勉强维持生存。
三年前来到三和的阿政，这天在龙华吧更新了求工作的帖子。
他已经好几天没有活干了，住不起 15 元的床位，只能花 5 元在网吧包夜。
彩票店，是三和大神梦想发财，翻身的地方，也是彻底“挂逼”（当地方言，一种糟糕的生活状态）的地方。
阿政会拿着身上的余钱去彩票店碰碰运气，抢不到活的时候就会在彩票店里待一天，甚至有时直接在店门口的大树下凑合一晚。
每天等到太阳快落山时，一天没工作的出来溜达，早上做了日结的也回来了。
在三和，只要你不逼自己，就永远死不了人。
这里有太多的方法能让你生存下去。
附近的小超市提供 1-5 元的商品满足他们的零嘴需求，
5-10 元的二手衣服让他们可以随时替换，
小餐馆的 5 元面保证不饿肚子，但不保证不拉肚子。
晚上 6 点到 12 点，电子一条街开始热闹起来，这里兜售廉价手机及配件、收微信号、手机的“业务青年”也开始登场。
这里有一种假手机专卖店，专门协助撸网贷口子。
东东就曾用身份证在这里申请了 4000 元网贷，门店留下 3000 元，东东拿走 1000 元。
比网贷来钱快但更加危险的是“做法人”---拿身家清白的身份证，去注册企业信息。
出于相对高额的金钱诱惑（一天 300 元），很多三和青年不明就里就交出了身份证，
之后他们名下就多了几千万看得见摸不着的资产。
最终的结果就是：既拿不到钱又拿不回身份证，还要时刻承担着该企业的全部法律责任。
法人只能做一次，做完以后还可以“做 P2P ”、“做取现”、卖银行卡和微信号等。
收到日结薪水的东东当天就租了一个上铺，横七竖八的架子床挤在一个房间，被子和枕头早已发黑。
两个月前，东东还信誓旦旦和母亲说要到深圳闯一闯，却怎么也想不到是眼下这番光景。
但东东再苦也不去投奔母亲，他选择逃避外面的世界，甚至躲避家人。
可能是感到羞愧或害怕家人担心，更重要的是他们回不去了，
因为他们没有了身份证。
在三和，生而为人所需的一切，都能轻易地得到满足，
但失去的，往往是生而为人的身份，与尊严。
三和大神
也曾有过梦
其实，每个大神在修仙前都曾有过梦想，
当梦想被打碎后，他们只能以“丧”来表示反抗。
对此，21 岁的小黑深有体会。
三年前，小黑成为村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孩子，贫苦的家境勉强支撑他读完大一。
懂事的小黑申请休学一年，梦想到深圳赚够学费。
然而事实并非如小黑所想。
机械性的工厂流水线，每天十二小时的体力压榨，榨干了这个年轻人对大都市的最初渴望。
三个月后，他辞职了。
在朋友的介绍下，他来到了三和，为了省钱，学别人睡公园，没想到被扒了个精光。
时间一天天过去，小黑没有攒下钱，却收到学校注销他学籍的通知。
痛苦使小黑加入了三和大神的行列，渐渐地他在三和找到了舒适区，也忘记了梦想。
半年前，他用仅剩的身份证换了 80 元的生活费。
在三和，身份证是可以任意买卖的：
1990 前出生的身份证能卖 40 元，1990 后出生的能卖 80 到 100 元。
他们主动放弃了那个名字和那 18 位数字编码，
同时也意味着放弃了未来的全部可能性。
一转眼快要过年了，小黑才发现自己已经回不了家了。
有人说：三和很神奇，我恨他，却终究还是离不开他。
27 岁的宋春江，人称“宋总”，典型的三和大神。
几年前，他想靠着玩游戏买号赚钱挣钱，网贷了 2 万元买装备，没想到遭遇封号，
钱都打了水漂，剩下的 8000 元他就干脆自己全花了，直到现在他还欠着 3 万元的外债。
但没有了身份证，已经没人找得到他了。
NHK 记录者问宋春江：你不跟父母联系他们不伤心吗？
”联系了更伤心。“他回答。
时间留给宋春江的答案显而易见，老了怎么办？
“老了死了就死了，没办法了。”
早些年他也曾为梦想打拼过，可是到现在依旧一无所有。
他的脸上总挂着无所谓的笑容，戏谑地调侃着一切：
“以前很有斗志，去年还有一点点，今年一点都没有了。”
“现在真的是习惯了，离不开三和了。”
大神催生了三和，三和也催生了大神。
这里就像一个旋涡，轻易能融进去，出来却异常艰难。
三和大神
并非一蹴而就
看到这，也许你会认为是他们自己懒，不上进。
实则“三和大神”背后的种种却少有人了解：
“三和风气如何形成的？”“他们又是如何走到今天的？”
纪录片《三和人才市场》和林凯玄的《岂不怀归》中都有提到这三点：
3.1、原生家庭
三和大神们大都是来自农村，留守儿童。
阿政和东东就是典型例子。
与祖母相依为命的阿政，很早就辍学在家，他知道的第一个大城市的名字，就是深圳。
对于阿政来说，家只剩下一个概念，从自己四岁开始，只有每年过年的时候他才能见到风尘仆仆赶回来的父母。
长大后，阿政才知道像自己这样的孩子被称为“留守儿童”，而他那进城打工的父母被称为“农民工”。
跟随父母的脚步走出家乡，仿佛是他的宿命，这也是“大神”的宿命。
可当他们到了深圳，没有学历技术，只能做流水线上的螺丝钉。
在时代的浪潮里，三和大神们最先被拍在沙滩上。
教育程度限制了他们的认知，学历与技能限制了他们的前途，
最后，做“三和大神”就成了他们最后的无奈之举。
3.2、城市的快速发展带来的贫富悬殊
三十多年来，深圳的发展离不开无数农民工的贡献。
然而飞速发展带来的贫富悬殊和恶性循环，使得年轻务工者的梦想变得越来越遥不可及。
这里曾经是淘金者的天堂，
如今，更像劳工的埋骨场。
即便是考上大学的小黑也是如此。
刚离开学校的小黑，也是像众多打工者一样，有一颗积极向上的心，希望在三和改变自己。
当他连温饱都没法满足的时候，小黑依旧高傲，不愿去找日结的工作来糊口。
他希望通过自己的双手改变命运，可是现实却是残酷的。
饥寒交迫使得小黑四处寻找赚钱的机会，这时“骗子”中介的出现，彻底让小黑无法自拔。
那“骗子”也是三和的打工者，在三和的大街小巷四处游荡，以骗为生。
骗子拿着百元假钞在三和叫卖，引起了小黑的注意。
那时的小黑身无分文，于是骗子建议拿身份证作抵押，等有钱再来赎。
可现实却是，骗子消失的无影无踪，没了身份的小黑日子越来越艰难，最终扛不住了，倒地不起。
这个从贫困山区走出来的年轻人，终究还是没能通过读书改变命运。
事实上，三和大神只是当下中国贫富差距激增之下的社会问题缩影，
中国的任何一个大城市都可能存在这种现象。
如今，经过整顿的三和人才市场，三和大神几乎绝迹，
但上海、昆山等地，凭借更高的日结工资，开始成为三和大神新的心头好。
3.3、农民工的代际差异
三和青年大部分是由 90 后，00 后组成。
他们负担的家庭压力变小了，对他们父母来说他们能自己养活自己就很满足了。
更重要的是，这代年轻农民工身上带有强烈的权利意识和抗争意识。
纪录片中的东东就发展了自己的一套生存理论：
“大厂是很难辞的，日结的话你想走就走，每天下班可以领到工钱，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
这是上一代人想都不敢想的。
但遭遇不公时，他们同样也面临和上代人一样的困境---缺乏有效的自我保护手段，
所以他们选择了一种新的抗争模式---做“三和大神”。
所谓“三和大神”，从不是一蹴而成。
我们如今见到的露宿街头，好吃懒做的“大神”，曾经也不过如我们一般的“正常人”。
他们怀揣梦想来到深圳，却被现实狠狠击碎。
他们也曾想在这座城市安家立业，也想过上好日子，可这座城市冷静地回应他们：你的努力不值一提。
于是，他们选择了以“丧”来表达对这个世界的无声反抗。
三和大神
也有例外
在三和，当梦被现实击碎，有人以“丧”来表示反抗，但也有人不认命。
在深圳打工 18 年的陈用法是其中一个。
因为工厂的一次意外，他被瞬间绞掉了右臂。
命被保下来后，并没有一蹶不振，他拿着微薄的赔偿金在三和附近开了一家早餐店。
“只要想做，总是有办法的，没有右手，就好好把左手练熟了，抱怨是没用的。”
现在，他已经可以单独用左手熟练做早餐了，剥鸡蛋壳，熬粥，做肠粉，通通不在话下。
在他看来，每一天能做的抵抗，就是卖好每一份早餐。
给女儿博一个在私立小学上学的机会，让女儿挣破这个留守儿童的恶性循环。
有的人虽然被迫搁浅三和，但依旧保持初心。
25 岁的陈勇，刚来深圳就被偷光所有财物，仅留下一张身份证。
有人劝他去偷，去卖身份证，他怎么也不认命。
他把仅余的身份证藏在身上，就像怀抱一份希望。
因为只要身份证在，他就可以找到一份正经工作。
有人问：我们究竟离三和大神有多远？
我想说：也许只有一步之遥。
我们都和“三和大神”一样离开家乡，在大城市里打拼，一边坚忍一边努力维持着体面……
或许每个人都会有一段“三和大神”的时光，但经历挫折后能及时清醒，生活才能继续下去。
正如纪录片中 25 岁的陈勇在最后采访时不但没有气馁，反而意气风发说出自己未来的打算：
“当我经历这些后有两种选择：
第一是一蹶不振，第二是更加热爱生命。
我不知道会成为哪种，但我更想成为第二种！”
相比未知的未来，我们都不知道自己会成为哪种，但我希望我们可以成为第二种。
与其混混噩噩自甘堕落，不如做看透生活本质后仍热爱它的强者。
作者：汤汤，一位爱喝汤爱煲汤的姑娘。想把世上温暖的好事都说给你听，每晚 9:10，风里雨里，都等着你。公众号：睡不着便利店（id：jcyul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