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一个网络乞丐，为何一定要把他打翻在地才解恨？丨冰川观察
▲罗尔夫妇走出医院（图片来自南方视觉）
是的，罗尔就是一名网络乞丐。但是，我们为什么能容忍线下乞丐，而不能容忍网络行乞？
在正式行文论述罗尔“卖文救女”之前，我想谈一谈乞丐问题。
行乞为何不能管真假
乞丐是每个社会都有的现象，那些失去劳动能力乏人照看者、社会失意者和精神病患者等等边缘人群，都很有可能沦为乞丐。
主流社会的正常人，在保证基本衣食住行开支的前提下，给予乞丐一些帮助，给他几块钱，虽不能使之改头换面，但至少可以降低冻饿的痛苦，这是一种基本的、普遍的人道和善心。
让人扼腕叹息的是，一些人假扮乞丐，利用这种人道和善心，走上发财致富的道路。有的地方，甚至形成“乞丐村”，乞丐成为一种“职业”。
这里不能不提到甘肃岷县，曾经有过“全国第一乞丐村”名号的小寨村。
2005年有媒体报道，甘肃省岷县有两个典型“乞丐村”——小寨村和虎龙村，两村十有八九的人都有过外出乞讨的经历。许多人因乞讨而致富，有人乞讨四年，盖起了豪华的新房。小寨村当年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学生在央视“新闻会客厅”节目中气愤地表示，很多村民嘲笑他家，认为他家养了大学生也没有用处，将来没准还不如他们乞讨赚钱多。
▲小寨村刷写在墙上的标语
时间过了10年，有网民发现位于北京苹果园地铁站西北侧的金顶山村是个“乞丐村”，乞丐村的生活品质跟常人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有的乞丐月入过万，在北京买房也毫不夸张。对此，网友纷纷感慨，活得不如乞丐，幸福感为负。
看到这种“乞丐村”“假乞丐”的新闻，是不是很无奈、很气愤？但是主流社会能做什么呢？
我们当然希望把“假乞丐”甄别出来，让我们的那么一点善心善行能够抵达真正需要帮助的人。但委实说，这样做很不经济，也很容易侵犯人权。
譬如当我要临时性发扬善心时，我不会为了几块钱，打电话去他户籍所在的村委会居委会，求证他的真实身份，这样做很不经济，我更无权要求核查他的身份证。
有专家建议政府颁发“行乞证”，证件一摆，该掏钱给谁，不就一目了然了吗？并且据说英国、法国、荷兰等国家就有“行乞证”制度。
▲英国、法国、荷兰等国家推行“行乞证”制度，即持证上岗
但问题是，一些人的确遇到了短期困难无法克服，又不愿求助于政府救助机构，难道他一定要先到政府机构开具好行乞证明，然后才能在街头求助于路人？谁都知道，一说到行乞办证，扩大的是某些政府机构手上的权力，它同样很可能成为“设租”行为。
真正的行乞，就是一种个人向社会求助的行为，他人愿意帮忙就帮忙，不愿意也不应受到指责。这种行为在不妨碍他人的前提下，不应受到任何干预。哪怕是一个富翁在街头行乞，他人也不应该运用权力，去甄别他的真实身份，因为这样做，非但不能增加社会总福利，成为某些政府部门借此清理市容市貌的霹雳手段，很可能伤害到真正需要帮助的人。
罗尔就是一名网络乞丐
罗尔的行为，可以看作是一种网络行乞。
首先，与其他乞丐一样，他没有向谁强制索取钱财，也没有向打赏者许诺任何好处以引诱人上当受骗，而只是一种个人求助，与街头上不停地向不特定人群磕头的乞丐相比，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其次，他也像绝大多数真假乞丐一样，程度不同地撒谎，隐瞒部分真相，放大自己的无能为力，以博取最大可能的同情。
再次，就像一切乞丐一样，他也有自己具体的“苦情”——女儿罗一笑的确罹患了花费不菲的白血病，他与街头乞丐不同的是，他们是“污衣派”，而他是“净衣派”。
▲罗尔在公号提到曾想卖文筹钱又碍于面子的事情
是的，罗尔就是一名网络乞丐。但是，为什么我们能容忍线下乞丐，而不能容忍网络行乞？
这主要是因为，网络甄别人真实身份的功能实在太强大了。罗尔在网上的乞讨行为红火起来不到一天时间，里里外外就被人扒得精光，现出原形，人们受不了这个反转。
线下时代那种模糊的、灰色的地带，在网络时代是不存在的。所以一方面，罗尔们是幸运的，天南海北的人都可以为他们的苦难伸出援手；但是另一方面，他们又是不幸的，但为一名撒谎的乞丐，一切谎言顷刻之间就会被揭穿，从而付出更大的代价。
此外，公众的愤怒，还在于他的财富还涉及高度敏感的、具有意识形态符号一般的“房子”——一个在一线城市拥有三套房产的人，反而被在这些城市奋斗而没有房子的人“捐助”，这比“杀贫济富”还要过分。
为何仍须宽容罗尔的网络行乞
罗尔或者欺骗了公众，但是只要认定他一名网络乞丐，那么公众的很多纠结是可以打开的。
网络时代，很多先前的行为搬到网上，显得十分高大上，就像段子手们说的那样：以前叫高利贷，现在叫P2P；以前叫算命，现在叫分析师；以前叫统计，现在叫大数据；以前叫忽悠，现在叫互联网思维；以前叫耳机，现在叫可穿戴设备；以前叫办公室出租，现在叫孵化器……一样，以前叫乞讨，现在叫众筹。
究其根本，核心并没有变。
罗尔的“众筹”，如果只获得几万块钱，就不是问题，也不会有多少人关注。他居然获得了200多万元的进账，这才引起人们的高度关注，他的乞讨行为也因此成为一起公共事件。
▲11月30日晚，微信官方说明，给罗尔赞赏突破单日5万元限制，为大量用户赞赏触发系统BUG所致。
在这种情况下，游走于灰色地带，谋取灰色收入的、略带欺骗行为的乞讨行为，瞬间召来了黑白分明的聚光灯。事已至此，他必须兑现自己当初乞讨时的承诺——其“众筹”所得，是为了治病，且仅止于治病。治病之外的款项，应该是一笔公款。
如何处置这笔公款，既考验着争议不断的《慈善法》，也考验着地方民政部门的权变能力，处理得妥当，说不定可以“坏事变好事”。
近些年来，社交网络的发达，我们已经遇到过很多事主无能为力之后的网络求助，我们在确定事实之后，力所能及地帮助了其中一些人。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的事情，应该给予更多同情的理解和包容。
▲罗尔夫妇接受采访（图片来源南方视觉）
社会需要一些灰色地带，掩藏那些说不清道不明，也不足为外人道的人和事。同样，善心的献出，很多时候需要彼此意会，不需要言明，不需要坚硬的制度保驾护航。他就是人与人之间相互的信任，哪怕一不小心轻微上当，一笑置之即可，而不必提着他的领口，怒气冲冲挥舞拳头。毕竟就是那么几块钱的事情，何必丁是丁，卯是卯，一定要把可怜人一拳打翻在地才解恨呢？
没有人觉得假乞丐是个高尚的职业，任何人都可以怒骂。但是很无奈，这个社会就是那么不纯洁，就得容下他们的不高尚和卑琐。从功利主义的伦理角度说，就叫“两害相权取其轻”吧。
任大刚
冰川思想库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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