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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衰”农村,只是因为文科博士生太“装”?| 冰川观察

2017-02-11 孟强伟 冰川思想库

我们有找“美好”的习惯,觉得城里不“美”了,往往把目光寄托到也许自己并不熟悉的所在,一口咬定农村很“好”。



前两年,一个文科博士生的《返乡日记》红遍塞北江南,开启了年轻知识分子所谓“唱衰”农村的先声。最近还乡的大学生对农村“唱衰”的情况继续增多,其中又以“文科博士生”为主力,结果招来一些批评。厦门大学刘连泰教授直言文科博士们“装”。然而,事实果真如此? 


去年我在一篇文章中端出了我眼中的农村人伦现实,无意间成了 “唱衰农村”派。农村是否“美好”,各有说法,因为你眼中的美好在我看来可能稀烂,我看来的美好可能是你眼中的垃圾。


单从农村发展的成就和农民生活变化而言,大家分歧不会太大,农村当然是变好了,因为基础设施建设逐渐增加,农民生活水平慢慢改观,社会流动性也增加,而致富的门路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宽。


但分歧在于,如何看待这种成就及其背后的价值失落。我只能从一个“文科博士生”的视角谈此事,至于是否有“装”的嫌疑,交付公论。


看似无关的引子


我的初中母校,一所存在了近六十年的农村“完全中学”(初高中部均有)即将“搬迁”,名义上是“师资整合”。我的校友同学借机办了一场毕业十周年的聚会。据闻,师生喝成一团乱麻,话题聚焦于收入与子女,一派祥和,给母校的“搬迁”唱了一曲喜庆的挽歌。


宣布搬迁的“分家大会”我无权参加,其乐融融的十年聚会我无意参与。想想那“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悲凉与热闹,初中三年纯净得爬满露水的时光,内心翻腾着“流光容易把人抛”的小知识分子式矫情,五味杂陈。


一年多来,母校将“走”的消息在我们这个小镇上劲吹,看热闹说风凉话的不胜其数:有的说学校教学质量差了,有的说都去城里念高中挺好的,有的说(前任)校长都“犯事了”,这学校还能办好么?群众的话总有道理。



我对“墙倒众人骂”的老把戏不感冒,去年夏天,趁大厦将倾未倾,给母校拍了一组照片。此后便没有再去,也无多兴趣了解将如鸟兽四散的师生。


那次拍照,偶遇当年班主任,都是见证了母校最体面时光的“老人”,眼见今日荒凉,相对而叹,有点白头宫女闲话玄宗当年的味道。


农村价值世界的溃堤以致荒漠化,一如当年“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母校,走过了二十余年令人唏嘘的岁月。


“读书无用论”抬头


与《日记》作者一样,没钱没地位,稍微读了几本书的大学生“还乡团”对农村的观察,首要视角就是对比读书人的今夕变化。上大学未必体面,权贵却常常体面,成了年轻学子“唱衰”的由头。


读书人,包括大学生“还乡团”、乡村教师、农村颇具学识的长辈都在权力和金钱苟合的“市场选择”下处境尴尬。其实,读书人地位的低下并非今天才有。中国农村向来没有尊重文化的传统,只有膜拜权贵的道统。


如果知识或文化不能带来“功名”和金钱,那就不会太受人看重。范进中举,受礼遇的并非范进的学问,而是他那顶金灿明晃的官帽。读书之用,不在读书本身,在于读书带来的效果;读书人之体面,不在学问,在于其带来的功名利禄。这是我们古已有之的“传统”,不值大惊小怪。


近年来,大学生就业困难,“读书无用论”持续升温


但问题是,知识和权财的勾连虽不是秘密,但却不代表其天然正当,更不意味着连读书人自己都必须去认同这种苟合。尤其在今天,权财利益链已经撕掉了“尊重知识”的温情面纱,读书人恐怕还得争取起码的体面才行。


所谓体面,本不是硬要来的,而是一个群体自然形塑的生活习惯。老家的读书人,在几十年前常常被人敬称为“先生”;现在的人民群众多已不知“先生”还有这层用意,自然也无从“敬称”。


人和人之间总要分出高低贵贱,你的“读书”不再高贵,我的钢镚就要跻身清流。年轻学子考上大学,尤其是名牌、重点,在高考后两三个月也颇领风骚,待到寒假还乡,似乎就不能找到自己的“阶级”所在。


虽然“念好书”仍是人人挂在口头的真理,农村孩子仍然在努力学习以求“功名”,然而在这一公开共识之外,一种看不起读书人、认为读书无用的“私下共识”,早已不是潜龙勿用,而是已经登堂入室。


尚未毕业的“还乡团”风骚乡里的时光已褪,已经毕业的“还乡团”稀薄的工资所证明的,不过是活该被权贵土豪看不起。反过来,这加剧了尚在象牙塔里“安心读书”的学弟学妹们的压力。


当然,读书人不读书,似乎也该遭人诟病。CSSCI期刊风波乍起,吹皱学界一池浑水。学术圈究竟是不学无术还是不学而有术,着实让各路群众着急。“还乡团”在大学里读不读书,真的不好说,“还乡”之后是否因腹内诗书而“气自华”,似乎也很可疑。


今天的大学生已经不是天之骄子


有的乡村老师闲来赌牌吃酒,杯盘狼藉间,大大失却了“先生”的体面。还有许多老师在城里扎营,教书正业已成“走读”副业。误人子弟固然是小,每天车马来回是大。如今“分流”到城里去,正可免除每天来回“走读”的奔波。


遥想当年我的老师们扎根乡里,“聚精会神搞学习,一心一意谋重点”的日子,已经恍若隔世。


“尊重知识”这一体面口号的非体面化,并不是年轻知识分子的个人失落,而是整个农村的损失。当然,不可奢望所有人都能意识到这是损失。


农村此类现象多多,并不只在于回归膜拜权贵的道统,而是走向反智,并与城市的反启蒙相得益彰。人有无知的自由,当人们不再知道何谓真自由、真善美的时候,他们会天然选择无知,走向反智。


令人发愁的“乡愁”


与金钱观念主导并行的是村治民主的衰颓和空壳化。多少年来,“社员”——我们这里许多农民尚无“村民”的观念,仍使用人民公社时期的“社员”概念——们都不清楚村长姓甚名谁。即使在选举竞争“白热化”的其他村,似乎村民的参与热情也不高。


村干部与村民的距离,没有拉近也没有走远,还是和过去一样遥远。社员不关心村民自治,大队书记和村长似乎也不必理会民瘼疾苦。表面上,井水河水相安无事,历史上看,这不是一厢情愿之事。


“集体”一词的含义在农村的变化非常大。


二十多年前有学者言,分单干以后,农民要缴纳税费以建设乡村公共服务体系,因而必然同时要求参与监督,村集体的民主自治形势据说也会进一步高涨。


我对九十年代村治民主的情况无甚记忆,但就新世纪看,“集体”虽然聚集不少个体,却并没有给农民“当家作主”的自豪感,以致常常无法煞住大队书记号令群雄。


农村的基层民主何去何从


从一开始,“集体”在农村其实就带有强迫的味道。人民公社时期的集体最为典型,也最具所谓乌托邦色彩,时至今日的集体一词仍旧可以和许多宏大理想勾连起来。那时无论是大队干部还是小队长,都不可能允许社员民主决策队内事务。


集体在这里完全不是一个权责对等的概念,而是一个单向的责任概念。“成分”不同的社员,也只意味着责任大小不同、而非有无责任的差别。在权责对等的集体里,个体放弃一些权利就可以不必承担相应的责任,而在不对等的集体,个体消失一些权利,却不能推掉任何哪怕是心血来潮、带有胡闹色彩的责任。


在集体里面干活,没什么商量的余地,所谓“饿死事小,退社事大”正是此理。


分单干以后,农民的自留地变合法,但是在争取土地所有权上并没什么大的改观。但这仍是好的变化,因为虽然权责仍旧不等,但毕竟已经不那么不等:对等的集体权利仍旧遥不可及,不对等的集体责任却在慢慢减少。


不过,农民耕种土地并上交皇粮国税,没有增加他们的集体权利感,也就不可能推动村民自治形势的高涨。免除农业税和各种杂费以后,集体责任骤然减少,与此相伴的是农民对于集体的认同度大大降低。


新一代农民纷纷进城务工


村集体不再是农民的家,田园将芜胡不归。今天进城务工的新一代农民,但凡积攒了一些家资,硬着头皮也要在城里扎根。从农村飞出去的大学生凤凰,冒着将爹妈吃干榨尽的“大不孝”,也要在城里买个房。


假若农村果真美好,那他们为何不留下来建设新农村?农村好不好,农民已用脚投票。这幅“食尽鸟投林”的景象,让“乡愁”难解的朋友们愤愤不平,让部分友人更为“惊诧”。


农民不得不爱人民公社,如今有了不爱村集体的自由。


过去是自上而下把个体权利抽成真空,同时在每个人心里种下理想的种子,建立自下而上的崇敬。而今,真空的世界渐次有物,却步履维艰;“理想”的国度虽然“美好”,却江河日下。


农村所剩的,就是几个能人或恶霸式的人物在撑场面:这是一幅后集体时代村民自治的困局。


此岸之生,彼岸之死


从城乡发展的历史看,农民是最被“对不起”的群体,也是最该先富起来的一类。然而,任何一种优势长期累加都会造成更大的优势,也更容易攫取潜在的利益,旧的不公在“新”的规则下继续发挥强大作用。


在新一轮的赛马中,农民因为或“公开公平”,或阴暗不公的操作,又一次落于人后。人家已经在股市淘金,农民还陶醉在分单干的温饱;人家早就私分了“公家饭”,富贵已极,农民还对黑白14寸津津乐道;别人已经四处炒房成了“房叔”“房姐”,农民还在悠然欣赏刚盖好的瓦房。


后知后觉往往伴随着比较之下的巨大落差,落差又往往转化为急功近利,而没有精神寄养的急功近利就不免走向极端。


谁知农民心酸?


有的村子迷信福利彩票,往往是举村买彩。看别人随便一买即可获得几百万乃至更高的回报,有些家庭就一次花几万买彩。不过,幸运的总是极少,不幸的却是多数。中不了奖,发不了财,不少农民就选择自杀。一些农民甚至在花巨资买彩的时候就买了农药,一旦不中,即刻了断。农民没有玩弄“资本”的资本,一旦“玩火”,往往走向灭亡。


在过去多数人都受损的时代,农民被剥夺得最深;在今天多数人皆可得利的时代,农民却获益最少。被剥夺可能走向死亡,赚钱少亦可杀人。


过去农村有人亡故,会按照传统安排悼念仪式,先贤谓之“慎终追远”。那时人们悼念逝者,还能体现出一种宗族邻里的团结和人与人之间的温情,还可窥见人们对于天地、先祖、长者的敬重。


而今的许多丧葬礼仪,远远即可听见欢快的鼓乐之声,一群红男绿女在台上群魔狂舞一般,声嘶力竭传递着淋漓的酣畅。有些更为“开放”的村民,甚至在亲人的悼念仪式上安排色情表演——即使有年高去世的“喜丧”之说,这“喜”似乎也太过了点。


前来吊唁的亲友往往只为胡吃海喝,既没有“慎终”,更无从“追远”。现在,许多地方办丧事俨然就是农闲大联欢,吃好喝好乐呵好。在那里,已然没有了敬畏,有的只是面子、金钱和肉欲的交织,疯狂、混乱和虚无的混杂。


近年来,有些地方的丧礼上出现了艳舞表演的现象


人们明明在死亡的现场,却假装自己和它无关——这可真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高境界了。


世人开始有一种末世心态,能享受一点是一点,能捞一些是一些,只顾眼前吃够享尽,哪管死后洪水滔天。一些宗教信仰,尤其是基督教,在农村广为传播。目前老家这里有宗教信仰者文化水平普遍较低,年龄偏大,结合比较松散,没有共同的世俗利益诉求,也很少被政府忌防。


我一直觉得,任何一个坚持真正宗教信仰的人,都是值得尊敬的,我们不该“教育”他们摆脱“蒙昧”,更不该发动乡村舆论加以围剿或禁毁。


彼岸的美好和此岸的希望之间,原就没有那么大的鸿沟,本可无缝对接。然而,这一切的奠基,是个体的自由和尊严。无论今生还是来世,自由的理想未必都高贵,但强制的“美好”一定卑劣,而且比多数卑劣都更为卑劣。


并非结尾的尾声


套用某一特殊年代的时髦话:是真革命,批也批不成牛鬼蛇神;是牛鬼蛇神,不批自己也会跳出来。无论是谁,都要接受继续革命的检验。


农村也一样,如果它真的如某些方家所言,在价值层面值得充分肯定,那唱衰农村的乌鸦嘴自然没什么市场,因为群众的眼睛总是雪亮的;如果事实并非如此,那它也许就如贾府,外头虽然好看,内囊却已尽出。而这全然怪不到唱衰派身上,似乎更和爱“装”的文科博士生扯不上边。


我们有找“美好”的习惯,觉得城里不“美”了,往往把目光寄托到也许自己并不熟悉的所在,一口咬定农村很“好”。那种仅以走马观花,闲来旅游得来的“美好”印象作为判定农村现状依据的小清新,似乎不必较真;而从学理层面论证农村“美好”的,才是“唱衰农村”派对话的小伙伴。


我想说,我并不想加入什么派,因为即使同属一个门派,虽然至少在“唱衰”这一点上会有很高的“家族相似性”,但却也是多有龃龉,其内部分野与歧见,并不比与“唱盛农村”派少。


无论唱盛或唱衰,都应该直面农村的现实,给出合乎世道人心的价值判定,以便走出“有破无立”或“以破为立”的历史怪圈。乡愁所寄,牵一发而动全身,值得每个真正关心农村的人深思,深思,再深思。




孟强伟

清华大学历史系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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