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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词赏析】儿子怂恿母亲自杀 是否就是儿子杀母 ——清朝嘉庆皇帝否决逆子怂母自杀凌迟处死案

2017-12-13 刘文基 最高人民法院司法案例研究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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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族人将坟地附近土地卖与外姓,影响自家坟地风水,为恢复原状,儿子怂恿母亲自杀图赖,母亲真的在对方家中自杀身亡。因儿子怂恿导致母亲死亡,儿子是否构成杀害母亲的犯罪,应否凌迟处死?请看清朝嘉庆皇帝亲自否决的上述案件。


案情与判决


湖督奏:缘蔡允光系万氏亲子,其族人蔡俸园有地一块,坐落蔡允光福坟后,从前立有合同,不许卖与异姓葬坟。嘉庆二十一年(公元1816年),蔡俸园将地当与族众名下,迨后蔡俸园复将此地私卖与邱成功管业,当即外出。二十二年二月,邱成功赴地耕种,蔡允光询悉情由,向伊母万氏告知,万氏恐邱成功葬坟有碍伊家茔地风水,随令蔡允光投同户族。蔡文昭、蔡文安向邱成功理论,欲令退出地亩,邱成功不允,二十二日该犯又叠向邱成功索退,总不依从,蔡允光随向伊母万氏声称,此事非伊母出头不可,万氏应允,蔡允光即出外卖布未回,至三月初六日,邱成功族人、邱守义在地垦种,经蔡文昭查知,前往拦阻,彼此争闹,邱守义用磁片划伤蔡文昭额角而散。蔡文昭当向万氏投诉时,蔡允光之妻张氏在地工作,万氏即前往邱家理论,行至中途,适蔡允光卖布转回,遇见向问,万氏即将邱守义殴伤蔡文昭情由告知,蔡允光因邱成功屡次欺侮,心怀忿恨,思欲寻事陷害,即起意怂恿伊母赴邱成功家拼命图赖。万氏声言,如不得地即死在邱家,断不空返。蔡允光答称,如果寻死,伊必为母伸冤。万氏点头走去。蔡允光恐人见疑,不敢回家,即在附近躲避。伊妻张氏因姑万氏至晚未归,自行往接,比至邱成功家,见万氏坐地哭闹,邱成功同邻妇蔡林氏在旁拉劝,张氏随走拢将万氏扶起,再三劝令回家,万氏坚执不肯。时已夜深,邱成功取出稻草一捆,令万氏张氏同在磨房住宿,张氏又劝万氏睡下,亦即在旁躺卧,因困倦睡熟。天明醒来,见万氏用系磨草绳在梁上自缢身死,当即喊救,邱成功同邻人蔡湖瀚闻声赶至,帮同解救,已经无及。张氏回家寻见蔡允光,向其告知,蔡允光声称伊母业已缢死,定与不依。张氏因其语言可疑,再三根问,蔡允光将怂恿伊母寻死之事告知,嘱勿声张。张氏即向蔡允光埋怨,蔡允光正欲往邱成功家寻闹,希图挟制退地私和,邱成功已赴县具报,验讯招解。


此案蔡允光因邱成功不肯退地,辄怂恿伊母万氏前往拼命,虽死由自缢,实系该犯再三怂恿所致,其居心与谋杀无异,将蔡允光依子谋杀母律,凌迟处死,于审明后恭请王命,即行正法。蔡张氏讯不知情,屡劝万氏回家不允,现有邱成功供证确凿,其无同谋情事实属可信,应毋庸议。邱守义照他物殴人成伤律拟笞等因。


嘉庆二十二年六月初七日奉上谕:阮元等奏,审拟蔡允光耸母自缢图赖,将蔡允光恭请王命凌迟处死一折。此案蔡允光之母万氏,因邱成功不肯退还地亩,前往哭闹,夜深住宿,用系磨草绳在磨房自缢身死。该督等因蔡允光怂恿伊母赴邱成功家拼命图赖,万氏声言如不得地即死在邱家,断不空返。该犯答称,如果寻死,伊必为母伸冤等供,即将该犯照依子谋杀父母已杀者凌迟处死律,恭请王命,凌迟处死,办理尚未允协。万氏前赴邱成功家图赖,蔡允光并未随往,自缢草绳,系邱成功家之物,亦非蔡允光付给,其耸母拼命图赖供词,系在万氏自缢后审出,只系空言,问拟斩决,已当其罪,若即处以极刑,近日他省逆伦之案,尚有逼母自尽,并给凶器,从旁加功者,又将加以何罪耶?蔡允光业已正法,着毋庸议。嗣后审拟此等案件,亦应详核情节,不得漫无区别,概拟重典。钦此。通行


分析与欣赏


清朝嘉庆时期,湖广地区有个人,名叫蔡允光,他的生身母亲是蔡万氏。蔡允光有个族人蔡俸园,有一块土地,坐落于蔡允光家祖坟后面。之前,族人订立合同,不允许将这一土地卖给外姓人作为坟地。嘉庆二十一年,蔡俸园将这一土地登记在全族名下,随后又将该地私下卖给邱成功经营。土地卖出后,蔡俸园溜之大吉。


嘉庆二十二年二月,邱成功到场耕种该土地,蔡允光经询问邱成功,得知情由,立即回家告诉母亲蔡万氏。蔡万氏担心邱成功在这一土地上安葬坟墓,影响到自家坟地风水,就立即命令蔡允光向当家户族报告。同族人蔡文昭、蔡文安得知情况后,也立即和邱成功进行交涉,想让邱成功退出上述地亩,但邱成功根本不答应。同月二十二日,蔡允光又屡次三番向邱成功要求退还土地,邱成功仍不同意。蔡允光就对其母亲说,这件事除非蔡万氏亲自出面不行,蔡万氏听后,表示答应。蔡允光就外出销售布匹,再未回家。


同年三月初六日,邱成功及其族人邱守义等在该地块耕种,蔡文昭得知后,前去阻拦,双方发生争吵。邱守义还用磁片划伤了蔡文昭的额角,双方不欢而散。后蔡文昭告诉蔡万氏上述情况。当时,蔡允光的妻子蔡张氏正在地上干活,蔡万氏当即前往邱家理论。


蔡万氏走到半路,正好碰到蔡允光卖完布回家,蔡允光询问母亲到哪里去。蔡万氏就告知蔡允光,邱守义打伤了蔡文昭,自己前去问询。


蔡允光因为邱成功屡次三番欺侮自家,心里非常气愤,正好想着借故陷害,就有意怂恿母亲到邱成功家拼命。这正合蔡万氏的心思,蔡万氏对儿子声称,如果得不到这场地,自己就死在邱家,绝不空手回家。蔡允光回复说,母亲如果寻死,自己一定为她伸冤。蔡万氏郑重点头,严肃上前。


蔡允光担心别人看到自己回家疑心,没敢回家,就在自家附近躲避。蔡允光的妻子蔡张氏,因为婆婆蔡万氏傍晚时分仍然没有回家,就主动到邱家去接她。等到了邱成功家,蔡张氏看见婆婆坐在地上大哭大闹,邱成功和邻居蔡林氏在旁边拉住蔡万氏,进行劝解。蔡张氏就靠近蔡万氏将她扶起来,屡次三番劝她回家,蔡万氏固执己见,拒不回家。


眼看时至深夜,邱成功就取出一捆稻草,让蔡万氏和蔡张氏铺上稻草,一同住宿。蔡张氏趁势劝说蔡万氏睡下,自己也在旁边躺卧下来。蔡张氏因为劳累困乏,很快入睡。等到蔡张氏醒来,已经是第二天天亮,蔡张氏见稻草上没有了蔡万氏,急忙寻找,最终在磨房梁上找到了蔡万氏,——蔡万氏竟然用拴磨的草绳将自己挂在梁上自杀了。


蔡张氏急忙呼救,邱成功和邻居蔡湖瀚听到呼喊急忙赶来,共同解救,但蔡万氏已经一命呜呼。蔡张氏回到自己家中,遇见蔡允光,告知其婆婆死亡悲剧。蔡允光像是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没有表示悲伤,只是斩钉截铁的说,母亲已经上吊死亡,自己一定不饶邱成功。蔡张氏听了蔡允光的话,觉得奇怪,经过再三询问,蔡允光说出了怂恿母亲到邱成功家寻死的来龙去脉,并告诫蔡张氏绝对不能声张。蔡张氏就因此埋怨蔡允光。


蔡允光正想到邱成功家闹事,希望借助母亲的死亡,要挟邱成功家退还土地,私下了结纠纷。没有想到,邱成功已经到县府衙门报案,官府已经到场检验、调查。


官府经逐级审讯认为,蔡允光因为邱成功不肯退地,就怂恿母亲蔡万氏前往拼命。因此,蔡万氏虽是自杀身亡,其死亡其实因为蔡允光再三怂恿导致,蔡允光的上述用心,确实与谋杀母亲没有什么两样,据此将蔡允光依照儿子谋杀母亲的律条规定,判处凌迟处死,将在报请皇帝批准后,执行死刑。蔡张氏对此并不知情,还多次劝蔡万氏回家,并有邱成功的证词在案证实,蔡张氏与蔡允光没有犯罪同谋,没有疑义,足以认定。邱守义依照用其它物品殴打他人致伤的律条规定判处杖刑。湖广总督阮元亲自出面上奏皇帝,将怂母自杀图赖的蔡允光凌迟处死。


嘉庆二十二年六月初七日,皇帝亲自发出圣旨,认为该案办理并不妥当。并认定该案蔡允光的母亲蔡万氏,因为邱成功不肯退还地亩,前往邱成功家哭闹,夜深后住宿,用拴磨的草绳在邱成功家磨房自杀身死。阮元等因蔡允光怂恿母亲到邱成功家拼命图赖,蔡万氏声称如得不到地就死在邱家,绝不空返。蔡允光答复,母亲如果寻死,自己一定为母亲伸冤,就依照儿子谋杀父母已经导致死亡的律条规定,判处蔡允光凌迟处死,并恭请皇命,凌迟处死。


嘉庆皇帝认为,蔡万氏前去邱成功家图赖,蔡允光并未同行,蔡万氏用于自杀的草绳,也是邱成功家的,并非蔡允光所给,蔡允光怂恿母亲母拼命图赖的供词,是在蔡万氏自杀后审出的,只是空口白话,因此,将蔡允光判处斩立决,已经罚当其罪,如果对蔡允光判处最为严厉的凌迟处死,最近其它省份还有一些叛逆乱伦大案,还有威逼母亲自尽,并递给凶器,在旁帮助的,诸如此类,又将如何进行处罚?蔡允光已经执行死刑,不再多说。今后审理这类案件,必须详细审核案情,不得不加区别,滥用重刑。并将此案作为通行颁布全国,遵照执行。


启迪与思考


清代的死刑种类繁多,凌迟处死,就是常说的千刀万剐,极其残忍。嘉庆皇帝否决蔡允光怂母自杀凌迟处死案,体现了恤刑思想,具有进步意义。


《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四十八条规定“死刑只适用于罪行极其严重的犯罪分子。对于应当判处死刑的犯罪分子,如果不是必须立即执行的,可以判处死刑同时宣告缓期二年执行。死刑除依法由最高人民法院判决的以外,都应当报请最高人民法院核准。死刑缓期执行的,可以由高级人民法院判决或者核准。”


第四十九条规定“犯罪的时候不满十八周岁的人和审判的时候怀孕的妇女,不适用死刑。审判的时候已满七十五周岁的人,不适用死刑,但以特别残忍手段致人死亡的除外。”第五十条规定“判处死刑缓期执行的,在死刑缓期执行期间,如果没有故意犯罪,二年期满以后,减为无期徒刑;如果确有重大立功表现,二年期满以后,减为二十五年有期徒刑;如果故意犯罪,情节恶劣的,报请最高人民法院核准后执行死刑;对于故意犯罪未执行死刑的,死刑缓期执行的期间重新计算,并报最高人民法院备案。对被判处死刑缓期执行的累犯以及因故意杀人、强奸、抢劫、绑架、放火、爆炸、投放危险物质或者有组织的暴力性犯罪被判处死刑缓期执行的犯罪分子,人民法院根据犯罪情节等情况可以同时决定对其限制减刑。”上述规定,在不废除死刑的情况下,体现了严格限制死刑的原则。


刑罚关乎生杀予夺,不仅死刑,所有的刑罚都必须审慎运用。《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常见犯罪的量刑指导意见 》(法发[2017]7号)规定“量刑时要充分考虑各种法定和酌定量刑情节,根据案件的全部犯罪事实以及量刑情节的不同情形,依法确定量刑情节的适用及其调节比例。对严重暴力犯罪、毒品犯罪等严重危害社会治安犯罪,在确定从宽的幅度时,应当从严掌握;对犯罪情节较轻的犯罪,应当充分体现从宽。具体确定各个量刑情节的调节比例时,应当综合平衡调节幅度与实际增减刑罚量的关系,确保罪责刑相适应。”


如何准确适用刑罚,300多年前嘉庆皇帝否决的逆子怂母自杀凌迟处死案,或许能给我们以启迪。(作者单位:甘肃省民勤县人民法院)


本期责编:焦冲

注:文章不代表平台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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