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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杯茶的功夫就可以找见希尔顿的香格里拉

2017-01-08 此称 守望香格里拉




一杯茶的功夫

就可以找见希尔顿的

香格里拉



文 | 此称




一些关于詹姆斯·希尔顿《消失的地平线》的评述,倾向于把故事内容放到届时西方社会的时局和困境当中去解读,即希尔顿通过杜撰“香格里拉”这样一种理想的生存社会,揭示出西方社会让他倍感困惑的、仅被科技和权利驱策的纷杂面目,希尔顿作为一名敏于思辨的作家,意识到了这种社会信仰的危机。这是一种对文学文本最常见的解析方式,也似乎只有放到历史现实的背景下,才可以对文本做出合情合理的解读。确实,通读小说后,我们也不难在字里行间找到很多线索,证明希尔顿的这种表达意图,甚或,这确是他的写作动机。



作为畅销作家,希尔顿娴于叙事技巧,能把这么一个离奇的故事处理得既不过于玄秘,也不毫无保留。通读下来,故事依旧悬而未决,留下大堆谜题供人揣摩,故事的生命力其实也凭这一点得以生成——在中国西南地区及喜马拉雅周边地区,激烈地争夺香格里拉在现实地理中的位置,以及长久以来的“寻找香格里拉”热、都缘于希尔顿在故事中,精明地对香格里拉地理位置模凌两可的描述。他通过康维的视角,自巴斯库尔遭遇劫机之后的景致写得时与我们了解的地理现实相去甚远、时又写进一些明确的地理坐标,比如昆仑山脉、南迦巴瓦、稻城以西1100公里等。但我猜想,希尔顿在写作过程中,竭力用上他对南亚地区及青藏高原的地理常识,目的不是为了清晰地描述被劫持军机的飞行航线,而是为了避免与实际航线完全重合的可能性,他要后人无法在现实的地理空间里,找出一条飞往香格里拉的精确航线,但偏要提供一些实际的参照坐标为难世人。当希尔顿完成对这条若有似无的航线,以及对“香格里拉”地理位置的模糊描写后,我甚至怀疑他点上一支烟,狡猾地暗想:我看你们怎么轻易找到。


作为小说,本身不可能拿来一个现实里的具体场景照样描写,但从故事中关于雪山、峡谷、海拔的信息来看,故事中的地理原型必在藏东地区,或者说必在目前所谓的“大香格里拉区域”,这一点不用赘述,前辈们早已确认了。




读完小说后,有很多去过的地方闪过脑海,似乎都与希尔顿笔下的景致有关,却又无从想出一个完全吻合的现实存在,又想起上述对描写飞行航线的揣测,希尔顿要“香格里拉”成为信仰和理想,香格里拉被托付给康维继承,但康维失信了、消失无踪了,香格里拉由此在作者笔下遗失了。再冷静沉着的人,都没法把那些由衷叹服的生存理念传承下来,那个美丽而又突兀的地平线必须消失,以给所有冷静理智的、暴躁而狂热的、虔诚而固执的、以及从某种游戏中落荒而逃者一个提醒和教训。相信故事讲到最后,希尔顿本人也承受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感,或者说得直接一点,这个梦幻般的地平线就是被希尔顿本人丢失的,尽管在故事里,他派上两名对此无比热衷的作家去探寻,但最终只得以一个意味深长的问号结束。希尔顿对这个地平线的迷惘,是整个西方社会或者人类对这线生机的迷惘,这种地平线只能以一种若隐若现的方式被人感知。


四个被劫持到香格里拉的西方人,只有两个决定留下,其中一个是忠于信仰的修女,另一个是被自己的社会搜捕的金融案犯;离开香格里拉的两个人都是正常人,在原来的社会中仍有大好前景可图,原有的社会对他们仍有诱惑力,不管沉着的康维或是急躁的马里逊,不管是一开始便不喜欢香格里拉的马里逊,或是被最高喇嘛委以重任的康维,最后都同样地选择了离开,不知这种安排是否作者有意为之。这四人分别代表着什么,值得我们深入琢磨。



在故事中,看到故事人物卢瑟福记录的关于康维的经历时,我甚至怀疑希尔顿了解过藏族民间关于这种离奇经验的叙述方式,或者了解过藏传佛教对于"香巴拉秘境"的叙述传统,至少在通读整个故事后,可以确定他多少借鉴了这种叙述技巧。四人从被劫持、到达香格里拉,直至离开的整个过程,与藏传佛教对于“香巴拉秘境”的叙述方式,以及藏族民间关于“伊葛(隐形村落)”的说法极其相似。不禁猜想,如果把《消失的地平线》转述给迪庆州羊拉乡那仁村、萨荣村村民的话,他们可能一点都不会惊奇,他们必定能从这个故事中看到太多纪实性,他们会用关于“伊葛”的说法去理解这个故事,然后自然而然地承认它的真实性。


“伊葛”是一种流传于民间的说法,之所以不用“传说”一词,是因为村民至今还在坚持确有这种隐于现实的空间,进山时,稍不留神便会被带到、或者不自觉地进入那个隐秘空间,有些人留在那里放弃尘世,也就从此神秘失踪了;有些人则会因为自己的意志逃离出来或被送出来,但出来之后不是疯了就是傻了,要么立马因故死去。一旦经历过“伊葛”的隐秘旅程回来后,鲜少有人能正常活下去。“伊葛”以这种规则维护自己的生存机密,村人无法揣测更多关于“伊葛”的秘密。



在萨荣村,有个叫萨帕的地方,与希尔顿描写的香格里拉有几分相似。一个山庙坐落在花草繁茂的小坝子上,近前便是几座高耸入云的山,一年多半时间都会有积雪。顺着溪谷往下20多里就是萨荣村。在《消失的地平线》里,希尔顿对于香格里拉的地理描述,也合乎藏传佛教对寺庙的选址要求:寺院离村庄应有“一声”之隔。“一声”之隔,即是能够隐约听见村庄动静的静谧之地。小说中就是如此,康维待在香格里拉时,就隐约听见了下方的村庄里,村人送葬飞行员塔鲁的动静。


在萨荣村萨帕,传说很久以前有一个来自印度的修行者来到那里,当时,山庙对面有个富裕的村庄,修行者与村人和睦相处,互不冒犯。有一年,修行者养了一头奶牛,以法术牧之,早间吹个海螺牛会自行上山,晚上吹个海螺牛会自行归圈。但某天晚上,修行者怎么吹海螺都不见牛归来,再吹时,牛尾巴和头颅、肚肠依次显现在他面前,他凭异能知道奶牛被对面的村人杀害,一气之下施了咒术,对面的大山整个倾塌,把村庄夷为平地了。这之后这个村庄就成为“伊葛”。直到现在,在萨荣还流传着很多关于“伊葛”的传说,也有很多人进入过“伊葛”的隐形村落里,最近的经历者,才于几年前过世。


“伊葛”是个很玄的说法,以现在的说法,是个很科幻的说法。就是肉眼一般看不到,只有在意志迷乱和低沉的时候会进入那个空间,以极小的几率触碰到那个入口时,才会被带进。它在现实时空里并不存在。关于这个说法,我们无能做出可靠的解释,唯一与此相关的,似乎在一本关于量子力学的通俗读本里看到过,作者以艰涩的理论,假设了时空的重叠及交错的可能性,对已知的三维世界做出科学的质疑,具体内容无能复述,但这个理论似乎能赋予很多传说以合理性。



以前在那仁村里有个哑巴,某天夜晚他打着手语跟家人和邻居说有人要在深夜来接他,众人都以为他疯了。但到了深夜时,家人果真发现他不告而别,直到过了三四天,依旧不知去向,家人恳求村人一同四处找寻,但还是没有下落。直到第五天时,这名哑巴满面春光回到村里,还打着手语讲述他这几天的离奇经历,他说自己被带到了“伊葛”的领地,他描述这段经历时说道:那天晚上他被一群人召唤到离村庄有几里之隔的林地里,然后那群人让他坐在一个舒适的担架里,腾云架空来到他们的村庄。那是一个非常富饶的村庄,田里作物丰饶,家里酒肉和金银财宝堆积如山,自己也能正常说话了,但因为哑巴在与一名侍者接触时的不当举止,他再次被送出那个隐秘的村庄。他对村人讲述这些经历没过几天后,在自家屋顶被雷劈死。这个故事发生在我15岁的时候,就在我们旁边的村庄里。


还有一个故事,当事人至今健在。他叫巴爷爷,是一名退休教师。90年代后期他退休后待在萨荣村里,经常进山打猎打发时日。有一天,当他在萨荣村的神山“夏青赞日梅布”附近打猎时,突然看见一个诡异的山洞,洞口还闪烁着奇异的光亮,他小心翼翼靠近那个山洞,然后跟着那道光亮进去时,发现这个洞越进去越宽敞,他不由自主地被一股魅力吸引着,来到一个金碧辉煌的地方,到处都摆放着金银打造的器具和佛像,他说他没有在世间任何一个寺庙里看到过如此使人倾心的摆设。这时候,他忽然感觉到不对劲,便立马撤出那个洞里,匆忙回到村里把这段经历告诉村人。往后几天,他组织了很多村民山上找寻他发现过的那个洞口,但直到现在没有发现关于那个洞口的任何线索。他描述的洞口就在村庄上方的一个山面,范围小得简直可以翻检每一块石头。这个经历的当事人至今还在香格里拉城区里,我想不出他又何必要杜撰这么一个经历。村人把他的经历也归入关于“伊葛”的说法里,认为他只是在机缘具足的当口进入那个空间,他们能够依照对“伊葛”的说法,顺畅地理解一切在他们的经验里转瞬即逝的美好所在。



希尔顿笔下的香格里拉,放到藏族民间的叙事传统里,会找到更多纪实性。


在迪庆藏族民间,还有很多关于“伊葛”的传说,但每个故事结尾时,与詹姆斯的结尾有不谋而合之处,都给人一种源于遗失的怅然。并且在每个故事里,经历者都会在那个隐秘之地看见一切自己喜欢的东西,比如喜欢喝酒的看见美酒、喜欢美女的看见美女,喜欢吸鼻烟的看见鼻烟……


所谓天堂,就是由你在世间时所钟爱的材料构建;所谓地狱,就是由你在世间时厌恶的材料所构成,没有一成不变的天堂和地狱,它们根据每个人的不同喜恶分别呈现,因此,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香格里拉,正如在希尔顿的香格里拉,有他认为必要的音乐、礼仪、知识、静谧、包容,母语,以及适度的物质条件和张弛有度的治理方式,具有一种经由深思熟虑的存在方式。他的香格里拉是以自己文明中的某些东西为基础,似乎不信会有一种与自己既有文明全然无关的香格里拉文明,这种指望是徒劳的,也是愚蠢的。



故事在康维和马里逊、年过期颐的满族姑娘走出香格里拉后戛然而止,留下太多烧脑空间。这个满族姑娘是否真如汉族喇嘛张所说的,是个年纪过百的女人?康维妥协于马里逊的责备而决定出山,是否与这个姑娘有关?康维离开后的香格里拉究竟经历了什么?四名西方旅客的具体下落等等一大堆空白,恐怕詹姆斯·希尔顿本人都难以填补,而这些留白已经比答案更要撩人,比答案更具魅力。


挖掘一个坐标明确的香格里拉留给世人,有被人性糟践的嫌疑。希尔顿笔下的香格里拉,仅是一种尚未被作者理清的、关于人类生存前景的构想和一线希望,而香格里拉也没有被作者描述成一种天方夜谭的所在,它的存在基于太多人类现有文明的基础上,我们能在现实里找到很多与之吻合的细节,这也加强了“香格里拉”在现实中的可能性,是一种基于心性和智慧的存在状态。


由此,我们可以做出这样一个判断:外在的绝美景致其实是无关紧要的,真正的香格里拉,可以在自己的内心里实现。包容、知足、适度、善美、开放,正是这些品质,使空军上尉康维和詹姆斯希尔顿,看见一个美若仙界的香格里拉。


此刻,我待在迪庆州香格里拉县的某个写字楼里,远远看见五凤山上的林子秋意盈然,几朵白得很白的白云,悠悠悬浮在山脊线上,往城区的西南方向一看,发现石卡雪山又有了新的积雪,在骄阳的照射下,似乎闪着珍贵的光芒。泡好一杯我钟爱的清茶,电脑上播放着动听的弦子乐曲,手头翻阅着藏族知名作家顿智嘉的文学选集,突然意识到:对啊,我就是在香格里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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