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树 | 与八十年代告别:那个时代,记忆可真是一座好《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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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斯拉夫电影《桥》外景地。这个在我们记忆中的电影里被炸掉的桥,其实一直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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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战:长津湖战役之序战 · 柳潭里血战【上】》,点击可阅。
电影《桥》里面的塔拉河峡谷大桥,横跨欧洲最深的峡谷塔拉河大峡谷,曾经为欧洲最大的公路混凝土拱桥,全长366米。初建于1940年,在二战期间被炸毁,后于1946年重建并保留至今。
入冬,小雨,天宇凄清。
午后在书房翻阅史料,怅然间提笔欲书,忽然想起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古诗雕刻的时光如此苍劲,斜插记忆,使人感怀。
长期埋头故纸堆里寻觅过往来路,我对登幽州台歌之意境感悟尤为真切。如今无意再读,动容依然。
于是,我停笔一段战史,忽然在这个阳光暗淡的冬季的午后,想起了那段曾经属于你,也属于我的斑驳时光……
瓦尔特来炸桥了。
1979年,发生了很多大事件。
其中,尤以中美建交、改革开放和中越边境爆发战事影响最为深远。
不过,这些都是国家大事,与当年我们无关。
那一年,对孩子们安放在此起彼伏的宏大叙事缝隙里卑微发育的童年而言,内心深处最是葱郁、纯真的青涩记忆,莫过于南斯拉夫电影《桥》的上映。
和《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一样,《桥》也是一部精彩的战争电影。这些电影何止是孩子们的记忆,现在看去,这两部电影简直就是那个苍白时代最为生动的标签。
南斯拉夫的战争电影最初风靡中国,始于1977年上映的《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
这部电影引发了空前的万人空巷的热映盛况。
在当时还颇为稀奇的彩色电影里,瓦尔特乔装德军军官帅气亮相,惩罚叛徒,营救战友,拳打假瓦尔特,最后激战并且炸掉运油火车,如此环环相扣的闪亮业绩……
瞬间,瓦尔特即彻底取代了黑白电影里面的一脸正经、苦大仇深李向阳和张嘎子。
毫无悬念,更具传奇性的穿西装的瓦尔特成为了当时成年人和孩子们心里共同的真英雄。
《桥》剧照,游击队少校老虎。
等到相隔年余,瓦尔特热尚未退潮,再次传出让人热血翻滚、头皮发麻的瓦尔特就要重返电影院消息,孩子们不禁喜出望外,奔走相告,以讹传讹说着自己想当然理解的剧情:
“上次,瓦尔特炸了火车。
这次,瓦尔特要来炸大桥了。”
如此,传说中瓦尔特要来炸大桥了的南斯拉夫电影《桥》,高调踏浪而来。
于是,毫无悬疑,这部电影再创非常夸张的万人空巷的热映盛况。
老虎少校。
《桥》讲述的是发生在1944年的二战尾声的一个游击队炸桥的故事。
当年,面临东、西两线夹击,德国败局已定。
为此,德军策划本土顽抗,决意将巴尔干半岛的机械化兵团经南斯拉夫撤退回本国。
为保障撤退顺利,德军必须要保护撤退路上的一座具有战略意义的大桥。
按照电影解释,德军机械化兵团通过这座大桥,即可脱逃盟军追击,进入南斯拉夫纵深,改变南斯拉夫战区的力量对比,轻松击败游击队预备发起5000人的反击。
这座深藏崇山峻岭的桥,成为了南斯拉夫游击队与德军的战略必争点。
德军力图要保住这座桥,游击队则要设法炸掉这座桥。
为此,德军一个步兵团受命保护大桥,在桥上桥下遍埋地雷,广拉电网,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不仅如此,为保大桥万无一失,德军更派出保安专家,党卫军霍夫曼上校前往坐镇。
——且慢,怎么电影里的党卫军霍夫曼上校如此眼熟?
《桥》剧照,正在视察大桥的霍夫曼上校和德军团长。
原来,他正是《瓦尔特保卫莎拉热窝》里面的瓦尔特的老对手冯·迪特里施上校。
不过,霍夫曼上校显得比萨拉热窝的那位冯·迪特里施上校更自信,更狡猾。
电影里,他信手在纸上涂画,漫不经心问他的司机:
“史密特,你看这些桥拱象什么?”
司机史密特同样漫不经心地嘻嘻哈哈:
“像屁股。”
霍夫曼上校满脸不豫,当即白眼瞪来。
史密特猛然激灵,当即立正,前倨后翘,毕恭毕敬地大声回应:
“报告上校,象臀部。”
——这应该是《桥》里面的经典台词吧。
和《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一样,冯·迪特里施上校出场之后,就该瓦尔特出场了。
瓦尔特在《桥》里面,是霍夫曼上校的老对手,一位外号叫老虎的游击队少校。
为避免5000名游击队员的牺牲,南斯拉夫游击队在无法派出飞机炸桥情况下,决定派出老虎少校带领一队精干游击队员,前往炸桥。
故事,就此蜿蜒展开。
老虎少校与瓦尔特的扮演者,是南斯拉夫演员韦利米尔·巴塔·日沃伊诺维奇。
不过,在孩子们的眼里,日沃伊诺维奇形象非常具有识别度,他扮演老虎与瓦尔特名字虽然不同,但看上去更像是同一个传奇性英雄。
可以说在1980年前后,日沃伊诺维奇与高仓健同为人们最喜爱的男演员。
不过,喜欢高仓健的多是大妈。
而喜欢日沃伊诺维奇的,多为男孩子。
《桥》剧照,游击队爆炸专家扎瓦多尼和他的兄弟班兵诺。
班兵偌之死。
《桥》的热映,持续高温,备受关注,万人空巷。
后来据崔永元发文介绍:
“……《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在世界105个国家上映过。
有些国家的人,是先知道瓦尔特,后知道南斯拉夫的,所以他们也戏称为瓦尔特外交。
而《桥》上映过的地方就更多。
据说,全世界只有四个国家没有上映过这部电影……”
——平心而论,南斯拉夫在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拍摄的《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桥》,至今,也是国产战争导演们无法逾越的高度。
无疑,这是中国战争电影既幽默且可悲的现状。
记得当时,《桥》放映期间,每每课堂前后,每间教室几乎都有已经观影的孩子们正在口沫飞溅地吹侃剧情。
没看或者没来得及看电影的孩子们则拥簇在外围,口水滴答,虔诚神往。
当时,孩子们无一不都把《桥》当做了圣典。
其实,以现在视角去看,《桥》讲述的就是一个游击队以一敌百,无所不能的炸桥神剧故事,电影的结构非常单薄。
同时,《桥》在剧情上的逻辑比较粗造,在军事角度更有太多的漏洞。
比如第一场激战的班兵偌之死。
负伤的游击队员班兵偌被德军包围在空旷的沼泽地。
为不让班兵偌被德军俘虏,老虎情急之下命令扎瓦多尼扔出了炸药,毫不留情地将班比诺和四周十余名德军一起炸死。
显然,在真实的战争场景,扎瓦多尼扔出炸药的极限距离可能不会超过2、30米,在这个距离,德军不可能对老虎等人视而不见而傻乎乎地等着挨炸。
但是,南斯拉夫的电影人确实专业。
如此大大的逻辑性和常识性的神剧漏洞,被他们以丰富故事细节和细腻电影语言补锅,既塑造若干正反人物栩栩如生,更是居然使孩子们相信了电影的真实。
——客观而言,南斯拉夫电影人当年的补锅手艺,至今都是国产、港产战争、枪战电影人们遥不可及且无法逾越的天花板。
闲话。言归正传。
在德军尾随追击、包围中,稚气未脱的班兵偌身负重伤,无望地在泥水里挣扎、爬行,声嘶力竭地高呼着他的好朋友扎瓦多尼,如同哭泣。
临死之前,曾经勇敢、精明、快乐、阳光的班兵偌此刻流淌着泥水、血水、泪水的脸上,写满了绝望、恐惧、悲伤,以及对生的渴望……
这个场景让绝大多数的孩子们看得目瞪口呆。
冷血、怕死、流眼泪,游击队员形象被这一桥段完全颠覆。
显然,对经过漫长的枯燥、单调、机械的黑白电影熏陶,已经习惯了站在政治正确角度去看战争,甚至于将战争看成不过是一场敌人必败,我们必胜的游戏的孩子们而言,班兵偌之死真切地让他们前所未有地感受到战争带来的震撼。
原来,战争是真的就要死人,而且,就算是英雄,也会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在污水泥潭里爬行,非常可怜地死去。
剧情到了高潮,电影以极为细腻的画面演绎了扎瓦多尼、工程师等人先后死去,更是为激烈、精彩的剧情添加了浓郁的悲伤的气息。
我们这代人深受战争文化教育,酷爱战争游戏,对战争尤其有着童话、浪漫、愚蠢和坚定的认识。
然而,这部电影以班兵偌死亡,刷新我们的战争认识。记忆当中,这部电影以后,我们大院的孩子再没有玩过战争游戏。似乎,我也是自这部电影开始,对战争有了敬畏之心。
这是《桥》留在那个时代最善意的功德。
《桥》剧照:负伤后在沼泽里爬行的班兵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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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希的飞刀。
六、七十年代的孩子,受黑白战争电影影响最大,通常对战争有着狂热情绪。
长期的战争主题的黑白战争电影熏陶,孩子们普遍不求甚解地粗通,并且痴迷着黑白电影所表述的战争。
于是,在那个年代的寒、暑假,很多单位大院和厂矿企业家属区的孩子们都会兵分两派,自导自演,玩一系列的战争游戏。
弹弓仗、泥巴仗……
战争游戏,成为那个时代的孩子们的传统游戏。
不过,随着《桥》的热映,孩子们对战争游戏的传统玩法也有了极大的变化。
黑白电影里面的战争,英雄们往往冒着敌人炮火直线前进,而在《桥》里面有一个镜头,是霍夫曼上校触动铁丝网引起警报,几个德军在警报声里并非直线跑动,而是蛇形跑位上桥进入阵地。
于是,冰雪聪明的孩子们现学现用,再玩弹弓仗、泥巴仗,纷纷学会了蛇形走位冲锋。
当然,《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和《桥》让人印象颇深的,还是南斯拉夫战争电影的德军被打死的样子,与传统的黑白电影完全不同。
显然,德国鬼子中弹之后,明显地死得帅气、死得真实。
《桥》剧照,猫头鹰被击毙的经典动作。
《桥》的最后,老虎与德军间谍猫头鹰在桥上迎面相遇,老虎眼疾手快,抡枪先发制人击毙猫头鹰……
这时,猫头鹰中弹,两脚一垫,屁股一紧,就地摔倒。
猫头鹰这份帅气的中弹死法,绝比成龙在周星驰《喜剧之王》里面演绎的中弹身亡,死得更为飘洒,更为干净利落。
孩子们在游戏时为探索德军中弹真相,竞相模仿猫头鹰中弹,满地乱滚之后浑身脏污,为此回家挨打受骂不在少数。
说到这里,相信《桥》里面确有太多记忆,可以使得你我即便相隔网络,在联想翩翩时候,依然会不禁会意一笑。
“好运气,班兵偌!”
“哈哈,来,把那只手也举起来”。
“考斯,就是猫头鹰的意思”。
“那可真是一座好桥”。
这些看似简单的台词,不仅意味一个时代的人们的一片共同回忆。
同时,这些台词更是我们重温那个时代的接头暗号。
有了这些暗号引导,无需以前是否相识,我们均可寻迹那段共同的回忆而相互走近,彼此见证:
原来,我们都是一个时代的发小。
我们都知道了屁股的书面语叫臀部。
我们都曾经擅长《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热映之后风靡瓦尔特拳。
同样,我们都曾经苦练过《桥》里面那位沉默寡言的狄希耍出的一手漂亮的飞刀。
当年,不仅是《桥》,美国二战主题的系列剧《加里森敢死队》热播以后,加里森队长,骗子戏子,帅气的飞刀手酋长,开锁专家和拳击手卡西洛,一头黄毛的小偷高尔夫……
孩子们有了更多的榜样。于是,几乎每个男生都在苦练飞刀,攀墙,拳击。
实在找不到刀子,找到一根大号的钉子也要练习飞刀。至于拳击,课间十分钟的教室、过道就是赛场……
这股热潮经久不退。
直到数年以后的《少林寺》上演,在少林功夫热潮挤压下,飞刀热潮这才逐渐消退。
——影视剧对孩子们的影响,已然在七、八十年代之交,初露倪端。
当年,那可真是一座好《桥》。
《桥》剧照。剧终镜头。
为了炸掉这座美丽的桥,班兵偌死了,曼内死了,扎瓦多尼死了……
关键时刻,设计这座大桥的工程师悲愤地引爆炸药,与他心爱的大桥同归于尽……
在电影最后,在《啊,朋友再见》的旋律里,老虎与炸桥小队幸存的另外二位游击队员渐行渐远,走向剧终。
记得当时,眼看炸桥小队大多数游击队员死去,再眼看如此精彩的电影已经剧终,我不禁怅然若失。
然而,儿时的我却没有想到,那次剧终,会如此倔强地穿越未来四十年,延伸至今,成为我对那个时代的经典的记忆。
原来,旧的时光,确实是我们恋恋不舍的挚友。
此刻,旋律响起,啊,朋友再见——Bella ciao,歌曲如此不朽,如此点题。
旋律相伴,眺望那段被岁月洗白的影像,回忆横跨岁月沟壑,依然是那一座美丽的桥。
那可真是一座好《桥》。
在桥的彼岸,我们共有的那段旧日时光,相伴记忆,青山不老,始终都是那样的葱郁,那样的生机勃勃……
写作不易,鸣谢三点一转。
2021年12月16日21时,橡树撰稿于广都铭贤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