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树 | 俄乌战争外篇：深埋哈尔科夫地下的往事，遗恨岂只卡廷惨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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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9年9月，波兰被纳粹德国与苏联联手瓜分，被压送苏联的“波军战俘”影像。

2024年2月11日，俄乌战争持续第716天。 

以哈战争持续第131天。

这是一段少有人知道的往事，正逢大年初二，撰写此文，向诸君拜年。

2022年2月24日，俄乌战争爆发。

乌克兰与波兰接壤，有着传统的历史积怨和现实分歧。

然而，俄国人不宣而战的突然袭击，唤醒了乌克兰人和波兰人对俄国的共同记忆，使得波兰人不仅放下旧怨和分歧，成为欧美援乌抗战的主要国家，同时，还针对性发展军备，在北约发起2024年2月-5月的“坚定捍卫者”军演中，成为欧美参演国家中出兵最多、提供演习地域最广的国家。

那么，乌克兰人和波兰人对俄国人又有那些难忘的共同记忆？

卡廷惨案肯定是其中之一。

与卡廷惨案密切关联和同样悲惨、血腥的哈尔科夫惨案，同样也是其中之一。

现代电影、网络媒体等等对卡廷惨案传播较多，知者也多。

然而，与卡廷惨案密切关联和同样悲惨、血腥的哈尔科夫惨案，又是如何一段历史？

让我们将视角转回1939年8月23日。

这天，纳粹德国外长里宾特洛甫受希特勒委托，率德国代表团访苏，在到达莫斯科与斯大林、莫洛托夫会晤，签订了《苏德互不侵犯条约》。

条约秘密约定了在政治、军事、经济和文化等方面的全面合作，同时也在条约附件约定，苏德将联袂瓜分波兰及波罗的海沿岸地区、东欧、东南欧地区的诸多小国。

其中，苏德约定，以纳雷夫河、维斯杜拉河和桑河为界的明确的瓜分波兰。

1939年9月1日，《苏德互不侵犯条约》签订一周，德国闪击侵略波兰。

这样，英、法等国为波兰盟国，也向德国宣战，二战之欧战爆发。

9月17日，凌晨，苏联白俄罗斯方面军和乌克兰方面军在科瓦廖夫大将和铁木辛哥大将率领下，越过波兰东界，籍口保护侨民，全面侵略波兰。

波兰国防军在苏、德联合夹击下，很快就完全崩溃。

9月18日，纳粹德军和苏联红军在布列斯特-力托夫斯克一线会师，灭亡波兰。

同日，波兰总司令西米格威元帅发布命令，要求各部波军放弃抵抗，分别向苏德军队缴械投降，同时，他派出代表与德军和苏军商洽终战事宜。

其中，德军与波军为交战状态，德军基本参照国际战俘公约条款，接受了波军西线军队投降。

当时，苏联没有对波兰宣战，却也霸蛮撕毁苏波约定，单方面宣布波军在东线30万军人为战俘，在甄别、遣返17.5万士兵之后，即将其余军官、士官及地方军警、公务员、工程技术人员、教师、艺术家等约12.5万人，全部关押和迁往苏联。

1939年9月18日，纳粹德军和苏联红军在布列斯特-力托夫斯克一线会师，灭亡波兰。

这些“波兰战俘”被苏联内务部战俘局管理，被分拆、关押在斯摩棱斯克、哈尔科夫及其他地区的多个集中营。

这样，德国和苏联在高昂军队进行曲中踏过波兰“遗骸”，完成了国土接壤。

波兰亡国了。

被关押苏联集中营的“波兰战俘”也就迎来了他们至悲至惨的命运……

1941年6月22日，苏德战争爆发。

1943年4月，德军在斯摩棱斯克地区修建军事工程，赫然发现7个大量埋葬军人的集体坟冢。

经过鉴定，德国公开结论，“经德方组织的国际委员会验尸确定，这些穿着波兰军服官兵死于1940年春，是被苏联人杀害的（波兰军人）。”

然而，二战期间，国际社会对德国单方面指认苏联，并不完全相信。

此后，苏联及时发表外交声明，口称德国诬陷，指认受害者为“这些波兰军人在摩棱斯克战区劳动。不幸被德军俘虏。然后，他们遭到德军以盖世太保方式，予以杀害”。

苏德相互指认，真凶莫辨。

卡廷惨案就此曝光。

当时，美国国会被美军方质疑，被迫组成调查卡廷事件的特别委员会，并且在1952年综合德国、波兰、苏联等方面资料发布了秘密报告，“确认苏联承担卡廷惨案罪行”。

这份秘密报告称卡廷惨案是世界历史上最野蛮的犯罪。

然而，这时冷战已经爆发，美国与苏联对立，波兰也沦为苏联“马仔”，因而调查结果也只好束之高阁。

如此延至冷战结束，苏联灭亡，卡廷惨案终于迎来转机。

1992年10月，俄方将包括斯大林、伏罗希洛夫、莫洛托夫、米高扬等人在1940年3月5日会签的关于卡廷惨案最高决策文件、贝利亚对“波兰战俘”甄别报告及处决请示、克格勃关于卡廷惨案“21857人”受难者等三套卡廷惨案资料移交波兰……

淤埋史河的卡廷真相缓缓浮出水面。

原来，在1940年4月3日到5月19日期间，苏联内务部在卡廷和其他地方刑场，秘密屠杀了约2.1857万名“波兰战俘”。

在卡廷的罹难者包括1名海军上将、2名陆军上将、24名陆军上校、79名陆军中校、258名陆军少校、654名陆军上尉、17名海军上尉、3,420名士官，以及200名飞行员、300名医生、100多名作家和记者、数百名律师、会计、教师、工程师等等。

资料公开，至悲至惨的往事牵挂波兰人心，举国上下，人人热泪纷飞。

2007年，波兰确定以4月13日为卡廷事件遇难者纪念日。

2010年4月，俄国总统普京访问波兰，参加卡廷大屠杀70周年纪念活动，即在卡廷大屠杀纪念碑前跪祭波兰罹难者，成就了全球传媒竞相报道的“跪下总统，站起国家”的新闻。

这次跪下，可谓普京一生最为高光时刻。

普京此举，极大缓和了俄国与欧美及波兰的紧张关系，重塑俄国形象，争取到欧美及国际社会认同，同时也务实地将俄国的国际贸易、外资投资及经济发展推向了“快车道”……

哈尔科夫地区正在发掘的皮亚季哈特基惨案现场。

哈尔科夫地区皮亚季哈特基惨案现场的部分罹难者物品。

短暂“蜜月”戛然而止，近年，俄乌战争战云翻滚。

于是，波兰、乌克兰等国也就旧账再提，抛出入心入魂的一问：

卡廷惨案确认了2.1857万名罹难者，那么，当年苏联公开“波兰战俘”数字为12.5万人，其他大约10万人的“波兰战俘”，还有多少受害者？

于是，一份1969年6月7日的前苏联乌克兰中央书记谢莱斯特签署的密件被乌克兰曝光。

这份密件显示，1968年6月，三名乌克兰小学生在皮亚季哈特基村度假，在村子附近及距离哈尔科夫-比尔霍罗德高速公路约100米、半径约50m区域，发现一个70厘米的塌陷区，以及散布大量“戴着皇冠的波兰鹰”的黑色金属纽扣。

村民们顺迹发掘，发现了更多的纽扣，以及大量的破烂布片，磨碎骨头。

于是，当地警方接到报警赶至现场继续发掘，在更深地层赫然发现了更多完整的人骨、结婚戒指……

又一个屠杀现场就此曝光。

真凶是谁？

苏联时代，没有太多疑问机会。

很快，谢莱斯特和乌克兰克格勃负责人维塔利·尼基琴科收拢资料，调查档案及相关人员，确认了在1940年4月至5月间，苏联内务部在哈尔科夫地区处决了“资产阶级波兰约1.3完名军官和将军”，其中“可能有一小部分苏联公民”。

乌克兰方面很快将调查报告上报时任苏联老大安德罗波夫。

原来，在1940年4月3日到5月19日期间，苏联内务部处决“波兰战俘”行动分别在斯摩棱斯克地区的卡廷、哈尔科夫地区的皮亚季哈特基村等多个地方，同时进行。

哈尔科夫屠杀与卡廷屠杀有所区别在二。

一是哈尔科夫惨案与卡廷惨案的就地枪决、掩埋不同。

在哈尔科夫屠杀行动中，“波兰战俘”们从位于卢甘斯克地区的斯塔罗比尔斯克等地的几个集中营，统一运到哈尔科夫火车站，再分批送往哈尔科夫的捷尔任斯基大街内务人民委员部内部监狱地下刑场。

苏联内务部众多枪手依次进入不同行刑室，逐个执行枪决。

然后，再用卡车将尸体运到距皮亚季哈特基村不到两公里的森林公园第6区，埋在苏联内务人民委员部州局别墅住宿区附近。

苏联内务部人员及其家属的这种心理素质，可谓奇葩。

二是与卡廷惨案枪决方式不同，哈尔科夫屠杀的“效率”更高。

在卡廷刑场，苏联内务部枪手用手枪从后脑随意射击，处决“波兰战俘”，在这种情况下，子弹从前额射出。

这种杀戮方式导致了死者大量出血，内务部枪手又需要停下行刑，用水冲洗刑场，影响“行刑效率”。

在哈尔科夫的地下秘密刑场，苏联内务部枪手可能得到了谙熟解剖学的人员指导，他们“轮班”射击，以手枪枪口向上对准后脑椎骨位置，子弹从死者嘴或眼睛射出。

这样“流水线”枪决，死者流血很少，行刑效率大大提高。

这里仅是简要表述，我看了一位好友传来的乌克兰文的较详细的枪决描述，其中细节惊悚，远非常人可以想象。

显然，这种难以想象的真相对当时的苏联而言，也是难以向公众“真实”表述。

波兰和乌克兰工作人员在哈尔科夫地区皮亚季哈特基惨案现场。

哈尔科夫地区皮亚季哈特基惨案现场平面图。

于是，乌克兰当局在上报真相同时，还提供了另外一种“向公众及周围居民的合理解释”：

“在德军占领哈尔科夫期间，德军刑事当局在（哈尔科夫）指定地点，对枪杀德军逃兵、枪杀盟军官兵及平民进行了没有荣誉的埋葬”。

此外，“德军还将伤寒、霍乱、梅毒等各种危险传染病死者埋葬在这个地方”。

这样，安德罗波夫大笔一挥，同意苏联克格勃组织开始“洗地”行动。

很快，苏联克格勃组织全面隔离、封锁哈尔科夫的皮亚季哈特基村屠杀现场，宣布“有极大安全隐患和不参观”，火速派出“一辆GAZ69客车、一辆自卸车、一辆油罐车和一辆带钻机的卡车”，以及13吨烧碱，进行各种翻挖土壤、遍撒石灰石、毁灭遗骸等等“处理”。

和卡廷惨案一样，哈尔科夫惨案也陷入了“人为”的谜团。

然而，时过境迁，乌克兰独立以来，俄乌关系持续走冷，乌克兰数次向波兰移交皮亚季哈特基村惨案资料，并且与波兰达成联合考察协议，开始了哈尔科夫地区皮亚季哈特基村惨案调查。

虽然当年苏联克格勃有过尽力和潦草操作，但是，皮亚季哈特基村确实杀人太多，涉事地域太广，故而苏联克格勃曾经“努力”，还是无能完全“掩埋”这段历史。

近年以来，波兰与乌克兰等方面联合考察队不断发掘和公布发现成果，初步确认，当年，在卡廷惨案死者之外，大约10万失踪的“波兰战俘”之中，至少有4000人，被深埋在哈尔科夫郊外皮亚季哈特基村附近。

挖掘越来越深，区域越来越广，发现也就越来越多。

波兰与乌克兰联合考察队不断在没有空气流通的墓葬下层，发现更多罹难者遗骸，甚至“木乃伊”，以及锈迹斑斑和残缺的梳子、牙刷、眼镜、勺子、鞋刷、名片、日记本等等随身物品。

在葱郁密林里，发掘所见，尽是悲凉，没有生命迹象。

然而，如是看到波兰与乌克兰联合考察队发布的诸多腐烂纸片、以及这些碎纸片记载的零星破碎残字，却让人泪目和真切感触到来自1940年代的生命的隐约温暖：

 “3月24日，星期日。

复活节……消息正在流传……离开这里……出发。

3月25日，星期一。

……有谣言开始流传，也许法国委员会应该调查我们的案件，将我们驱逐到罗马尼亚。 

4月6日，星期六。

我们晚上出发，前往哈尔科夫。我一直躺着，以便……温度更低。”

“想念父亲和母亲......和Dzyunka……我们的孩子……

留声机正在播放……有面包的香气……我心爱的帕特鲁斯......”

难以揣测这些破碎、残缺的文字的准确表述。

但是，就算文字破碎、残缺，我们依然可以解读发现，当年，那些“波兰战俘”们在一步一步走向死亡之时，无不步步回首，于绝望中，无限眷恋着生命的最后一抹余光。

这种记忆，对波兰人、对乌克兰人，对任何一个正常人，无不深入骨髓。

龙年初二，橡树向诸君拜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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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2月11日

橡树于广都铭贤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