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一棵树|樟树46｜此心安处是吾乡
多年前读到初唐诗人杜审言的一首诗《和晋陵陆丞早春游望》
独有宦游人，偏惊物候新。
云霞出海曙，梅柳渡江春。
淑气催黄鸟，晴光转绿蘋。
忽闻歌古调，归思欲沾巾。
在这首诗中，首联两句对我的触动最深。意思是说唯有远离故土外出做官的人，对自然界的气象变化才会特别敏感。那时我刚来上海不久，生活工作都还在适应中。到了冬天，我注意到居住的小区里依然绿树成荫，那时我还不知道这些经年不凋的树木是香樟树。我来自中原，在家乡，冬天，唯一的绿色是田里的麦苗。村边、村里、院落、目之所及的树木都是光秃秃的，透着冬的萧瑟，大雪一落，全变成琼枝玉树。
家乡一年四季分明，老天安排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春天桃李杏花开，夏天杨柳绿意浓，秋天柿子红彤彤，冬天叶落枝头清（爽）。我都不用刻意去关注，到了季节，树木自然告诉了我。
上海则不同，小区里，绿色长期霸占四季，当然也有像玉兰，榔榆这些落叶的树木，可毕竟在小区里，它们不是主流，香樟树才是主角。在绿意永不消散的四季里，以前被动接收时序变化的感知力，在异乡，在新的环境里苏醒，变得敏感，易知。
比如，在小区里，我第一次见到常绿的香樟树在春天换叶，第一次发现腊梅的果，第一次见到桂子，第一次认识梧桐果，第一次见到山茶果，第一次见到小叶黄杨果，第一次见到红花檵木果，第一次认识蚊母树果的弹射，第一次在小区草坪里见到绶草，在夜晚第一次拍到了洒金珊瑚的花……太多的太多的第一次，让我对自己所在的小区越来越熟悉。疫情期间，更是踏遍了小区的角角落落。我知道哪个角落有哪些植物，甚至人家楼前房后种了啥，我都知道了。有时我甚至都觉得，我对小区的了解比对自己土生土长的家乡小村都熟悉，可是，在心里的某个角落，它依然和我有距离，即使我现在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十五年了。
近期，上海辰山植物园正式启动了《自然漫步-基于松江小区内多样性生境的亲子科普体验项目》的活动，作为这项科普活动的一员，也促使我重新了解我所居住的小区，审视这个地方对我的意义。
我家小区植物种类确实不少，香樟、杜英、银杏；栾树、榔榆、榉树、乌桕、梧桐；橘子、柚子、杨梅、桃树、石榴、梅、紫叶李、樱花；白玉兰、荷花玉兰、雪松、罗汉松、鸡爪槭、无患子、紫薇、紫荆、合欢、重阳木、柳树、构树、桂花、茶花、栀子、花叶冬青、红花檵木、冬青、八角金盘、蔷薇、月季、迎春花、结香、腊梅、竹子、麦冬、小叶黄杨、洒金珊瑚、紫藤……可谓是春有百花秋有果了。
计算了一下，小区的大路小道纵横近十多条。从南到北纵向大道共有四条，中间一条步行道，把南北大门贯穿，中央公园，草坪分列两边，是小区居民休闲玩耍的主要场所。其余小道横穿东西，是楼前房后的道路，我最常走的当然是距离我家最近的这条了。
从家出小区，我更喜欢从林下小路穿行。竹林，杜英、银杏、香樟、榔榆、乌桕、栾树、栀子、茶花、月季、樱花等等花草树木尽我边走边赏，无需担心车来车往，也不必在意别人好奇的眼光。观树观花的人儿啊，总是抬头低首如痴如醉，脚步常常黏滞在一棵树下，一朵花前，不懂的人带着不解表情一步三回头，懂的人会莞尔一笑，甚至凑上前来共赏。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和植物相看两不厌的乐趣。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这个时节，这条林下小道风景正当时。入口一片竹林，竹影婆娑，飒飒秋意。绕过竹林，有几棵银杏树，大小不一，均是满树金黄加青绿，明艳清爽。飘落的银杏叶落在在树下的麦冬上，又是青绿衬明黄，恰和树上的风景形成完美的呼应。
再向前走，蜿蜒的小路两边分歧，一条向左，一条向右，围了一个圈，然后合拢。圈像是一个园中园，里面种了香樟树，蔷薇，樱花，茶花，月季，还有金边黄杨。香樟树以它作为高大乔木的优势，抢占了圈上几乎全部领空，圈内的其它植物只能长期生活在它的阴影下了。缺乏强烈阳光照射的樱花树，叶片只呈现黄绿两色。关于植物叶片中色素随季节不同此消彼长我也只知其大概，叶绿素，类胡萝卜素、花青素以及它们的主打色。花青素负责树叶变红，这三棵樱花树完全不像长在其它地方的樱花树一样叶片有黄有红，既然它们有花青素的成分，为何没有红色呈现呢？这是花青素对光线敏感度的例证吗？！
那一丛蔷薇花开花了，粉色的，三三两两在枝头，恬静淡雅。
在蔷薇枝杈间，有好多紫色的浆果，特别像葡萄。形色识别是木防己，木质藤本，叶卵形，藤上有绒毛，右旋，果实有毒。
穿过这片园中园，向前就来到中央平台，平台中央是一棵香樟树，它最初被我圈定的观察对象之一。它的四周是茶花，外圈是石楠，它们密密匝匝把香樟树围得密不透风，和周围的香樟树相比，这棵香樟树长势并不太好，我想这和它根部不能痛快呼吸有一定关系吧。
枝头有着黄绿色调的是榔榆。我记得它们比旁边的乌桕树变色早了许多天，虽然树梢叶片脱落，奈何榔榆叶片小而多，所以至今依然在贡献着秋色。夏天的时候，被榔榆遮盖的路面上踩上去黏黏的，看榔榆叶片满身脏兮兮的，像是煤污病，路面上滴下的粘液是蚜虫捣的鬼。今年夏天，天热雨少，蚜虫爆发，榔榆经受住了考验，顽强地挺过了夏天，又在秋天绽放了光彩，小区的秋色有它们的功劳。
平台东边，榔榆树旁是两棵乌桕树。本该色彩斑斓的乌桕叶，却少见地呈现出一树黄绿，清新明丽，别有一番风味。树下的落叶却有红色，红叶落尽独留黄绿，这一有趣地现象，给我惊喜。
黑色的果壳掉落地上，两两相连，组成一个圆鼓鼓的心形，身披白色蜡质假种皮的种子留在枝头，是鸟儿冬天的口粮。
其它结蒴果的植物，蒴果成熟后，是果壳打开，种子脱离树体，比如茶花、海桐、蚊母树、红花檵木、木芙蓉、芝麻等等，乌桕树则反其道而行之，这是为什么呢？在它进化的路程中，是什么因素导致它与众不同呢？
沿着路一直向东，还有橘子柚子树，满树的橘子柚子却不能食用，甚是遗憾，却成了风景。
本是作为水果的树种，由于改变了身份，作为绿化树木，没有人为的干预，它们就恢复本性，逆向成长，果肉变酸变硬，向原始之态迈进。
至此处，前面再有一段约四五十米的距离就到了这段路的终点——最东端了。那里是小区篮球场，沿河，周末，这里是爱好篮球的男孩们钟情的地方。
我如此详细地描述这段路，皆因我在这段路走的多，因此看到的也多，对它的了解也多。《怎样观察一棵树》里有句话是这样说的“对我来说，认识一棵树就像认识一个人——了解得越多，关系越深厚……。”这句话似乎也在暗暗契合我的感受。
苏轼有一首词《定风波·南海归赠王定国侍人寓娘》中有句“此心安处是吾乡”。心安是一种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般的温馨和真切情愫，对小区植物的接触再接触，也会成长为如故乡般的温馨和真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