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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舌作家 | 王朔:没有敌人,我寂寞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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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1

名·家·选·读


图片来自网络


王朔,中国当代作家,编剧。


  王朔在中国拥有众多读者,但关于王朔及其作品的争议也有很多,自从其1990年代初成名后至今就一直没有间断过。

  在公开的文字或场合中,王朔对许多名人有言词激烈的批评,包括齐白石、舒乙、金庸、张艺谋、李敖、于丹、小布什、陈水扁、吴征、余秋雨等。一些人称呼他为“文坛恶评家”,又有部分人称其作品为“痞子文学”。

  但他也获得了不少赞誉。

  1993年,王蒙对王朔在所谓正统文学批评领域所获得的现象级地位表示赞扬:“他和他的伙伴们的‘玩文学’恰恰是对横眉立目、高踞人上的救世文学的一种反动。”“他撕破了一些伪崇高的假面。”

  马未都先生也曾在节目中表达对王朔的赞赏。大意是,王朔是中国为数不多的依旧保存了作为一个作家基本尊严的人存在着。他不为五斗米折腰,不愿意去跪舔那些所谓的美好。

  面对现当代文学中那些我们不愿直视的懦弱,王朔就像顽皮的孩子一样不顾情面的将它揭开,也因而得罪了不少人。


没有敌人,我寂寞死了




作者|王朔


01


  马原确实不行了,给我英雄气短的感觉。他不敢坚持自己的路,然后想向现实妥协,又无处妥协,这是一个尴尬境地。他当年那些小说是怎么写的?是学的吗?如果不是从心里长出来的,对不起,那你现在没得学,就瞎了。他的知识都过时了,完全和时代脱节。他的问题不是皮太薄,而是更厚。

  余华,他要不沉下来,就没戏。我还不知道他呀,《兄弟》根本不用看。他去美国晃了半年,这岁数了还跑出去看热闹,还跟人炒股票,患得患失。关键是他看不得别人好。

  朱伟带着他发烧古典音乐,附庸风雅,说实在的,我老感觉,李陀给他带出毛病来了,一定要掺和精英分子才有安全感,你犯得着吗?

  余华,老强调虚构与现实,你跑不远,躺在屋子里是打不开内心世界的,得经历大悲大喜、生老病死,至少得在边上看一眼。你那点假泪无非是看完别人的东西留下的一点联想而已。那叫联想,行吗?

  从《活着》开始,余华就被上海评论家排为和王安忆、莫言一排,你就跟着混吧,我看你露不露怯。前者你写不过《活鬼》,后者写苦难,你写不过阎连科、刘震云这些有农村经验的作家。你以为你在大街上看到一个老头哭,写出来就是苦难了?你无非是看到了个伤口,你知道痛苦是什么?耍这种小聪明。你要想冲到前面去,对不起,没你的份。要么你回到南方,写点散文什么的。

  叶兆言的才子文章写得挺好的呀,也是一路。史铁生讲过一句话,我觉得对,每个人都是一部好小说,自己写完就得了,别学别人,学了也没戏。余华言必称卡尔维诺,犯得着吗?余华是跪得最狠的,都跪出膝盖印了。你学别人,无非是高明的模仿和拙劣的抄袭,就这点区别。

  人格都是依据环境形成的,看到环境就知道作家的格局有多大。但有一点,活得太舒服的人,没戏。苏童、叶兆言,在南方的生活太舒服了,作协团结一气,像个大家庭一样,所以文章有闲适气、才子气、六朝气,小说也就一般般。《碧奴》也就超不过什么。因为烦恼出菩提,你没有烦恼,哪里有觉悟?纯凭所谓的才气,耍江南才子范儿的,男的超不过胡兰成,女的就超不过张爱玲。我就敢说这些话。

  格非啊,我接触过,不太熟,没看过他的东西,我感觉他太像一个知识分子了,非常拘谨,个性偏软,但小说没有锋芒也就没了利器。

  先锋派就是从西方文学学了点皮毛回来卖弄,非常不成熟,那些作家大多从大学生开始出名,那时大多还是文学青年,自我认识还没开始呢。你要满足这个,那就永远长不大。说白了,先锋派在当年就是扯淡,在中国这个圈子里,那无非是翻译体的借鉴。

  孙甘露当然是最好的,他的书面语最精粹。你们无非是内心敏感点,处理的故事摆脱了现实主义讲故事的那条路,偏重了内心,与现实也有呼应,有点像印象派,但要说那就是先锋派,太没见识了。不过是一群没有见识的评论家评论同样没有见识的文学青年。


02


  作家写到最后,有一篇小说对得起自己,就是上上签了。有几个人最终能拿出东西来?王蒙可以,张洁也可以,我觉得他们过去的作品,张洁比较灵敏,说实话,王蒙还有余地,他那人比他作品大,他过去经历过那么多事儿,至少还能写出特别伶俐、有思想的东西。从作家变成思想家,他是可以的。张洁的文笔很精粹。别人吧,资质都不如他俩高。

  知青作家里,王安忆当然甚高,她的短篇小说写得多好呀。梁晓声,我觉得他也有戏,愤怒出诗人呢,他不是无动于衷的人。张炜、韩少功都有可能,但韩少功写得够多了,《马桥词典》《报告政府》《山南水北》,演大师演得不太像了。张炜非常有灵气,但要注意孔子就是一小学教员,修孔孟之道,没戏。包括张承志,你别看他不吭声,他那一定憋着一个东西呢。李锐在山西也可能“出来”。但贾平凹装神弄鬼,玩笔记小说的路子,多可笑,那跟吹他的小气候有关系。贾平凹的早期州系列还好,但《废都》完全是扒厕所的东西,他真是颓废到无聊的程度,就别冒充“大家”了。阿来的《格萨尔王》我不期待,看《尘埃落地》你都能感觉到他是跪着写祖先的文化。铁凝、池莉、王安忆都是我姐姐

  池莉有个问题,她有一块“遮羞布”,总是从资产阶级的角度关心劳苦大众,她内心那么多事,都没写。站在窗户那看看人家,写小市民,你了解吗?

  她的作品有隔膜感,但我也就敢当着她的面说她的哪部作品是臭大粪,文人虽然当面不聊作品,我那么说是因为我和她亲。她的中篇《一去永不回》可真好,剧本我都写完了,但被电影局灭了。

  当年池莉已是一方诸侯了,她约了大家坐船游江,在船上,打了五天牌,我都和女的一家子,还老看她的牌,有人还为这猴急。其实以前大家都挺好的,后来就是媒体瞎传话,大家也见不到了,一句话伤了人很多年。

  你们摸摸良心,在外面,我是不是都照顾你们?排队加塞从女的那加,都是我去;走哪,没一会,人都跟我亲人似的。

  我也喜欢敌人,敌人相当于你的反物质面,没有敌人,我寂寞死了。我假装谦逊,演得我累死了呦,你们还认了真了。我给你们演道歉呢,这我太占便宜了。你是不是感觉受伤害了?我这么大的腕,我说话呛着你了;我没错,也给你道歉呀;我小心眼,我爱攻击人,可跟所有人没仇。中国人就是互相不信任。

  作品没出来前,我还没那么自信,我必须先把自己的问题解决了。


03


  每个字三美元,这是王朔前阵子出的书的价码。这书是王朔近年来的五部作品的合集,收录了《我的千岁寒》、北京话版《金刚经》、《唯物论史纲》、《宫里的日子》以及《梦想照进现实》小说版。王朔说这书是他自我否定后的交代,风格和以往作品完全不同:

  以前我写的呀,都是些感悟,就是散文游记,只不过我把它当小说了。我已经经过自我否定、自我毁灭,把过去自己的东西全部砸碎,这才能绝处逢生。我放眼的是宇宙。

  以前说民族的是世界的,我说,个人的才是世界的。中国这些作家大多是些穷孩子。你们谁也别跟我比。我装了多少年了,身为精英,我没有说,我是假客气。我等东西出来了,让你们看看。当年刘恒说,小王,你摔个跟头就好了,果然。

  以前,我爸是教战术的教员,家里挂的是世界地图,看的军事材料是电报,爱看的都是英国的间谍小说。欧洲史尤其是军事史,我烂熟于心。那时看过《丘吉尔回忆录》、《第三帝国兴亡》什么的,我早期文字清晰干净,就打那来的,脏心眼别往上搁,历史上没这点搁脏心眼的地儿。小时候我看过印象最深刻的书是《战略投降》,说的是当战败已然成定局,怎样投降获得最大的尊严和保全实力。

  现在这书是自我认识完成后对我自己的一个交代,我当然要追问: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我自己看了都不相信这书是我写的。社会现实的苦难不用作家写,有纪录片和记者呢,作家的任务是转到内心,把人性最黑暗的拿出来。我前一部小说就叫《在黑暗中》,写了一些悲欢离合、生活方式,现在不准备拿出来,牵扯到很多人的隐私。

  《唯物论史观》相当于我自己写的道德经,本来是写给我女儿的,写着写着最后写成诗了。《我的千岁寒》让汉语有了时态,全是灵性的文字,要说美文这叫美文,全是文字的菁华。这可是给高级知识分子看的。

  《金刚经》写于两千多年前,因为那时的物理和化学远没有今天这样发达,更多是观心,其实反观和观天是一回事,现在物理都发展到这个地步了,我就拿物理这个利器追本溯源,这是把非常锃亮的刀子。有的作家还从传统中找灵感,太他妈贫乏了,从传统中找就是传统的奴隶,你能不能从科学里找?一些科普著作非常好,连历史和人的本质都用清晰的语言描述得非常清楚了。

  至于爱情,过去在我的小说里,从没有爱,只有少年情怀,但以后我会写爱情,我将把爱的兴趣写到审美甚至传奇的角度。

  你们也别叫我大师,那也就一中级职称,你们也没能力伤害我。我可怎么办啊?我必须,说话要和气,出入要小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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