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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娟:扫帚的正确使用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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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2

名家经典选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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扫帚的正确使用方法

作者   李娟


  以前打工的时候,老板娘家的扫帚是那种传统的高粱秆子扎的。新买来时,胖乎乎、蓬茸茸,扫起地来所向无敌。每天干完活开始打扫车间时,老板娘都会死盯着我们扫地,千叮咛万嘱咐:扫帚用完后要倒过来放啊……倒过来靠墙角立着啊,高粱秆那头结实啊,高粱枝子朝下放的话,几天就往一边倒了啊……往一边倒,几个月就折断完了啊……断了就没扫帚了啊,过年才换新扫帚啊……
  扫帚倒过来放的话,也许真的能延长扫帚的使用寿命。但尽管这么仔细,一把扫帚还是很难用到年底。因此一年的最后那两个月里,扫帚秃得只剩根扫帚杆了,扫地的时候不管用哪头都一样的效果。扫起地来,不叫“扫地”,那叫“捣地”。用那根尚扎成一束的高粱秃把一点一点把垃圾捣往一处,然后设法用脚或手推进簸箕。没办法,他家坚决一年只用一把扫帚,不到大年初一誓死不换。

  可后来自己过日子时,不由自主地也开始珍惜起扫帚来。在路上看到环卫大叔大妈们使老大的竹枝扫帚扫大街,统统都是往前一下一下地推着扫,没有一个侧过扫帚左一下右一下扫的。便非常担忧,那该多费扫帚啊,怕是几天就得磨秃一根。公家的东西用着真是不心疼。不过这么说很无聊,若自己也开始干那活的话,肯定也会那样扫——既然大家都那样扫,肯定有其道理嘛。比如省劲,比如方便之类。
  在南京江心洲租房子住,房东老两口都是老实朴素的农民,院子收拾得干净利索。有一次我出远门玩了一个星期回来,就怎么也找不到扫帚了。跑去问房东老太。老人答应着,颤巍巍穿过院子里的青菜地,扒开围墙下码着的一垛砖,好半天才拔出结结实实压在砖下的那把塑料长柄扫帚。我不由莫名其妙。至于吗?藏这么结实。后来才知道,不是藏扫帚,而是为了把那把已经被我和另外两个房客用得塑料须乱蓬蓬,且全往一边卷曲弯倒的扫帚紧紧地压住。把塑料须压得平展整齐,以延长寿命,方便使用。

  以后,我每次用完扫帚后,也照样平放在地上,提一桶水压住扫帚须子。第二天取出,虽说不至于变得跟新的一样,但的确跟新的一样好使。
  这把扫帚很破旧了,又是几块钱的便宜货。在我们看来,根本就是一次性的器具嘛,不能用了就一扔了之。可是想想看,一次性的生活多悲哀啊,什么也留不住似的——生活中一切都崭新锃亮,像永远身处暂居之地。
  保养一把扫帚也好,保养一部车也好,有什么不同呢?一样器具在精心照料下得以长久地陪伴在生活中,像是有生命的一个同居者一样,令人踏实安稳。
  再想一想多年前那个老板娘,又觉得吝啬与珍惜其实只有一点点模糊的区别。

最坚强的时刻在梦里

  很久以前我们在深山里,那年外婆八十八岁,我决定带着她离开。我收拾好行李,和外婆走到土公路边等车,等了很久很久。我对外婆说:“以后你就跟着我过,跟我到乌鲁木齐生活。”我都打算好了我们两个怎么过日子,租什么样的房子。外婆轻轻答应着,但什么也没说。后来才说:“我不是不想和你在一起。我是怕拖累你。”我眼泪流个不停,但还是说:“外婆,我们一起过,你不要怕。”后来车来了,我们上了车。我晕车,一路上不停下车呕吐。外婆也跟着下了车抚摸我的背。后来车路过一家荒野小店,大家下车休息。那家店只提供炸鱼,我便给外婆买了一些。外婆本来从不吃有腥味的东西,但那天却吃了很多。我们在山林间一连坐了七八个小时的车,一路颠簸,我们都又累又饿。
  还有一次,一个朋友打了个电话来,告诉我了一些事情。我强装镇定,思路清晰地与她一问一答。挂上电话后,万念俱灰,像是第一次感受到一个词——“无依无靠”。我不顾一切地痛哭,后来听到外婆在隔壁房间走动的声音。

  有一次我搬了新家,把外婆接来。房间里空空荡荡,所有的家具只有一张折叠的行军床和一根绳子。外婆睡行军床,我睡地板。绳子横牵在客厅里。所有衣物和零碎物什都挂在上面。直到半年后我才有了一张床。又过了半年,床上才铺了褥子。那一年外婆九十三岁。当我搀着她第一次走进那个空房间时,对她说:“外婆,以后我们就住在这里了。”她四处看了看,找个地方坐下来,解开了外套扣子。
  有一次,我决定不上学了。我去找妈妈。去到遥远深山中一个从未去过的村庄,下了车,司机指着村头一幢孤零零的泥土房屋说:“那就是你家。”我推门进去,迎面扑来熏羊肉的味道。外婆在炖肉,她从不吃羊肉,闻着味道就恶心,但却知道那个是有营养的东西。她乐于炖给我们吃。那时她八十六岁,还没有摔跤,还没有偏瘫,还很硬朗很清醒。我们生活的房间很小很小,顶多十个平方,前半截是裁缝店,后半截睡觉和做饭,中间挂了块布帘。我们家共有四五块布匹,挂在墙上。而村里的另一家裁缝店有五六十种布料,挂了满满当当一面墙。我开始跟着妈妈干裁缝活,生活终日安静。后来妈妈买了录音机,不停地放歌。所有磁带里的每一首歌我们都会唱了。

  有一次,我从外面回家,那是在深山里,我们的家是一面用木头撑起来的塑料棚。还没有帐篷结实。我走进塑料棚,看到妈妈正在称糖块,她把糖每两百克分作一堆。外婆站在一旁,将那些糖堆一一装进塑料袋里,并扎紧口。那样一包糖卖两块钱。两人做这事做了很久很久。我看到柜台下已经装了好几箱子了。那么漫长的岁月。
  还有一次,我五岁。外婆对我说:“我们没有钱了。”生命中第一次感觉到了焦灼和悲伤。那时我的妈妈在外面四处流浪,当时外婆是拾破烂的,整天四处翻垃圾桶。我在吃苹果的时候对外婆说:“我一天只吃一个,要不然明天就没有了。”很多年后,外婆都能记得这句话。
  ——这些,都不是梦。昨天晚上的情景是梦,我梦到以前不停地搬家租房的那些年月,梦见很少的一点点商品稀稀拉拉摆在货架上。梦见我们一家三口安静地围着一盘菜吃饭。
  生命一直陷落在那些岁月里。将来,见到他以后,我要对他说:“世上竟会有那么多的悲伤。不过没关系的。我最终还是成为了自己最想成为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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