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秀华：我的万吨月色已经沉入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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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4首

余秀华YUXIUHUA  

O 决心

我额头的沟壑已如此深

但，还不够

我的万吨月色已经沉入海底

但，还不够

在你之前，我已经写下千篇情书

——这些，哪够？

我已经收拾好了，那些需要安慰的岁月

我也收拾好了我身体里的老虎

我从黄昏出发

那些花香那些雨水那些孩子的哭泣

我将一一掸落

亲爱的，如果你站在拐角的那盏灯下

如果你等的是年轻的我

我就以左手抚摸你脸颊

如果你等的是年暮的我

我就以我的残疾

摩挲你热忱而孤独的一生

O 她在四月跳舞

她在四月跳舞，白色的影子甩到汉江上

飞溅的水花落满蓝裙子

她在树影下看她

她从磨眼里取出一个支离破碎的自己

她从残疾里

取出一个轻舞飞扬的自己

她在黑夜跳舞，红色的影子甩到他面前

她从困顿里

给他取出一个不停旅转的自己

最好的时候在九月，她的影子回到自己

像阴影

回到月光里

O 去下一个春天

去下一个春天，玫瑰戴在老虎头上的春天

大雪化成了利刃藏于河流里

割一半白云给我，让我育成你的孩子

送你去医院的孩子

往你的血管里注入百合花的孩子

你堆的雪人，我几次踮起脚吻它

它的身体里有你夏天脱的皮，秋天结的霜

而节日的烟花散成的星星

在春天里还叫满天星，它不要命地开

开成一场不会结束的婚礼

去下一个春天，把我放进虎口已经不新鲜

我要睡了你

让一百只幼虎爬出你的阴茎

它们软绵绵的，它们逆风飞驰，它们报废

在你的出租房里

这些年里，我多少次触碰到你的胸口

那废墟上有我建起来的城堡

你存在多久，它就灯火通明多久

世界多久

它就冠以我的姓多久

2024年01月16日

O 纸做的村庄

被夕光拉弯的黄昏，被黄昏摁低的人群

被村庄拉进的风，被风摁到地上的草木

被疾病收走的母亲

装着母亲冷下去的墓碑

它们锋利，纸背一样割着活着的人

被拆除的祖屋，被移走的神像

被新建的房子，被拖进房子的旧人

被玩来玩去的我的虚名

母亲的墓碑旁边没有我的墓地

纸币折叠，徒生缝隙

而秋风依旧吹拂着千亩良田

水稻、棉花、高粱、芝麻……

这些养活了人的庄稼啊

不管养活的是平民还是显贵

不管养活的是繁华还是荒芜

你给我村庄，不给我庙堂

你给我亲人，不给我幸福

你给我雨水，不给我河流

你给我的又苦又薄

风一吹就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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