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美衣收藏家、设计师毕红：中国衣•美人态
提示：点击上方"北广人物"↑免费订阅本刊
中国衣，什么样？
看衣襟、盘扣、刺绣、纹样等，能从时光里牵出宫墙、街市、笑颜、身影……历史顷刻被唤醒、被激活，中国魂清晰起来，中国味道浓郁起来。
美人态，什么样？
美人态与美人的区别在于关联性，关联品性、认知、谈吐、行事，最重要的关联时间。谁能说出传说中绝世美女的三围？但她们与时间关联的故事却代代相传，因为她们有态。
接下来，我们来看本期主人公“美其服，安其居”的一组照片。
她，就是毕红。
毕红身上俗世的标签不少：著名收藏家、“碧泓雲想”品牌创始人及设计师、中央民族大学美术学院客座教授……2020年5月4日，她又受聘成为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青年导师”。了解毕红的人都知道，她心里还珍存一个身份：黄能馥先生的学生。
黄先生是中国服饰文化研究三大专家之一，另外两位是沈从文先生和陈娟娟先生。
“衣食住行”，衣居首，中国服饰史就是一部生动的华夏文明发展史。
比如，中国男人最后穿裙子，是哪个朝代？
比甲、袍褂、氅衣、右衽、掩襟、云肩……都是啥？
若大家去故宫时留心，即便一幅画里，也藏有服饰的线索。而毕红当初被电光石火般击中、选择与古典美衣纠缠一生的原因，正是宫廷美衣。
故宫宫廷学研究专家苑洪琪，现在偶尔还会对毕红感叹：“最可惜的就是没能留下黄老师给你讲课的影像资料，你是黄老师最好的学生啊。”
想来，“最好的学生”是懂得并追随老师，尽全力打通自己生命的首尾与中国服饰文化相接吧。向前，郑重又饥渴地汲取营养和支撑；向后，谨慎又刻苦地把自己的独特拥有，自信地交给未来的时间……
毕红，山东姑娘，看她穿古董衣，温婉、恬静，静水深流模样。
其实，真聊起来，惊涛拍岸的大气，时有呈现。
属于那种执红牙拍板的浅唱女孩也做的，执铁板的关西大汉也扮得的“奇女子”。
怎么个“奇”法儿？
比如，疫情期间，毕红工作室一直未打烊，每当毕红带着精致的妆容、着古典美衣、现身小区时，总有不认识的邻居过来问一句：“您是‘红姐’吧？”
再比如，我们说到“有趣与有用”的话题，毕红笑得爽脆：“我，哈哈，有趣又有用！”
又比如，这般女人看了都有惊艳的美女说，“我愿意等一个对的人”；
这般看着富贵雍容的女子，成长故事可以写一本书；
这般纤骨丰肌的女儿身，扛起事儿来堪比钢筋铁骨；
这般工作狂老板，调皮起来比90后员工都淘气……
然而，毕红的态中最夺目的，却是专注力。
就像美女不知道自己美一样，那种错落，更夺人。
毕红天天画啊、绣啊、设计啊，时不时累到自称“龙虾”状态（又聋又瞎）。不知道她的内心世界，那时是不是达到了一种寂静？但直觉她纯然沉醉美衣，如徜徉于桃花源。
这样的女子，内心丰盈，流露出的态，会如山高月小一样自然吧。
上世纪90年代，毕红念完本科的计算机专业来到北京，一边在外企工作，一边修管理学。
毕红一谈到自己工作过的公司，语气中有自豪。九十年代，能进这样的外企公司工作，是很多大学生梦寐以求的。毕红说感谢当年的老板和同事，感谢当年所有的机会、所有的任务、所有成长过程中遇到的人和事。也正因为年轻，当年的努力和拼命，才让今天的人生过得如此让自己喜爱。
辞职创业时，毕红已经是人力资源总监，为了自己执着热爱的传统服装，毕红选择了不一样的转身。她笑着说别人的转身都是带着华丽，而我的转身自带灯光和乐队。我知道，我要走一条不会回头的路了。要么为我欢呼，要么把我埋葬。
与经年累月的高强度工作适应、并行的，是别样人生。
“我年轻的时候就是超级工作狂，尤其在高科技的外企，又是理工女。10年前，离职做自己的工作室。我虽然痴爱，但没有学过服装设计，每天过的日子，像个疯子一样，拼命补课。我在30岁之前确实还考虑过‘结婚’两个字，后来忙到什么也顾不上。越大越觉得需要照顾对方的感受，而我现在忙得都顾不上亲自照顾妈妈和姐姐，而爱情和婚姻一定需要时间呵护滋养的，我现在做不到，我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哈哈。”
刚进外企的毕红，和其他还在实习阶段的新员工一样，完成不同部门委派的任务是每天工作的重点。其中，陪同公司美国硅谷合作伙伴去北京各大地摊儿古董店“淘宝”，成了毕红最喜欢的工作内容之一。而第一次真正见识古董衣，也是一个偶然。
有一年，毕红陪外国客户在东单附近一个不起眼的小店闲逛，那是一位老人家开的古玩店。毕红一下就被挂在墙上的一件老衣服——绿色的、满工绣花的旗装，夺了眼球，傻傻地望着那件衣服，泪流满面。“那种感觉，像被谁抓住我的心脏，用力地扭了一下。我当时就知道那件衣服我曾经穿过，我一定会回来、再看那件衣服”。
自那以后半年间，每周六下午放假，毕红就跑去那家古玩店，帮着老人家看看店，一边听老人家讲宫廷服装和其他文房古玩的知识，一边打扫卫生。有一天，老人家让她打开阁楼一个尘封多年的箱子，再掀开左一层右一层的油纸，毕红惊呆了：一箱子古董衣！老人家说，“你看你喜欢哪件，我送你一件。”
当时，攒半年钱也买不起一件古董衣的毕红，就这样收到了她人生中第一件珍贵的古董衣藏品。
收古董衣很贵吧？“现在越来越贵了，当年我可能几万块钱收的，现在就得是几十万。”
这二十多年间，只为中国古典美衣，毕红满世界寻找，珍存了很多美衣和面料，囊括绫罗绸缎锦。年代最久的一匹漳绒面料，可追溯到三百年前。
“云想衣裳花想容”，服装于女人，是天性。于毕红，又添了灵性与觉性。
2009年起，毕红将从中式传统服饰中汲取的灵感与现代服装设计相结合，打造融汇古今的特色时装。“过去，对襟往哪边开，几个扣，都是有讲究的。衣服能让一个人找到自己的真正归属。‘回归’这个感觉太美妙了，它让衣服更具有得体和舒适的属性，哪怕是疲于生计的现代人也可以在着衣上找到休憩的自我。”
如今，毕红除了新点子层出不穷设计服装、满足客户需求，在院校、在工作室给海内外的学生们讲课，还会应外国大使馆邀约办展。2019年夏天的“毕红古典美衣收藏展暨科威特大使特邀首展”，惊艳了数十个国家的大使、夫人及友人们。2020年，要不是疫情，毕红和她的宝贝藏品原定该在纽约做收藏展了。
成立面向全世界开放的中国传统服装服饰文化博物馆，是毕红的梦想。
改变毕红人生的时刻，是遇见黄能馥先生。
黄先生彼时年事已高，见到毕红轻轻夸赞：“小姑娘，挺灵气的。”听说她喜欢古董衣，就问，“那你讲讲你收了哪件，为什么喜欢？”那时候没有手机，毕红随身带着一件衣服，大胆给黄老讲了自己的理解，图案、色彩搭配等等。黄老听完后说，“这个孩子真棒，如果博物馆的每一位工作人员都这样就好了，那中国对于文物和历史的保护不知道要厉害多少倍。”
当时毕红都听懵了：“仿佛一道光一下子照在自己身上，感觉那历史重任‘咣当’一下就落到肩上了。在我心中，他是神呀！”
然后黄老就拿了一本还在编写中的敦煌的书籍稿样给毕红讲解起来。自那个时候起，毕红也就对手绘稿样和服装纹样产生了莫大的兴趣。于是，从来没学过美术的毕红当着“大神”的面，照着衣服上的花就开始画。黄老也摒弃繁文缛节，正式收她为学生。
在黄老的指导下，毕红主要研究宫廷服装服饰面料织物、提花纹样与色彩搭配。
那时，毕红还在外企，工作繁忙，但只要一有时间，就去找黄老学习。
一老一小全力以赴，对一件衣服进行断代，分析刺绣的归属地、花纹的含义等。
看得出，黄老让毕红折服的，远不止专业的学识与见地，“我更感动的是老人家内心的丰盈与淡然，以及他对世间万物看得通透却又极谦逊的大家风范。”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有时候人生行路，一个闪亮的坐标参照，堪比一个终生同伴。
毕红突然对前路有了强烈的方向感——开始尝试给自己按照古董衣的样式设计衣服，受到好评和追捧后，毕红终于选择放下所有工作，正式成立了“中国衣”设计品牌“碧泓雲想”。并拾起一件老师当年很想做的事情：收集整理古董衣并汲取灵感，自创服装图样。
记者：很辛苦吧？
毕红：我从来没学过服装设计，天天晚上练，每天对着自己收藏的衣服画画，我不懂需要一个专业的灯光，我家墙上是射灯，左边这个离我很近，右边离我很远，我的右眼就一直在一个阴影里面，导致现在右眼视力很差，这十几年就是这样过来的。
疫情期间，我还报了一个远程绘画的课程。老师和我认识5年了，知道我要跟他学画画的时候，很吃惊。我的生活很简单，不在于我今天、明天拥有什么，只在于当下我能否力所及做到最好。如果做不好，我还会在意，还会努力。
记者：这强大的内驱力，来自热爱？按说，可以不这么拼命了。
毕红：对，我极其热爱！我，在用生命，做一件自己爱了几辈子的事情。我现在做的这件事爱到什么程度呢？我可能没有办法引领中国的传统服装走向一个更高的点，我可能这辈子也没有机会站在世界品牌的前列跟大家挥手，但我知道，有一天我不在了，我留下的这几千份的手绘纹样，整理出来值得国家保护的关于宫廷典藏的传统服装制作技法，古法制衣的程序，古代丝织品提花纹样等等，一定是国家级的史料。专业博物馆工作了50年的人，也不曾留下这么多纹样资料。所以他们看到我做的这件事之后，会感慨，会感动，不管对方是多么资深的老专家，一定会为我对传统文化的保护竖起大拇指！
到目前为止，我们没有拿过一分钱补助、赞助、基金。我带着我的团队走得很艰辛，但是我们力所能及地做到最好的就是保存这些传统纹样，然后把所有的这些传统纹样和面料相关的知识、故事以及所有和素材相关的内容，努力整理出来，努力传承下来。
记者：这是一个巨大的工程。
毕红：我只是因为心里那种超负荷的爱，这个爱已经超过我的感知，所有疲劳不再是疲劳，所有困难都不再是困难。我认为只要我爱，就可以解决困难，10年间我一路在解决困难，但是，越来越艰苦。
记者：用什么方式把纹样留下？拍下来、画下来？
毕红：一笔一笔手绘，部分手工刺绣出来。我手绘的这些，全部都是刺绣纹样，全世界没有一个人在整理，因为太复杂了，其次一旦整理出来，就会被人抄袭。
毕红的工作室从成立到现在，没有一个人离职。毕红会陪90后助理小姑娘回老家探亲，上山下山、吃乡里的流水席，“我现在这么努力，不是为了买几个爱马仕，因为，我清楚地知道，我现在拼命保护传承的这些，是传统文化中最能代表华夏大美文明的纹样和古法制衣技艺，是世界上真正奢侈的奢侈品。终有一天，那些世界大牌要为他们不曾见识过的、真正的东方大美，来鞠躬学习。我希望从孩子们就可以影响他们的审美，这个东西才可以传承下去，不要以为只有外国品牌才是最好的。我的能力有限，但我的内心极其渴望可以或多或少影响助理她们这一代或者更小一代的审美。”
记者：工作室是一个什么理念在运作？
毕红：我的理念就是我们是一家人，上班的时间，是我遇到困难的时候，你们要齐心协力的帮助我；下班以后，你和你家人所有的困难都是我的困难。没有开玩笑，我一直都是秉持这样一个理念，这么多年都是这么做的。
记者：工作室人员规模多大？疫情这几个月，怎么办的？
毕红：将近100名员工，每个月工资就要发几十万。我估计疫情再不结束，哈哈，我的金属眼镜腿都得掰折了、砸碎了，卖。
记者：没裁员？
毕红：不仅没裁员，还招进来5个。员工能拿回家干的活拿回家，不能拿回家的就休息，就算我给年假了。
记者：拥有包容的气场，不容易。
毕红：我的所有助理和团队成员，我都管他们叫董事长、老板。开会的时候，我自己讲了一大段话后，会谦卑地问我最小的助理：老板觉得我说的对不对？然后，助理特别严肃地点点头，说，说的特别好！大家哄堂大笑，特别可爱。
我的员工最大的年龄80岁，最年轻的也就20挂零。甭管是80岁的还是18岁的，我要给他们百分百的安全感，让他们充分自信，让他们游刃有余地去感受这个社会，再去给别人这种安全感。
记者：从小长得美的女孩，容易有“人人为我”的不经意流露。您在心理修炼上，好像比别人多走了一程的感觉？
毕红：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多么好看！反倒我主张再美的脸蛋不如一身本事和诚实守信的品德。如果再是个幽默的人，我就喜欢的不得了。心理上修炼不修炼我不懂，只能说我赢在好强上，输也输在好强上。如果把生孩子和结婚作为一次比赛的话，我就只能说我这局输得很彻底。
记者：另外一种幸福样态。这世界上的生活样态，越来越丰富。
毕红：对，我觉得人活一辈子也不一定非得为传宗接代，如何把这一世活得真的有意义，或者我们能够留下什么很重要。
另外，我们能否带给身边人和陌生人这种善意、这种美好，甚至能够留下我们自以为是一件有成就的事情更要紧。哪怕我今天出门，帮邻居老人家开了个门，如果她因为我小小的善良而开心幸福，那就是我的幸福。
我特别介意给人留下善良的种子，特别介意；我特别渴望小到周边大到整个世界，大家都能由心地彼此激发善良和美好。我希望一定不要有战争，不要有伤害，小猫的腿不要被人类弄断，河里的鱼不要被钓起来……
记者：孩子的性情、赤子的纯真，很多人随着成长会逐渐失去。
毕红：在这样的一个社会环境里面，说自己纯粹，那也是虚伪。我只能坦白说，我是一个真实的人，对自己有要求和标准。以我直率简单的个性，说话肯定得罪了很多人，因为我经常一针见血地说人家，但是也赢得了一堆人的真情义，我内心是满满的爱，真的。
疫情期间，毕红发过一个“早安”的朋友圈动态：粉嫩的小鹦鹉、粉蓝的古董衣、粉美的玫瑰……像粉色朝霞序幕，美好的一天即将开启。
记者：很喜欢小动物，是不是？
毕红：特别喜欢。我喜欢所有的小动物，连穿山甲都很爱。有机会就会精心养，像养孩子一样，家人都知道我这样。
记者：哥哥喊你“姐姐”？
毕红：对，我照顾家人比较多。我母亲一直觉得很抱歉，觉得拖累了我的一生。我就逗妈妈，说老天爷选我做您的孩子绝对有眼光，是大智慧！因为他知道我是一个有担当负责任的好孩子。我今生能够照顾妈妈和姐姐她们，是我的福气。所以，在我家我哥管我叫“姐”，我还有一个弟弟。我一个人读了全家该读的书，得发挥作用啊。
记者：您平时穿现代装吗？
毕红：很少，几乎98%都是我自己做的中国衣，有时也穿古董衣，就是我收藏的二三百年的衣服，偶尔会穿一下。
记者：衣服本身就带着文化气息、历史故事吧？
毕红：对。其实每件衣服都不一样，每件衣服的主人之所有拥有这么美的衣服，本身就是一个精彩的画面了；无论宫廷还是贵族，能传承下来，本身就是故事。一些少数民族刺绣，令人叹为观止；皇族和贵族的衣服，惊为天人，不一样的感觉。我现在正在筹备写一本书，估计前世喝孟婆汤的时候我走神了，看着古董衣，我仿佛还有记忆，灵魂深处有感应。
记者：在您看来中国味道什么样？
毕红：我心中的中国味道是有爱的、有温度的、真诚的、不可复制的、独一无二又极具包容性的。其实我在外企工作的时候就开始穿中式的衣服，我是我们公司甚至整栋楼唯一的一个。包括我被派到国外工作出差的时候，坐飞机我都穿着中式衣服，直到去年我去伦敦也是这样。从打扮上，我就坚持只穿中国衣，走到哪里，不改我大国的民族特色。
这种爱已经刻进了我的骨髓！一个对自己本国文化、本民族都不尊敬的人，怎么会赢得别人的尊敬？真正的中国名牌就是拥有本民族的这种魂的，不是一个单薄的东西，是一个多维厚重的综合体。从服装的角度，它代表的不仅是文化，更是礼节礼仪。所以说华夏复兴，衣冠先行！从质地到纹样，从那金玉满堂绦子边的寓意、颜色的融合、里衬的配搭、梅兰竹菊四君子的配色与设计……
“衣冠上国，礼乐之邦”，在文化多元的今天，用文字解释清楚这一点太难。
毕红是专注的，跟着她真真切切端详中国古典美衣，从服装制式到颜色搭配，从刺绣纹样到花样盘扣，就会恍然从“观察者”而成“融入者”，从而感受到：
带着温度的文化之魂，就在华美的针线纹理间、有姿有态地流转……
视频提供：碧泓雲想
RECOMMEND
推荐阅读
监制：张露
编辑：戴武 康宁 周绍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