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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增明:怀念张汝舟先生
继往圣之绝学,成一家之体系
2019年3月18日
农历二月十二
己亥年 丁卯月 甲寅日
编者按:展读此文,不觉泣下沾襟矣。此文备叙汝舟先生任教国立八中之情景,形神兼备,以细节胜,文字外又可见人世间悲欢离合,真有震川先生之遗韵也!文中约略可知,汝舟先生亦以吟诵之法授以诸生。或桐城唐调?或季刚先生皮黄腔?方言乎?雅音乎?余茫然不知矣。为绍续汝舟先生之学术,弘扬传统读书法之精髓,本公众号将陆续推出吟诵专题以飨读者。流风余韵,去今未远,望读者斧正!
怀念张汝舟先生
曹增明
1940年,我在洪江国立八中初中第一部毕业,我们这个班被分配到秀山青龙村高一部。我之所以能进永绥高二部,是由干同乡金镜芙先生的帮助。张汝舟先生那时是与金先生同住在高二部近旁一户农民家的小院子里,院落没有围墙,四边密密地栽着带刺的野蔷薇,春初正在含苞欲放。因为张先生带我们高一甲班的国文,所以金先生领我去见了张先生。
张先生姓张名渡字汝舟,高班同学背后都称他“汝老”,但合肥人读“汝”如“尔”,我们也跟着这么叫。汝老上课不带任何参考书,只两三支粉笔。他常说“我不是皮包教授,离开参考书就讲不出话了”。 讲义发下来,先要大家校对,看看有什么错、漏字没有。然后开讲,先讲文章的作者,他就一边讲,一边在黑板上写,作者小传就出来了。我们一边听一边记笔记。他不但要我们记住作者生卒年,还要求我们记得作者与同时代作者的年龄差,如讲庄子比孟子小三岁,比屈原大二十九岁;讲曹丕比曹操小三十三岁,比曹植大六岁;讲李白比王昌龄小三岁,与王维同年,比杜甫大十一岁等等。这些在当时都是死背的。谁知道记得这些对后来理解文学史大有好处呢?
他滔滔不绝地讲起课文来,极其生动有趣,并随手将注释写在黑板上。他常常结合自己的亲身感受来讲,使人如身临其境。如讲鲍照 《芜城赋》,讲到“孤蓬自振,惊砂坐飞……”使人毛骨悚然;讲鹿信 《哀江南赋•序》一开头“……大盗移国,金陵瓦解,余乃窜身荒谷……”;讲李清照的《金石录后序》中“且恋恋,且怅怅,知其不复为己有也”等等,汝老都是声泪俱下,而我们这些饱经战乱的流亡学生怎能不为之动情呢?因为印象极深,所以许多文章至今依然能背诵得出。汝老更善于调剂大家的情绪,比如讲《芜城陚》讲得大家满目凄凉,满腔悲愤,他就称赞起文章的声韵之美来,讲六朝人怎么能写出这类文章来,而前人不能,何以故?然后他又来一句,“此老鲍非彼老鲍也!” 引得火家忍俊不禁。
汝老用了一个多星期的时间教我们读了几十首唐人绝句,让我们领略了什么是唐人的风貌,让我们初步懂得了“四声”,什么叫“双声”, 什么叫“叠韵”。比如“故人西辞黄鹤楼”,“人”字要念去声,为什么? 说着就将黑板上写的这首诗中的“人”字的左上角圈了一个圈,并说这就叫圈个去声”。我们也学会了,把姓王的同学拉过来,在他的左肩上拧一下,“我给你圈个去声,你就姓旺了!”他教我们各依自己的习惯吟诵诗词,要求把平仄声的区别吟出来,把诗的韵味吟出来,但是不许在吟诵中随意加衬字,如嗯、啊、呢、 哪……等,说念诗又不是唱播秧歌子,不好乱加的。我们对面的课堂里的先生还在高吟,“朝辞哟那个白帝啊彩云之间……”。
他不喜欢胡适之后干燥乏味的白话诗,说着就朗诵起来:“冷清清地,孤鬼儿似的”,“太阳落在西山,把人影子拉得长长的……”,这也能算诗吗?他要我们向民歌学习,向儿歌童谣学习。仲夏时光,他在课堂上念起了一首儿歌:
“大麦秸,小麦秸,
萤火虫,你下来。
不打你,不骂你,
玩玩就放你!”
然后他说,“这是多么好的天性,多么好的童心,多么好的良知良能,又多么美的语言,纯乎天籁。”他这么热情地称赞这首儿歌,给我极深的印象。现在想来,这首儿歌反映的不正是最和谐的人与自然的关系么?
汝老一身正气,嫉恶如仇。常在课堂上痛斥那些“衮衮诸公,鲜廉寡耻,倒吊三天无点墨,不知学问为何物。”他说,“零碎的知识算不了学问”。他要我们希圣希贤,“不为圣贤,便为禽兽。”青年人要取法乎上。
他教了我们两个学期之后,应国立师范学院之聘,要离开国立八中了。学校开欢送会,邵校长也赶来参加,并在会上讲了许多恭维汝老的话,汝老站起来说:“邵校长讲了我许多的好话,要不是张汝舟肚里真有点东西,那我几乎坐不住了。”
此后数十年我不知道张先生的下落。高二部同学一见面,没有不谈汝老的。有位阔别数十年的老学长一见面就考我,你是汝老的学生,汝老所谓中国古代文学史上的四大名篇是什么?”我说:“那是庄子《逍遥游》、屈原《离骚》、司马迁《报任安书》与庾信《哀江南陚》。”可惜他只给我们讲了其中的两篇,他就离开我们了。
1980年11月,我在南京得知他在安徽师范大学滁州分校讲学的消息,当天夜里写了一封极长的信,信中回忆了许多往事,述说了我的思念之情,最后说先生不仅传授我们知识,还教我们如何做人。此信托滁州分校一位学生带给他。很快便得他的回信。信中他首先问候金镜芙先生,然后说:“老朽一生抱负,老弟一语道破。”
接到先生回信之后,本想去看望他,未料到不久先生即辞世了。后来我与金华浙江师范大学历史系老师张永世通信,我几次信中都提到我对汝老的思慕。永世也是髙二部的,他将我每次信中提到汝老的部分都抄下来,送给汝老的大儿子,在浙师大任中国语言文学系主任的张叶芦先生。1990年我去金华,永世陪我去拜望叶芦先生,因他外出未遇。1992年,收到叶芦先生寄来汝老遗著二种《二毋室论学杂著选》《二毋室古代天文历法论丛》。还有一册专论声韵的著作没有得到。此时我才得知先师汝老夫子不仅精于声韵,而且对于我国古代天文历法有极深的研究。回想读髙中时,与永世醉心于天文,夜夜凝视星空,神游宇宙,却不知请教汝老夫子,真是追悔莫及。
二十四节气歌
春雨惊春清谷天,
夏满芒夏暑相连。
秋处露秋寒霜降,
冬雪雪冬小大寒。
每月两节不变更,
最多相差一两天。
上半年来六廿一,
下半年是八廿三。
1980年天文历法讲习会内幕
张汝舟与毛泽东老师通信
“纪念张汝舟先生诞辰120周年全国学术研讨会”将于10月召开,邀您共襄盛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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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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