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有点残酷的真相，《冈仁波齐》没说

很早就有人推崇《冈仁波齐》，却引起我隐隐的排斥，怀疑这又是一个跟风之作。不知从何时起，西藏和藏传佛教成了一个自带圣光的话题。本来一个大俗人，仿佛去了一趟西藏，或者见了一个仁波切，灵魂马上就变得干净了起来，境界也自与一般人不同。他们谈论时语气和表情背后难以掩饰的矫揉造作，却总让我不适。

然而，朋友圈中的推荐渐渐多了起来，而且相当一致。我能感到他们是真诚的。《冈仁波齐》成了一个现象级的影片，这勾起了我的好奇心。带着将信将疑的心态，我花了40块钱走进了影院。

壹

《冈仁波齐》强烈的个性化风格，在第一个场景中就显露无遗。没有修饰加工，没有表演的痕迹，没有唯美的风景和浮华的音乐，更没有大场面的视觉震撼，没有跌宕起伏的剧情，甚至连冲突都没有。影片用朴素、超写实的叙事和画面，安安静静地讲述了一个简单的故事。

在西藏一个偏远的小村庄，贫瘠荒凉，村民们还处于颇为原始的生活状态。11位藏民一起去拉萨，去圣山冈仁波齐朝圣，他们磕着长头，走过风霜雪雨春夏秋冬，走过长达1200公里的朝圣路，还走过了生与死。在日复一日单调机械重复的动作中，他们收获了心灵的宁静与生命的价值。

整部影片看不到哪怕一丁点对市场的迎合。我相信导演张扬多少能预料到这部影片会受到好评，但一定不会想到它会有这么好的票房，实际这种类型的影片能上院线都是一个意外。

《冈仁波齐》的剧情虽简单但不枯燥，节奏虽缓慢但十分流畅，如无声细雨、汩汩清泉，静悄悄地将观众代入其中，沉浸其中。电影结束了，藏民的念经声仍在我的耳边响了好久。有些声音，有些画面，还有些场景，不知不觉刻在我的印象中，留下悠长余味。

很客观地说，《冈仁波齐》对得起一张电影票！

贰

《冈仁波齐》和同期上映的《变形金刚》之华丽喧嚣形成强烈反差。《变形金刚》虽然票房不俗，但恶评如潮。《冈仁波齐》赢在真实、流畅、完整和安静。张扬在艺术纯粹性上的、探索与坚守，在急功近利的时代展现出了难得的品质，也最终赢得公众的认可和市场的回报。

《变形金刚》反映出好莱坞的创新力进入一个瓶颈期，现在只能靠几部大片的续集维持。中国观众已经对爆米花电影的视觉轰炸感到疲倦。而在此之前，国产电影也刚经历一轮票房狂欢。但大潮退去后，大多国产电影逻辑的漏洞、表演和画面的浮夸，思想的低俗与贫瘠，对现实的脱离等等，统统一览无遗地浮出水面，越发让人难以忍受。

中国观众的艺术鉴赏力，在一轮又一轮烂片的冲刷下，终于大踏步地提高了，开始积累对真正佳作的市场渴求。

《冈仁波齐》应运而生。成功没有偶然。

叁

在影片中，最触动我的，也是最让我羡慕的，是朝圣者所表现出的平静。在恶劣的天气面前，在泥石流面前，在车祸面前，在生与死面前，都保持了波澜不惊。没有大哭大笑，大悲大喜，没有激烈的情绪，就连对命运不公的质问，也是舒缓地，克制地。

藏民的内心或许谈不上富足，但因为有宗教信仰，更加平和自然。生活在现代城市中的人，内心要丰富得多，充满繁琐细微的心理活动，还有各种欲望和似是而非互相矛盾的观念，常常是杂乱无序的，尤其向往平和宁静的状态。

如果磕长头，走完1200公里的朝圣路，就能实现心灵的净化，灵魂的救赎，这岂不是以很小的付出，获得无比珍贵的回报吗？

然而，很遗憾，现实不可能如此简单。

藏传佛教的诞生和延续有它独特的地理和社会条件。藏人生存环境之恶劣举世罕见。超高的海拔，稀薄空气，巍巍高耸的雪山，洪荒壮观的自然景观，无时无刻不对拥有自主意识的人类，构成物理上的巨大压迫感，不断提醒着人类的渺小与脆弱。

历史上的藏族十分剽悍，不仅在这块土地上生存下来，还曾建立强大的王朝和军队。但在与大自然长期的相处和搏斗中，藏族在更大程度上选择了对自然的顺从和臣服——皈依藏传佛教。个体生存的艰难，大自然的巨大威力和无常，都容易让藏人产生对雪山大湖物化的敬畏与崇拜。这更多是对人生命运被动的无奈接受。

肆

作为宗教信仰，冈仁波齐的神圣性，自小就被种植在藏人的内心深处，世代传承了1000多年，更形成一种固化的不容质疑的位置。

虔诚，而后静。冈仁波齐的神圣只属于它的信徒。

非信徒的人在自己的土地砸碎了圣像，却进入一个空前大变动的转型时代。我们的物质生活富足了很多，但不少人的心灵却经受着惊涛骇浪的冲击。时代进步的飞快速度，展现出的巨大威力，从另一方面也加剧了社会竞争，凸显了个体的微小与脆弱。命运像是正从自己的手中滑走，被抛给了无常的洪流，无所依托，无所凭借。

这个迷惘不安的可怜人儿举目四望……他看到了西藏。 

然而，他看到了只是一个他心理投射出的西藏，或者说是一个神圣化浪漫化后的假西藏。这个假西藏可能会给他一点心灵抚慰，但这也是一种幻觉，注定是短暂的。

对他来说，对我们来说，冈仁波齐都只是一座山，一座很高的山，上面除了终年的积雪，什么都没有。我们爬上山顶，或许能看到更开阔的风景，但它给予不了人生的力量和方向，也净化不了灵魂，我们倒是能污染它的身体。

这是电影《冈仁波齐》没有说的，一个有点残酷的真相。